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宝马-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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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细烛探着脸朝井里看去,吓了一大跳,井里,浮着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
从井里打捞上来的是鸟枪房的太监小顺子。尸体搁在“十三排”的一间平房里直到半夜,才有了总管房的点灯允准。守着尸的赵细烛划着洋火柴,给小顺子的脚板跟前点亮了一盏长明灯。
见赵万鞋公公来验尸,赵细烛便举高了蜡烛,照着小顺子的脸。
赵万鞋把死尸翻了过来,死者的后脑勺上有一个血窟窿。“不是跳井死的,”赵万鞋看了会儿道,“是被人打死了,扔下井的。”
赵细烛颤声:“谁会打死小顺子呢?”
赵万鞋问跟在自己身后的老太监大顺子:“我说大顺子,这小顺子不是在鸟枪房管着鸟枪么?平日跟谁有过节?”
大顺子低着淡得几乎看不出模样来的眉毛,小心地道:“回赵公公话,没见小顺子跟谁有过节哇!对了,有天他跟我说,有天夜里,他在鸟枪房值夜,去茅房解手的时候,见墙上有御马房的马影子,他想喊,可怎么也没喊出声来。”
赵万鞋道:“他是说,有人盗御马?”
大顺子道:“小顺子常犯迷糊,没准是在说糊话。”
赵细烛也想起了什么,插话道:“对了,有一天夜里,我见小顺子在上驷院大门外,可能就是那天见了影子马的。”
赵万鞋回过眼,问:“小顺子走过上驷院?”赵细烛看着赵万鞋,不安起来:“您是说……小顺子的死,跟御马有关?”
“别瞎猜!”赵万鞋道。
赵细烛看着小顺子的脸,抬起头来问:“赵公公,人死了,都这么闭着眼睛?”
突然,赵万鞋感觉到小顺子的脸有些异样,便伸出手,把小顺子合着的眼皮掰开,吃了一惊,问:“他的眼珠呢?”
大顺子也掰了下小顺子的眼皮,惊声:“眼珠被人取走了!”
赵万鞋沉默了一会,道:“这案子蹊跷。这么着吧,快向内务府报了,让警察局来人给查查!”
小顺子无缘无故地死后,宫里又出了几桩偷盗宝库的事,赵细烛和一帮还留在宫里的大小公公都又被打了屁股。人身上,屁股肉最经不得重打,几回乱棍下去,屁股就烂了。这天晚上,在大内药房给屁股换了药的赵细烛扶着墙走了出来,赵万鞋拎着个药包伴在一旁。
“养上半个月就好了,”赵万鞋安慰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少挨龙虎棍打。每回打烂了屁股,抹上金枪膏,趴个十天半月的,也就没事了。”
赵细烛苦着脸道:“赵公公,您说,这天下都乱成这样,那些人怎么还想着偷宫里的东西,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赵万鞋道:“见过狗啃骨头么?”
“见过。”
“狗越是被打得狠,咬在嘴里的骨头越是不肯放下。当太监的,要是改了这狗德性,世人也就不会仄着眼看咱们了。我说细烛,你也别胡思乱想了,等你养好了伤,赵公公向皇上告个一天假,你陪我去宫外听场戏。对了,你不是说,你在天桥听了场傀儡戏,戏名叫……叫什么来着?”
“汗血宝马。”赵细烛道。
“对,汗血宝马。这出傀儡戏,想必有点儿意思。“赵公公笑道,“自古以来,是马帮着人打的天下,莫管是戏还是书,只要沾着个马字,准好听!”
天桥木偶戏场的戏牌子上,依然是两行大字:
今晚上演木偶大戏《汗血宝马》
乐师:跳跳爷〓提线:鬼手
戏台前,只有赵万鞋和赵细烛两个看客。汽灯亮起,一阵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响了起来,幕布却迟迟没有拉开。
赵万鞋和赵细烛缩着肩,静静地坐在冷风里。这一夜,他俩看了一宵演汗血宝马的木偶戏,浑身都让露水打得精湿。
两人不知道,就在当天晚上,在京郊的一个暗处,两个命中注定与汗血宝马有着生死关系的人,也聚在了一起。
当寒冷的月光将这条京郊外的土道叉口照得俨若淌水一般时,两匹喷着鼻息的马已经面对面地站着了。
骑在马上的是曲宝蟠和索望驿。
索望驿的脸在月光下白得像个死人,硬着声道:“你该在马神庙等我的!”
“怕你不来!”曲宝蟠的脸也惨白如尸。
“小看我了!”
“其实,你真的不该来。”
“为什么?”
“那个要用狗眼换你人眼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他在哪?”
“你想见他?”
索望驿点了点头:“是的,我想见他!趁着我的眼睛还没有被你取去,我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曲宝蟠道:“如果你不说要见他,我也许还可以听你说完汗血宝马的故事,可现在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你回过头去,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索望驿缓缓回过了脸,暗暗吃了一惊。不远处的林子前,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骑在马上,默默地在看着他。
“看来,”索望驿对这个看不清脸面的人道,“你就是那个要取我眼睛的人?”
“错了,我对取眼睛没有兴趣,只对取性命有兴趣。”说话的是个女人。
“你要取谁的性命?”索望驿对那骑马女人道。
骑马女人回道:“这要看谁活到头了。”
索望驿道:“只有阎王爷才知道谁活到了头。”
骑马女人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阎王爷呢?”说罢,她将斗篷帽子掀去,“啪”地一声揿着了打火机。火光里映出的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她是白玉楼。
“是你?”索望驿和曲宝蟠稳住受惊的马,几乎同时失声道。林子边,白玉楼的手放下了,脸又隐入黑暗:“知道我来这儿干什么么?”
索望驿和曲宝蟠不知道白玉楼问的是谁。
白玉楼:“为什么不回答?”
曲宝蟠打破了沉默:“据我所知,白大姑娘露脸的地方,该是京沪两地的豪门洋宅,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地里显身呢?”
白玉楼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我的一个绰号么?”
曲宝蟠道:“你的绰号叫白蛾子。”
“是的,白蛾子。”白玉楼道,“白蛾子有个禀性,爱玩火。”
曲宝蟠道:“白大姑娘是闻名天下的军火商人,当然是玩着火的人!说吧,想卖什么火器给咱们?”
白玉楼道:“你还需要火器么?玩火器的王爷如今都称帅爷了,你配么?”“你?”曲宝蟠想发作,却忍下了。“白大姑娘要找的人,是我。”索望驿平静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白玉楼道:“据说,一个快要死了的人,临死的时候,最不愿去想的事情,就是欠了谁的钱。索将军,此话对么?”
索望驿道:“不对,我欠你的十二万块大洋,这会儿记起来了!”
白玉楼道:“你是想还了钱再死呢,还是想赖了钱再死?”
索望驿道:“你说呢?”
白玉楼抬起了手,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却对准了曲宝蟠的头颅。“你!你把枪对着我干什么?”曲宝蟠嚷了起来,“我又没欠你的钱!”
白玉楼道:“当年,索望驿借了我的十二万大洋,雇下了一帮退役骑兵去天山盗取汗血宝马,马盗来了,可钱却是分文未还!曲王爷,今晚上,你不是要听索望驿讲这件盗马的事么?那好吧,等他讲完了,你就替他把钱还上吧!”
曲宝蟠大笑起来:“好!痛快!不就十二万大洋么?十二万买个汗血宝马的段子听,值!本爷领你的情!这十二万,本爷还!”
白玉楼一笑,将手一抬,把枪扔给了曲宝蟠:“如果你还不了,就用这把枪给你自己送终吧!”她没等曲宝蟠再开口,勒转马头,一阵马蹄响,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曲宝蟠握着枪,突然怒声大骂了起来:“白蛾子!本爷先送你的终!”他对着白玉楼离去的方向开了一枪。枪声在浓重的夜色里响起,一棵打断的树枝落了下来。
不远处的坡地上,布无缝骑在黑马上,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马神庙残破的神坛上供着人身马首的马神。
索望驿盘腿坐在供桌前的蒲台上,曲宝蟠也盘腿坐着。两人中间,是一炉白烟盘升的草香。
曲宝蟠道:“说吧!十二万大洋买下的故事,天下还有么?说!就从你花十二万大洋雇了人马进天山开始说起!”
索望驿久久地沉默着——这段折磨了他多年的往事,使他不知从何说起。草烟在一缕缕地飘散着。
马神菩萨后,缕缕草烟在破帏重垂的莲座后头漫流着,菩萨旁,坐着一个女人。透过破瓦窗的月光照在这个女人的身上,这人是鬼手!
供桌前,索望驿合着的眼皮睁开了:“好吧,我和汗血宝马的故事,就从我带着人马进入天山讲起吧!……我索望驿一生戎马,骑过良马无数,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站着的白马……”
在他眼前,他仿佛看到一架站着的白色马骨轰然倒塌!
盖着铁板的宫井
金袋子顶着风,策马疾驰在马牙镇外的荒路上。他的披风在夜色里看去,掀动得像一篷黑烟。他的马越跑越快,远处,渐渐出现了一片高地。
马驰上了高地的时候,月光暗淡下来,一眼望不到头的马冢起起伏伏,一座连着一座,木牌与石碑依旧站立在荒沙衰草间。流雾深处,不时地传来野狼的嗥叫声。金袋子下了马,牵着马走向坟场深处。
一块刻着“义马场”三字的石碑耸立在荒草从中。
金袋子看了一会碑,牵过马头,在这片历朝历代埋葬义马的大坟场间穿行着。四周到处是巨大的马坟和各种姿势的马石雕,走在这片谁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马冢的义马场里,谁都会觉得连风里都浸透着马的嘶声和马的气息。
马坟显然要比人坟大得多,金袋子在坟堆前走着,身边是流动的夜雾。他在一座大土坟前停住了,解下腰间的小马灯,点着了亮。坟前立着块很不显眼的石碑,碑上五个字:“癞子马之墓”。
他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一把短短的小铁铲,在坟前跪倒,用力取起了坟土,冻得梆硬的土块飞溅。他的黄毛老马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不一会,土坟取开了一个大窟窿。金袋子扔下铁铲,弯下腰从坟里抱出了一个大罐子。突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急忙放下罐子,拔出了手枪。
一只狐獾跑过。
金袋子松下口气,把枪插回靴子,重又捧上了沉甸甸的罐子,抹去罐盖上的土,把盖打开,抽去一叠油纸,把手伸进罐去,掏出了满满一把金件!
“呸”地一声,他重重地吐去嘴里的泥,微弱的油灯光亮下,他的双眼闪着狂人般的兴奋。他把手里的金件一件件地在土上摊开。
竟是几十副佛肚里才会有的金子打的五脏六腑!
马袋子客栈的过道是夜不挂灯的,一团漆黑。此时,一条肥矮的人影从过道移过,一直移向一条夹廊。这人是银圈。
银圈向通往暗道的屋子快步走去。一会儿,他便弓着粗腰,气喘喘地拐进了道暗。这暗道其实是间筑在地底下的屋子,银圈一进屋,立即搬过一张宽木凳,爬上凳对着头顶的地板听了起来。很快,他的肥肿的脸上露出笑。
他听到的是两个姑娘的梦呓声。
透过细长的地板缝,他看见那桌上放着风车姑娘的那只木片风车。靠着西墙的炕上,风筝和风车拥着被子睡得死沉,不时地咕哝几句梦话。
他将地板上的一个节疤悄悄地顶开,将一根细细的兽骨探了进去,很快,从骨孔里冒出了一股白烟。
再看那炕上,两姐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白烟开始在屋子里弥漫,渐渐将什么都罩住了。炕上,风筝和风车咳着,翻动着身子,却是怎么也爬不起身。
从骨孔里喷出的白烟越来越浓。只一会儿工夫,两姐妹的身子一软,迷昏了过去,再也不省人事。
“噗”地一声轻响,一块地板取去了,接着又一块地板也取去。银圈的头从地板下探出,看了看动静,笑着,爬进了屋子。他得意地搓着手,向炕边摸去。
突然,他发现了什么,回过手,把桌上的木片风车取到了手里,笑着对着风车叶片吹了一下,叶片转动起来。“好玩!”银圈对自己说,把风车咬嘴里,蹑着手脚,走近炕,对躺在炕上的风筝风车做了个擒拿的手势,笑道:“先带走谁呢?”
他像狗似的对着姑娘的脸嗅了嗅,拍了下风筝的脸:“嗯,你脸上有股香味,先带你!”他从腰间取下一根套绳,往风筝的腰上一套,又一抽,风筝便被拎了起来。“真轻!”他摇起了头,“干脆,两个一块带上。”
他把风车的腰也套上了绳,一手一个,从炕上拖了下来,往地板窟窿口拖去。
一条细长的人影子落地板上。
银圈一愣,看着面前的影子,脸色变了。
“你是谁?”他没有直腰,问。
影子没有回答。
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