朱颜拓-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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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太宽广,我望不穿。
所以就亲自去看吧,去看看人间!我挥了一挥衣袖,驾起一片小云,偷偷溜出了无名岛。
身上只有师父传给我的那支紫竹红毛的笔,还有两百多年前师父送给我的好看叶子石头贝壳。我看不出来两百年前和两百年后他给我的东西有什么区别,但我知道这一定是不同的,没有原因。这些东西我一定随身带着,不敢丢弃。
老白已经在人间落脚了,就在靠海的那座山里,我沿着河水向上游找,果然就在一个小渔村找到他。那时他已经有了人界的名字,叫“白正秀”。
“这名字有趣!”我取笑他,“有内涵!”
他叫我也换一个名字,我想不出,他便拿一些“春香”、“小翠”、“腊梅”的名字糊弄我。我念真好歹也是上古神毕方鸟的徒弟,好歹在杨眉大仙的树洞中长大,好歹和战神刑天……额,和刑天是点头之交!和刑天是点头之交,这在无名岛之外是可能发生的事情么?!
老白问我要做什么样的人,我断然道:绝不做那薄情之人!
我来人界,就是要看遍人间美男,尝一尝人界的酸甜苦辣。看看我不在他身边,他会不会想我!
最后我给自己取名叫“金妞”,因为据说我本命属金,而妞字比较亲切。从今以后,金妞要和白正秀一起混迹人间!我意气风发地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人间的美男,有比得过师父好看的么?
起初我以为人与神的差别不过是“生”“老”“病”“死”,后来却发现,人和神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凡人悲伤的时候眼睛会流出有咸味的水来,叫做流泪,也叫哭。
凡人为人以礼,讲究“孝”,不过逆行其道的人也不少。
凡人和凡人之间的关系,是有感情存在的,亲情,友情,爱情等等,其实都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父母可以为儿女付出一切没有怨言,也可以在饿殍遍地时易子而食,这是两个极端。
友情要稍微简单一些,但是就算是好朋友,也总是避免不了妒忌和猜疑。
爱情最为难懂,亲情和友情常常想要左右爱情,但是人们总是坚持自己的爱情是独立的,没有原因,不求结果。
我在无名岛时,常把杨眉大仙当作自己的亲人,刑天是我和师父的朋友,现在回想起来,可能不太对。我是师父生师父养的,师父才是我的至亲。而师父似乎也和凡人一样令人难懂。
不过对于我来说,这其间最难懂的是爱情。
潮涨潮落,月圆月缺,我竟然找不到自己的爱情。
序篇
【 11-念真-】
人间热闹有趣,我数着时辰游玩,不浪费一点点的时间。
我想师父终究会捉我回去的,权且当作等他好了。
可是一年过去了,他没有出现,五年过去了,他没有出现,十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出现。
我还在人间,只不过老白已经不再陪我。他在深山中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正在那里修炼。
修炼有什么好?我想不通。
好好一只千岁仙狐,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冷漠无情吗?
像我在人界纵情恣意,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这十年间,我做过很多事情,冒充过富商女儿,在皇宫当过宫女,还去青楼卖过琴艺,亦或者只做一个隐居山林的神秘女子,等待着谁的马蹄踏响门前的青石路。
我在等我的爱情。我要因他而展开笑颜,也要为他而流泪。
人间美男很多,风情不同。虽然都比不上师父的气质,但是其中也不乏我所中意的。
假装富商女儿的时候,有姓韩的男子与我很是投缘,但是他没多久就病死了。我想救他,但我只是个三百多岁的小仙,实在没有那么多的法力医救凡人。
作宫女的时候倒见过两个公公姿色不错,相处也比较开心,但是据说他们比正常人少点什么。我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他们可能是少点心眼,不然也不会拼着救某个落水的妃子的时候被按在水里憋死了。
后来在青楼更是遇人无数,只是他们散财买才,倒没在交流感情上下多大心思。
从青楼出来我就开始了隐居生活,一个人喂马劈柴,面朝深山,处处花开。我想象着自己要是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不认识师父也不当什么小仙,只是一个山野女子,那会是怎么样的?
就在这时一个人出现了。
我初见他,是去溪边打水的时候,他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书生打扮,衣着朴素,正蹲在溪边捧着溪水喝。待他回过头来,我才发现他很年轻,眉目清秀,俊逸非常。
“啊,不好意思,惊吓到你了。”他连忙起身,向我作揖。
我回了个礼,然后默默地打溪水。心里觉得他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见过的了。
他过来帮我,我请他去竹居做客。他说自己姓姜名真,回乡省亲。
“你为什么叫姜真?”我没话找话。
“父母给的。”他有点木讷,说,“我也觉的我应该叫这个。”
“为什么?”我还问。
“好像我一直保持着这样子,就不会找不到我。”
“谁?你说谁找不到你?”
“不知道。他若找不到我,我又怎能知道他在找我?”姜真朝我憨憨一笑,傻极了。
后来我便随他回乡省亲,省亲之后就结了亲,我和姜真一直相敬如宾,就这样又过了五年,一切都仿佛理所当然。
只是我还是没有感觉到爱情。我确定。
终于,当龙女出现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对视的神情,才知道那就是爱情。那是我真正向往的爱情。而我和姜真之间,一直是没有爱的。
“姜真,你一定要和龙女走吗?”我问他。
“金妞,你争不过我,”龙女同样看出了我的原身,知道我只是一介三百岁的小仙,出处不明,鄙夷地看着我说,“姜真不爱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妞妞,我……”
他又要说那些繁琐礼节上的话了,我低眉,开始唾弃我自己给自己取的那个俗气的名字。
“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姜真,我走了。”我挥了挥衣袖,招来一片云彩。
【序篇 12-念真-】
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的无名岛。我回了岛上,却不敢回树洞。
大概回家的路我一直都未曾忘掉,因为我有的时候做梦都是回来给师父赔罪认错、敲腿捶背。
实际上我怕再对上师父那张冷漠的脸。我很怕。我感觉他已经不要我了。
是我太伤他的心了吗?
我又爬到最高的那座山,坐在山顶看海。虽然看着浪花拍打着海滩,心却飞到了树洞。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梦见我在人间经历的那一切,生死,爱恨,都像走马观花、过眼云烟。我尝试爱过很多人,都没有过想要的结局。
我想要什么呢?
我究竟想要什么!!!
我……我只想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念真。”
“念真。”
“……”
师父?我睁开眼,面前赫然是师父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带着淡淡的神情和我四目相对。我吓了一跳,想赶快逃开免得他责骂我,谁道这一动我发现我就躺在他怀里。
“师父,真儿回来了……”我苦着一张脸,不敢再看他。
“怎么不回树洞?”师父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的。”
“嗯。”就知道我完全逃不出您老人家的手掌心啊。
“是不是人间有个龙女欺负你了?”师父问。
我一惊,抬头看他仍然波澜不惊的表情。没想到他微微颔首,又说:“我都知道。”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不解,他僵硬地勾起嘴角,对我说:“我每天都坐在这里等你回来。”
心底猛地一下涌出好多酸楚,一直涌到眼窝,终于不再是那么压抑的感觉,我一张嘴吸了一大口空气,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对,哭……
我想我一直是爱着师父的,他是我父,是我友,是我此生唯一真正想要爱的人。(文-人-书-屋-W-R-S-H-U)
他笑我便高兴,他痛我也跟着烦恼,他怒我就会悲伤。我恨不得替他痛,一直以他为光荣。
他若是不要我了,我可以逃,不过我逃到哪里,都希望他能去追我回来。他若是不记得我了,我就重新站在他身边,总之我舍不得有人代替我,也舍不得放开手。
日出又日落,师父用他的衣袖擦干了我满脸的泪水,把我按在他的肩膀上安慰着。这让我想起好久以前,我还没有意识到师父对我的好的时候,我们一起并肩坐在这里,他偷偷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也是像现在这样,日出又日落,海浪拍打着沙滩,晚风穿过云层穿过海面穿过翠绿的山林。
“师父,”我抬起头来,视线刚好到师父眉心,“真儿再也不离开你了。”
“嗯。”师父点点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师父,真儿爱你。”
师父低头看看我,没有说话。
“师父,”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师父你为什么跟从前不一样了?真儿好想再看见你对真儿笑啊……师父你是不是……不喜欢真儿了……”
“师父这里,”师父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左胸膛上,说,“……空了。现在,体会不到你说的那些……人界的东西……”
他的胸膛很宽,但是冰冷。
“师父你?”我骤然失神。师父的心呢?
“师父,不要再苦恼了,真儿去给你找一颗心来。”我打点好行装,向师父和杨眉爷爷告别。
帝王心存天下,野心勃勃,但是狂妄自大,对师父无用。
平民心多小利,胸无大志,过于安于现状,不配师父。
戏子无情义,道士无生趣。
……人间,哪有适合师父的心?我在人间走走停停,终无所获。猛然想起杨眉爷爷说过,我是师父用笔在金块上画出的,那笔能感知人间至情,只要有法力驱使,就能让笔下的一切活起来。
我曾经给刑天画过五官,用的就是那支笔,也证实了杨眉爷爷的话,刑天肚皮上的眼睛、嘴巴现在都很灵敏好用。
我想为师父画一颗最好的心,只是,法力不够。
我需要……修炼吗?——那样想的时候我才懂得,有时候变得更强不一定是为了自己。
闭关修炼之前,我把师父给我的笔扔到人界,让它随缘去了。
我相信人界一定有和我一样期望得到爱情的妖,只要她们动用了法力,那支笔就能替她们画出她们想要的。
北方的山林中有一处风水宝地,景色秀美,人烟稀少,我就在那里潜心修炼。而我的笔掉落在人间最繁华的地方,我想那对于它来说,也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阿言篇(上)
夜色如洗,一个青色衣衫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站在小园里,望着天空繁星,顾自叹息。
松动影摇,风吹起书生青色衣衫的一角,月华如练,映得书生面庞更加温润如玉。
书房里,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强忍着哽咽声,不住地用手帕拭泪。
就这样门外吹风,门内拭泪,已经一个时辰了。
终是下了决定,她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攥紧手帕,几步走到门口把门一推:“柳云清,你要走便走,我本就没想留你!但是我们婚约在先,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书生转过身,怕她吹了风着凉,急忙把她拉回书房里。烛光一照,看她满面泪痕,心中又是一痛。“阿言,你说便是。”柳云清抚平她额角凌乱的碎发,眼神一如往常的温柔。
既要走了,还做这般!往日的软语温存,此时在女子眼里更添伤感。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你此次进京赶考,若不能高中皇榜,就不必再回来!你若回来,就……”
“我必娶阿言为妻。”书生的眼还是略带笑意,声音还是温和谦逊,但是说出来的话那么笃定。
事实上,他说的任何话她都深信不疑。
他也将每一句话都当做一个许诺,把她捧在手心。
柳云清,必娶阿言为妻。
这是他们幼时父母给定下来的婚约。但是那一纸婚约并非父母一厢情愿。
从两小无猜到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光阴,他们从稚嫩的幼童长成青年才俊、妙龄女子,青梅竹马,岁月宁静美好,仿佛早已被书写了“不离不弃”几个大字,而他们的人生,也应该由这四个字总结。
其实人生是一盘独自一人下的棋,人是棋子,每走一步,就能看清一些自己的命运。
而命运,是棋艺,是棋招。
可归根结底,棋子不会变多,人生这一局也不准谁悔棋。
没有输赢之分。
他已出门一个月,还未赶到京城。家里仅有的银两多数都留给了阿言维生,他一路风餐露宿,一个月内清减很多。
这一晚天下大雨,他无处投宿,只好落脚在城外荒郊的一座破庙。所幸寺庙已荒废很久,无人看守,不然又将是一番口舌。庙里只供着一尊佛像,此时夜已深,柳云清先拜了一拜,细看又看不清自己拜的是什么佛,好像是泥雕经不住风雨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