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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五蠹-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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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眉听了一愣,摇摇头。

苻长卿懒得跟她解释,只从身上解下一块和田羊脂玉道:“这几日我看见城中有不少佛寺,寺中必然有抵押财物的质库,明天你拿着这块玉佩去抵押些钱,替我买几件御寒的羊皮袄还有干粮,这几天我暂时在这里躲躲。现在你扶我起来……”

“是,”安眉小心翼翼地扶着苻长卿坐起,终是忍不住心虚地问,“大人刚刚是怎么躲过柔然人的搜捕的?”

“侥幸而已。”苻长卿低着头尝试挪动身体,此刻的心情非常糟糕。

不光是因为今夜的变故,或者是腿伤,还因为刚刚听着柔然狗窸窣拨弄芦苇时,自己无能为力又恐惧的心情——听天由命的滋味,已经多久没尝过了?

此外还有令他更烦躁的,那就是返回寻找他的安眉。

苻长卿不会告诉安眉,自己之前不声不响跳车是为了撇开她——当他眼看着柔然狗越追越近,知道马车迟早会被拦截的时候,狂奔的马车恰好经过茂密的芦苇丛。他料想河滩土松,不如趁乱跳车另寻出路,同时正好让她驾着马车引柔然人离开。

一个刚收下月余的无能幕僚、一个随意使唤的贴身侍女,或者说一个胡种贱民,在危难时刻他自然会选择利用她,让她为自己去送死,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机关算尽,惟独没料到跳下时自己的左腿竟磕在一块石头上,钻心剧痛后就无法再行走。那一刻苻长卿非常绝望,他动弹不得又救助无门,想着要么冻死,要么被擒,却怎么也没想到安眉会回来寻找自己。

一个刚收下月余的无能幕僚、一个随意使唤的贴身侍女,或者说一个胡种贱民……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不选择独自逃走,而是回来找他?

精通法家刑名的苻长卿素来信奉人性本恶论,他不知道维系在主人与奴仆之间的除了一纸契约外还能有什么——可安眉却从未与他订过任何契约。

面对安眉苻长卿心中没有窃喜,只有一种深深的烦躁,因为安眉的归来出乎他的意料,使他不得不开始怀疑——怀疑那些自己素来骄傲的——源于高贵出身和后天智慧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曾经完全支配了苻长卿,使他一度认为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都无比正确,然而现在他简直觉得自己像一枚败絮其中的柑子,被眼前的安眉剥开了金玉其外的表皮。

这是苻长卿第一次真正在贱民身上投注心思。这种滋味并不好,有点难堪。

此刻安眉当然不会知道苻长卿内心正为了自己百转千回,她只是想当然地查看着苻长卿的伤势,满怀心疼地问道:“怎么会伤成这样,大人,是不是小人驾车没驾稳?”

若放在平时,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台阶,但这一次苻长卿到底没有脸面顺脚往下踩,于是他自己编了个谎:“是我自己没站稳,跌下去了。”

这世上凡是与苻长卿打过交道的人,放眼天下,也只有安眉会傻愣愣地相信如果颠簸的车辆使苻长卿没站稳,害他不但摔下车还跌断腿,他会宽宏大量地不计较。

安眉与苻长卿一起躲在芦苇丛里,从漆黑的深夜一直捱到翌日清晨,这才左顾右盼地起身独自走出河滩。

苻长卿留在原地等候,直到晌午才见安眉回来。

安眉典当了玉佩,替苻长卿买来了跌打药和固定伤腿的夹板,还有羊皮袄和几块肉馅馕饼。苻长卿躺在草窝里让安眉替自己包扎,有些不放心:“你懂疗伤么?”

安眉一怔,红着脸回答道:“会一点,以前有家人上山赶羊时摔断了腿,小人跟着乡里的郎中学了点。”

安眉说的是她的小叔徐宝,苻长卿听了却深深地皱起眉——以往生点小病都能请得来御医的他,实在担心腿脚会留下什么后患,只是这境地也顾不上讲究了。他胡乱啃了几口馕饼,问安眉道:“方才你在集市上买东西的时候,有没有听见什么消息?毕竟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街头巷尾不可能不流传的。”

“有的,大家几乎都在议论。虽然小人还没有打听到柔然使者的消息,但是听说可汗在派人寻找您呢!大人,您说我们要不要去投靠他?”安眉满怀期待地望着苻长卿。

“暂时不能去。突厥可汗派人找我并不能说明他的态度,只怕其中虚虚实实,很难分清敌友。”苻长卿摇摇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大营里那么多具随行官兵的尸体,突厥人是怎么处理的?”

“听说都被送去‘黄坑’了,”安眉黯然道,“高管家大概也在其中……”

苻长卿听见这话,目光阴冷一沉,直接便说道:“我们不用去见可汗了。如今天寒地冻,尸体不容易腐烂,为何这样急着处理掉?如果他的态度偏向大魏,此番想跟这件事撇清干系,必然会按汉俗以棺椁收殓尸体,再派人将棺椁送回魏国去请罪,而不是送到什么该死的‘黄坑’!可见昨夜突发剧变之后,可汗已不敢再同柔然交恶。如今他必已投靠柔然,你打听不到那帮柔然狗的动向,不过是可汗在掩人耳目罢了。”

所谓黄坑,乃是突厥人特有的殡葬之地。不同于中原汉人的入土为安,西域胡人的风俗是在人死之后,将尸体送到城外一座专门的院子,让豢养在院中的獒犬将尸体上的肉全吃光,最后只收拾骸骨埋葬,并没有棺椁一说。苻长卿的随从侍卫被突厥可汗下令送往黄坑殡葬,这才当真叫作客死异乡尸骨无存。

苻长卿一想到跟随自己跋涉千里的同伴尽数横死,整个人的情绪就极低落——这恐怕是他人生中的最低谷,一切都已糟得不能再糟。苻长卿仰起头,聆听着北风从芦苇间簌簌而过,静静出神半晌之后忽然起身拨开一小片空地,折了支芦管在泥土上比划:“等我养好伤,我们从这里走……”

他画了一点代表突厥可汗庭,又取一点代表玉门关,径自从两点之间划了一道直线,代表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线:“我大概记得地图,这条路完全是野地,中途没有驿站,应该也没有人烟,但却是最短的路线。我想冒险走一走,总之要尽快赶回凉州才行……安先生,你看你是继续跟着我,还是另谋高就?”

一直乖乖听着苻长卿说话的安眉这时候一怔,很认真地回答他:“苻大人,小人自然要跟着您。”

“嗯,好,”苻长卿貌似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其实心中暗暗透着点松了口气地喜悦,“点点看我们手头还有些什么……”

“有一辆马车,”安眉如实报告道,“不过车窗和帘子都已经被刀挑坏了。”

“聊胜于无,”苻长卿淡淡一笑,又问她,“玉佩你抵押到多少钱?”

“……”好半天安眉才尴尬地嗫嚅道,“两,两贯……”

苻长卿墨黑的眼珠子直直瞪住安眉,尖刻的声音不自觉便扬高:“两贯?!你知不知道那玉佩到底值多少?!”

“……”安眉吞吞吐吐道,“寺里的和尚说,大人您的玉佩没什么雕工,他又不会看玉石,怕走眼,所以不敢给高价……”

“蛮荒之地、不化之民,果然都是一帮不识货的!”苻长卿愤愤骂道,气得一张俊脸发青又发白。那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籽料,因为到手时就天然呈鸡卵形状,半边玉料又被一块凸出的黑油皮包住,于是苻长卿就请玉匠依势雕了个老鼠偷蛋造型的玩件,以为奇趣——谁料如今竟被人说成是没有雕工!

早知有今日他就穿金戴银了,玩什么低调的奢华!

第十八章

接下来的几天安眉买通了驿站亭长请他保守秘密,又按照苻长卿的吩咐,先是将豪华马车的四匹骏马分头卖掉;又将马胸上披的银障泥、马车上挂的银銮铃,统统拆下来送进银匠铺请人熔成银块;此外还剥下马车上华丽的锦衣,包括被划破的锦帘也三文不值二钱地卖掉——就这样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零割碎剐地将值钱细软慢慢变卖。

安眉用统共凑出的四十贯钱买了两匹普通马、罗盘、羊皮褥,还有许多干粮和必需品;又用凿子削光马车上精美的木刻,将凿得坑坑洼洼的马车用黑漆重新刷了一遍;又请木匠修缮了窗子,买来毡毯将车篷蒙好,到最后大魏使臣引人注目的马车终于被安眉改造成了一辆毫不起眼的民用马车。

上路的那天苻长卿望着安眉沉吟了片刻,对她道:“这一路你换上女装跟我走。”

安眉大惊失色,根本不知道苻长卿在何时识破了自己是女子,红着脸刚想扯出两句理由,不料苻长卿却道:“途中若碰见有人盘查,你作女子打扮总归好搪塞些。”

他这样一说安眉顿悟,心存侥幸地认为也许苻大人只是以为她男生女相。大人既然没明着质问,她不如就继续装傻,也免得自己不打自招地送上门。

于是安眉乖乖换上突厥女子的白蒿粗布裙子,放下头发打成辫子,又套上厚实的羊皮袄,便彻头彻尾成了一个突厥姑娘。苻长卿也换上朴素的突厥毡袍和皮袄,想打扮成突厥平民,可柔和的五官与吊梢的双眼却无情地出卖了他。他索性粗服乱头,躺在车厢里扮作病中的丈夫,勾头提醒车外的安眉道:“要扮成已婚妇人。”

安眉的脸瞬时又红了红,依言将发辫拢在了脑后。

这一路拿钱通关,他们很顺利地混出了突厥可汗庭,驾着马车毅然偏离商队踏出的通道直插东南,进入了茫茫草原的腹地。

事实证明,苻长卿的确可以在纸上谈兵的前提下将如意算盘拨得噼啪响,然而他却忽视了一点:所谓道旁苦李,那茫茫草原荒无人烟,精明的商人宁愿绕远也不愿直切,岂会平白无故毫无道理?缺乏生存经验的苻长卿,难道还能比成天在土里刨食的平头百姓更高明?

当马车轮艰难地趟过草甸中泥泞的沼泽时,苻长卿才发现自己与安眉已经失去了退路。

从突厥到大魏边境的这片草地,被浑义河、嗢昆水、独乐河以及大大小小的支流网罗,又因地势低洼,因此水泽长年不涸,在草甸下淤积成稀软的烂泥,人一脚踩下去,深度几乎没膝。

这时候安眉已不敢坐在车上赶马,她只能人在车前一步一探,牵着马专挑草根密集成片的地方走,以最缓慢的速度继续往东南方向前进。

草甸里危机四伏,到处是噬人的泥沼,因此到了夜里,马车只能停在原地过夜。潮湿的草甸挂满了冰碴,根本找不到可以燃烧的干柴,于是随车携带的柴禾和木炭显得弥足珍贵。苻长卿和安眉不敢多用,所以每次费尽心力点得一小撮可怜兮兮的火苗,总是被呼啸的野风轻易吹熄。到最后他们只好躲进马车里,将沉重的皮袄、毡毯统统压在羊皮被褥上,却还是被潮湿的寒气冻得浑身发颤。

当后半夜苻长卿牙齿格格打战着被冻醒,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将手伸向了一旁的安眉。安眉此刻正窝在皮毛被褥里熟睡,褥子下的身体是热乎乎的一团,这对于苻长卿来说真是绝妙的诱惑。苻长卿在考虑自身利益时绝不会去遵守什么礼教大防,所以他再一次理所当然地在被褥下暗度陈仓,将安眉拉进了自己怀里……

安眉在苻长卿怀里倏然惊醒,意识到目前处境,羞得是浑身火烫——她从未与一个男子这样亲昵,何况他不是她的夫君,何况她还……

安眉僵着身子不敢动弹,能感觉头顶上吹拂过苻长卿平稳悠长的呼吸,他是睡熟了罢?她在暗夜里愣了一会儿,忽然就两眼发潮,心里惶惶滑过一丝甜意——这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他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把她抱在怀里。

安眉心里不禁一遍又一遍地祈祷:愿眼前的苦难快些过去、愿苻大人能够早日回京、愿一切都能回归正轨……所有虔诚地告祝,都是因为眼前这份带点罪恶感的幸福。

苻长卿身子稍稍回暖后便很快入睡,只是左腿上的伤痛使他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因为很久都没像现在这般孤立无援,苻长卿梦见了自己无依无傍的儿时。

那时候他五岁,父亲要替他请一位启蒙先生。从小就被教育自己将来会肩负家族荣耀与重担的苻长卿,幼小的身子一坐一立都昂首挺胸有板有眼。那时他已经学会了骄傲,如果没遇上后来的一些事,也许他会活得更宁和谦雅些——可谁又知道呢?人的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没有一蹴而就,也就后悔不得。

他的西席先生名满洛阳,也是个出身士族的高贵人,因为和品鉴士族子弟的中正大人过从甚密,所以号称“儒门鲁班”,意思是如果想要成材成器,就必须从他“斧”下过。那是个以严厉治学著称的夫子,脸孔上终年挂着霜冻,永远都穿着一身靛蓝色袍子。

进学第一天,夫子就要求他三天内背熟《千字文》,这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三天后小小的苻长卿第一次畏缩了身子,将手怯怯伸出去挨了十下戒尺。

那一天晚饭他的手心肿得握不住筷子,他看见母亲嘴唇哆嗦着将泪水忍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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