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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五蠹-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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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长卿选择按兵不动,每日只是和安眉一起静养身体,心中却是每一刻都在运筹帷幄,小心计算。他有时会把一些想法透露给安眉,然而更多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时下的局势,于是他只好与安眉紧紧相拥,似乎如胶似漆的时光,可以暂时像迷离的浓雾一般,遮蔽掉四周满目的疮痍。

“大人……”此刻安眉攥着苻长卿的衣襟,将羞红的脸埋进他的怀中,“这么说,在柳木棺中的时候,你……你都听见我说的那些话了?”

苻长卿不能答她,只一径笑着,从袖中抽出那张早准备好的字纸,促狭地在安眉面前展开,要她读:

“叫我苻郎。”

“哎……”安眉软软呻吟了一声,像喝醉了酒似的,双颊烧出两抹红云,星眸中闪烁着点点泪光,却就是不敢定睛看他,“苻,苻郎……”

苻长卿听着安眉这般亲昵地称呼自己,一双幽黑的眸子里映出她含羞带怯的模样,不禁抬手抚过她的鬓发,双唇在她细嫩的额角落下点点碎吻——她终于能够这样称呼他,而他在有生之年,也终于能够像现在这样看着她,真是出生入死后何等的幸事!

如今他只盼着喉咙可以尽快复原,否则积压在心中的千言万语,何时才可以对她尽情吐露?这两天他时常觉得喉中发痒,似乎藏在布带下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也许不久之后,他就可以像个正常的活人了。

苻长卿尤在默默沉吟,这时依偎在他怀中的安眉却忽然不再动弹,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再次陷入沉睡,不禁满是眷恋地又落下一吻。少掉半条命的安眉极度虚弱,一天中总有大半时间在昏睡,苻长卿就趁着这时与计吏议事,并不会耽误照料安眉的时间。

正如此刻,他在安顿好安眉之后,便独自一人前往刺史府的前堂议事,听计吏禀报洛阳最新的局势变化。

“大人,听说今天负责把守神武门的羽林军右卫府,已经向乱匪投降了。”计吏愁眉不展地对苻长卿道,“再这样下去,皇宫迟早也守不住的……”

意料中事,苻长卿暗自心道,却将一切险恶的打算,统统藏在幽暗的双眸之下。

……

这一日午夜,洛阳城依旧是哀鸿遍野火光冲天,苻长卿彻夜无眠地倾听着窗外的动静,因此当震天的喊杀声猝然包围住豫州刺史府时,他立刻摇醒安眉,将她抱出后堂。

安眉正睡得迷迷糊糊,朦胧中感觉到苻长卿将自己急匆匆地抱起,于是她半睁开眼睛,咕哝了一声“苻郎”,接着就被那震天的喊杀声吓得满面苍白:“苻郎,发生什么事了?”

不用苻长卿回答,很快安眉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立刻紧张地攀紧苻长卿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一路抱向马厩。这时作乱的匪寇已经砸开了刺史府的大门,苻长卿立刻翻身上马抱紧了安眉,提缰策马,由刺史府的后门抢了出去。

安眉缩在苻长卿怀中半睁开眼睛,乍一出刺史府,便看见了熊熊火光下一张张狰狞的人脸,她不由得扬声尖叫起来,在铁器刺耳的碰撞声中紧闭双眼,不敢想下一刻命运会发生怎样的遽变。

这时苻长卿已拔出腰间佩刀,拼尽全力格挡开乱匪的袭击,他身下的骏马在敌人的包围中踢腾着马蹄,却不知该往哪里撒开步子。在与乱匪的近身缠斗中,苻长卿寡不敌众,胳膊上冷不防就挨了一刀,他在剧痛中咬紧牙关狠踢马腹,身下的骏马终于喷出一口粗气,嘶鸣着冲出了重围。

然而四周乱匪如麻,眼前总是不断闪出人影试图拦下奔跑的骏马。苻长卿在纷乱的火光中双眸圆睁,不断举起佩刀左劈右砍,最后忽然有人将一支燃烧的火把掷向了他们,苻长卿护着安眉侧身躲避,拼尽全力,却终究还是被受惊的马儿颠下了马背。

他护着安眉在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好容易头晕脑胀地稳住身子,这时候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一把长刀已向他头顶劈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苻长卿只觉得喉中一痛,下一刻已是嘶声大喊道:“慢着——”

他的声音沙哑怪异,却又充满张扬跋扈的威严,使得正要痛下杀手的匪寇竟一时愣在了当场,锋利的刀刃就险险悬在了离苻长卿鼻尖三寸远的地方。

“你这厮,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嚣张!我操你祖宗……”那寇匪不甘心自己被苻长卿的喊声震慑,待回过神时,就开始怒目圆睁地骂骂咧咧起来。

苻长卿对那寇匪的辱骂不以为意,只是搂紧了怀中震惊不已的安眉,径自嘶哑地开口道:“你们的首领徐珍,与我是旧识,我手中有他想要的东西,你带我去见他,必能获得重赏。”

“大胆!我们大王的名讳也是你能乱叫的吗?!”那寇匪瞪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可又听苻长卿能够直接报出徐珍的名字,心里已是将信将疑,“你说的倒轻巧,就凭你这一句话,就想要我带你去见大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骗我去送死呢!”

苻长卿气喘吁吁地一笑,伸手将安眉抬起的头按回自己胸前,径自对那寇匪道:“我骗没骗你,你试一试就知道,这样吧,你就想办法去徐珍的大营递一句话,说找到了一个自称是大王夫人的女人,姓安名眉,就行了。”

那寇匪转了转浑浊的黄眼珠子,将刀尖往安眉脊背上一指,瓮声瓮气地问道:“你说的大王夫人,难道就是她?”

苻长卿立刻将安眉搂得更紧,又伸手拨开了寇匪明晃晃的刀尖,从容不迫地回答道:“不管是不是她,此刻我们二人你谁都伤不得。如果你想得到更多的好处,不妨就按照我说的路子试一试,如何?”

那寇匪果然犹豫着收了刀,满脸横肉地对同伙们下令道:“把他们捆起来看好咯,我去大营那儿打探打探,若是得了好处,少不了兄弟们的!”

“好嘞,大哥尽管快去,这两人由我们看着,包管一根毛也少不掉!”

很快苻长卿就被乱匪们五花大绑,安眉因为脚伤行动不便,又哭得厉害,乱匪们忌惮她也许真的是大王夫人,因此倒不敢为难她,只是用绳子在她手上松松缠了几圈。苻长卿受伤的脖子此刻又遭麻绳紧勒,令他喉间一阵刺痛,只能仰着头气喘吁吁地咳了几声,咽下几口血沫。

然而就在苻长卿连呼吸都困难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安眉凑到了自己跟前,紧接着脖子上就是一阵轻松。于是他垂下双目瞄了一眼,才知道是安眉用牙齿咬松了他脖子上的绳结。

“苻郎,苻郎……”他听见耳边响起安眉的呢喃,哽咽的声音里饱含着难以置信的喜悦,“苻郎,你……可以说话了?”

苻长卿仰着头无声地笑起来,像是想叫安眉放心似的,不顾喉间被牵连出的剧痛,重重地“嗯”了一声:“对,现在我能说话了……”

“太好了,太好了……”安眉喜极而泣,将额头抵在苻长卿的肩上,越发哭个不住。

“只是声音太难听。”苻长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暗暗又咽下一口带着腥味的血沫。

安眉立刻摇头,抽噎着吸了吸鼻子:“不会,只要能说话,就比什么都好。苻郎,你说徐珍他现在做了大王?距我上一次在荥阳见他,不过才短短几个月,他怎么会变得那么……”

苻长卿看着安眉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不禁在心中暗暗冷笑了一声——那徐珍之所以会当上大王,恐怕都要拜那五只蠹虫所赐,一切的谜底,在见到徐珍之后就会解开吧?于是他轻声宽慰惶惶不安的安眉道:“别怕,他有了你的消息,一定会派人来接你,到时候……”

“不!”安眉打断苻长卿气喘吁吁的话,满脸苍白地抱住他啜泣起来,“他恨你,他一定恨你!你忘了你曾经对他的同伴做过什么吗?——车裂!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怎么办……”

“别怕。”苻长卿笑着轻哄,却将玩世不恭的嘲讽藏在心中——当初他车裂匪首,只怕正中了徐珍的下怀,也只有他怀中这个傻女人,才会将世人都想得那样单纯。

“苻郎……”安眉仰起脸看着从容不迫的苻长卿,猜不透他的心思,于是只是将脸再次埋进他的怀中,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生死她都要陪在他身边,只要这样就够了。

须臾之后,幽暗的街巷忽然人声嘈杂,数十支明晃晃的火把次第排开,照得街巷亮如白昼。坐在街角的苻长卿和安眉一时无法适应这亮光,眯着眼睛望向这份喧闹嘈杂的来处。这时整条街巷忽然又安静下来,每一个举着火把的寇匪都煞有介事地挺起胸膛,等着迎接某位即将到来的大人物。

当整条街巷安静得只剩下松明轻轻的爆裂声,街巷的一头蓦然响起一阵肃然有序的马蹄声,十几匹马先后踏入了并不宽阔的街巷,而当中为首的一人,正是与安眉阔别已久的徐珍。

如今的徐珍依旧像曾经那样沉默寡言,脸上布满严肃的纹路和沟壑,又被风吹日晒出黑红的颜色。他比过去更加壮硕,此刻威风凛凛地骑着马上,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俯视着苻长卿和安眉。

安眉浑身筛糠般发抖,面色惨白地看着徐珍翻身下马,一路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到自己面前。

/Qī/“的确是她,”徐珍面无表情地盯着安眉的脸,对部下们下令,“带她回去,男的就地枭首。”

/shū/“不——”安眉立刻惊叫起来,双手死死抱住苻长卿不放,两只眼睛像被火灼烧一般,赤红地盯住徐珍,“你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他!”

/ωǎng/徐珍听着安眉的尖叫,双眼不禁流露出看疯子一样的目光,透着点怜悯和好笑:“我不能杀他?”

他轻咳了一声,一边转过身子,一边对部下言简意赅地下命:“动手。”

这时一直沉默凝视徐珍的苻长卿,却全无惧色地轻笑了一声:“大王杀我容易,只怕第五只蠹虫,大王就没办法找到了。”

已经背转身子准备上马的徐珍立刻停住动作,回身紧盯住仍在微笑的苻长卿,满脸狐疑地问出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大王如果杀了我,就没办法找到第五只蠹虫,或者说,是没办法找到能够附在安眉身上的……另外一个人了。”苻长卿意味深长地弯起唇角,幽黑的双目紧盯着徐珍,'奇+书+网'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徐珍果然因他的话而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才又开口道:“带他回去。这两个人,都给我带回大营。”

苻长卿径自胸有成竹地一笑,在晃动不定的火光中望着徐珍的背影道:“安眉的双脚受了伤,大人最好再拨一匹马给她。”

徐珍回头望了苻长卿一眼,又看了安眉一眼,示意手下照苻长卿的意思办,这才再次动身上路。安眉满脸苍白地被寇匪们扶上马,发颤的双手紧紧抓住鞍鞯,惊惶地望着在马下步行的苻长卿问:“苻郎,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嘘。”苻长卿微笑着示意安眉噤声,只是侧过脸望着她,轻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好。”

安眉听了苻长卿的话,不禁眼底一热,咬着唇点了点头。

以下接出书版内容

乱匪在洛阳城中选择的驻扎的地方;竟然是洛阳城东的昭王府;苻长卿当日

正是从这里将杜淑掳走,而遍寻杜淑不得的徐珍又选择在这里落脚,真是绝妙的讽刺。

故地重游,苻长卿哭笑不得地踏进王府,这时只听安眉惊呼一声,目光骇然盯着一具悬挂在侧门上的尸体,

忍不住捂着嘴呕吐起来。苻长卿认出那具残不忍睹的尸体正是昭王,立刻皱起眉嘱咐安眉,“闭上眼睛,不要看!”

安眉依然闭紧双眼,却面色苍白趴在马上,对苻长卿嗫嚅 道:“可是苻郎,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人看着有点眼熟。。。”

苻长卿闻言脸色一变,咬着牙沉默了片刻,才对安眉轻声道:“大概他曾到苻府做客,你无意中见过他。。。”

“哦,这样啊。。。”安眉闭着眼点点头,这时马匹再次前行,将她驮进了王府深处。

如今诺大的昭王府早被拆得七零八落………珍贵的木材被人从门窗上卸下来当柴烧光,窖藏的美酒和食物也被分抢一空,婢女和妃嫔们混在一起伺候着吆五喝六的乱匪们,她们皆是衣衫凌乱,神色凄楚。

当安眉被扶下马时,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幕令人辛酸的画面。她不禁侧过脸,不忍看那些乱匪门不堪入目的丑态,自然也就无从发觉当昭王的女眷们看见她,眼中流露出的古怪的神色。

几名包着黑色头巾的乱匪将苻长卿与安眉狼狈地进入客堂,相当宽容大量地命人给苻长卿松了绑,又在屏退众人后请他们入座,“苻刺史,请。安眉,你也坐吧。”

苻长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在侧席上从容坐下,抬起双手对徐珍作了一辑,“想不到大王在这里落脚。”

“恩。”徐珍不动声色轻哼了一声,刻意对苻长卿轻描淡写道,“那天我们冲进洛阳,一路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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