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上)-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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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禧珍皱著粉嫩的眉心,苦苦思索……
然后她忽然想起,是昨夜一头撞到他的心窝上,才突然掉眼泪的!禧珍瞪著他、痴痴地望著他,她实在想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瞪著我干嘛?”永琰问她。
禧珍不说话。
“我问你瞪著我干嘛?”他再问她。
禧珍还是不说话。
“你|”
“格格!”水湘别苑的婢女春兰没头没脑地跑进禧珍房里,打断永琰没说完的话。
忽然见到三贝勒也在房里,春兰一时愣住,进房后该说什么话,这会儿她已全不记得。
“春兰,你找我吗?”
直到禧珍柔柔软软的童音问她,春兰才回过神。“格……格格,王爷找您呢!”春兰的目光回到她家格格身上,这时她又愣住了!“格格,您怎么了?!”春兰像活见鬼似的。
“我怎么了?”禧珍睁大眼,稚嫩地问:“春兰……我怎么了?”
“您、您流……流眼泪了?!”
春兰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那副惊讶到极点的夸张表情,引起永琰的注意。
“眼泪……”禧珍苦著小脸,眼神迷茫,她正困惑著。“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掉几滴眼泪需要这么惊讶?”永琰讪讪地问这主仆俩,怀疑小丫头跟奴才在做戏。
“当然惊讶了!”春兰仍然瞪著她的格格,目不转睛地。“格格从一出生就不掉泪的!以前颜娘娘每天早中晚还要拿大夫研制的药水,冲洗格格的眼睛。”
永琰见春兰讲得有模有样,听来不像骗人,他的眸光转回禧珍身上。“这就怪了,从来不掉泪,为什么突然哭了?不止哭,还哭得晞哩哗啦!”他讪笑,好玩的问。
禧珍把他的玩笑当真,挺认真地摇头,用她那稚嫩的童音回答:“不知道,只记得是昨夜撞到你的胸口上,我就哭了……”
“这么说,是我把你弄哭了?”他咧开嘴,忍不住逗她。“那么这会儿你该谢我?还是该怪我?”
禧珍是个八岁孩子,自然听不懂这像绕口令似的话,只管皱著眉心呆呆瞪他。
春兰杵在一旁,忽然想起王爷的交代:“格格,王爷在厅里等著您呢!”她焦急地催促。
禧珍听见春兰的话,便想从床上站起来,可她两条腿抖得慌,像没了力气一般,春兰赶紧上前搀扶。
“我阿玛找她做什么,罚她继续跪灵堂?”永琰跟在后头问。
“王爷没说,只要我来找人。”春兰迟疑了。“不过,我瞧王爷的模样似乎不生气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春兰了咽了口口水。“我瞧王爷虽然不伤心、也不生气了,只是……只是叫人摸不著边。”
“你学我绕口令吗?含含混混的,把话说清楚!”他忽然脸色一板,冷声斥骂。
春兰被这一斥,吓得拱起肩。“奴才的意思是……王爷的脸色,好像吃了秤锤一般铁青铁青的。”
“嗯。”永琰绕到前头挡路。
“贝勒爷?”春兰惶恐,不明白主子挡路的意思。
“你到王府几年了?”
“回贝勒爷的话,十年了。”
“跟在娘娘身边几年了?”
“回贝勒爷的话,八年了。”
永琰收敛起笑容,神色莫测,春兰忽然有些胆跳心惊……
永琰漠冷的眼色瞟向禧珍,她怔怔地回望著永琰,眼睛里还含著两泡泪水,那模样儿瞧起来怪可怜的。
“八年还学不会把话说明白,府里还真是白养了你这奴才!”永琰严厉地扔下话。
春兰一听,吓得扔下她的格格,“咚”地一声就wωw奇書网朝地上跪下。
禧珍本来便站不住,这会儿春兰突然放手,她立刻朝后倒栽过去|
料到会有这结果,永琰出手便准确无误地揽住她,卷进自个儿怀里。
禧珍喘了一口大气,胸口“噗咚、噗咚”地像虾子乱跳起来……
她心口痛痛、脸儿红红的……
可一个八岁的孩子知道什么?
禧珍压根儿弄不明白,自个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坐在灵堂前的椅子上,安亲王木然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
尽管他见到面前的小女儿,脸上已然挂著两串泪水,然而他的脸色仍然是冰冷的。
“跪下。”安亲王连声音都冷冰冰的。
“阿玛,她的腿伤了,不能跪下。”站在禧珍身边的永琰提醒。
安亲王愣了片刻,像是在思索是谁瞻敢违抗他的命令。等他见到永琰,才像刚发现他就站在眼前一般,没表情地问他:“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禀阿玛,孩儿昨夜三更回府。”永琰双眼炯炯地盯著他的阿玛。
“好,”安亲王失魂般喃道:“你回来就好了……”
然后他的眼神转向禧珍,忽然变得严厉。“我叫你跪下!没听见吗?!”
在安亲王冷厉的斥喝下,禧珍两腿一软就要跪下-
永琰拉住了她。
“阿玛,她的腿伤了,不能跪下。”他重复一遍。
安亲王双眼突然瞪大,本想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下。“罢了……没心肝的孩儿!就算让她下跪千百万次,也不能弥补她足以下地狱的不孝大罪!”他喃喃诅咒。
显然地,安亲王将丧妻的深沉痛苦,全移嫁到了小女儿身上。
永琰明白这是不公平的,然而若不能如此,他阿玛的心痛就没有出口宣泄。“阿玛,她还只是个八岁孩子。”他放柔声提醒。
安亲王脸色一僵,然而他瞪著禧珍,看著这孩子那张与她额娘极其酷似的甜美脸庞……
他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扎刺一般,淌著鲜血!
“滚……”岳乐喃喃道,红了眼。
他簌簌地抖著脸肉,神色再也不平静……
禧珍靠著永琰,他感觉到她轻盈的小身子正发著抖,他几乎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温度。
“你滚……”岳乐终于狂暴地对八岁的小女儿吼出来:“你立刻给我滚!”
禧珍两腿一跛|
永琰牢牢地扯住她,护著她。
禧珍全身重量,几乎已经全转移到他身上……
永琰始终如一,永远那么冷静。等著阿玛的话说完,他携著怀中的她,毫不迟疑转身步出灵堂。
※※※※※※
这天下午,春兰便跑进房里告诉禧珍,她阿玛决定把她送出京城,让她回到颜宁老家湖南乡下的消息。
“春兰,湖南乡下是个什么地方?”禧珍茫然地瞪著春兰的屁股。
春兰正忙著帮小格格收拾衣物。“那是个不怎么好的落后地方!穷得怕连窝窝头都没得吃。”她随口说说,然后皱起眉头。
比起民丰物饶、欣欣向荣的北京城,春兰心想她可没说错。
“阿玛为什么要让我去不好的地方?我不去,我要守著额娘。”禧珍喃喃道。
“由不得您呀,小格格。”春兰无奈地叹气。
格格被王爷放逐,连她也一块儿倒楣,谁让她跟的主子这么褔薄,进王府才八年就一命呜呼了。
“可我真的不想离开额娘……”她说著,泪水就扑簌簌地往下掉。“春兰,你帮我想想法子好吗?”
春兰回头瞧她的格格,不看还好、这一看就把她愣住了。“格格,您怎么又哭了?眼泪唏哩哗啦的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春兰欺负小主子呢!”
她蹬蹬地跑过去,用手绢子擦拭小格格脸颊上的泪珠。“快别哭了,好吗?”说著,连她自个儿也心酸起来。“说个笑吧!您这模样儿要是在从前,娘娘还没到天上前瞧见了,那她不知道该有多欢喜呀?”她说笑,却连自个儿也笑不出来。
禧珍吸著鼻子,细软的童音哽咽。“额娘……我要留下来守著额娘,我一定不走……”
“格格!”瞧见禧珍这模样,春兰也抽抽噎噎的伤心起来。
主仆两人抱著哭成一团,伤心的不得了!
永琰才刚走到门外,便瞧见这幕。
“呜……格格,您好可怜啊!”春兰抱著小主子,呜呜地哭起来:“王爷真狠的心,您才刚死了娘,王爷就要把咱们撵出王府|”
“嗯哼!”
“……”
不对,这咳嗽声不像小格格发出来的喔?
春兰转头一瞧,这下可乖乖不得了!“贝勒爷吉祥!”瞧见站在门外的永琰,春兰吓得“咚”一声朝地上跪下,猛磕响头。“贝勒爷吉祥!奴才没瞧见贝勒爷,贝勒爷要打要骂奴才绝不敢怨贝勒爷的不是!”春兰脸色惨白兮兮。
她方才骂王爷心狠,那话三爷肯定都听见了!她的命可真苦哟!她跟三爷像犯冲似的,每回见了三爷,她老要跪在地上磕头的,那要一日瞧见八回,不就得磕八次响头了?
“起来吧!贝勒爷、贝勒爷的,让你叫得像念经似的!”他迈步跨进屋子。
听这话没怪罪的意思,春兰稍觉心安,才讪讪地站起来。
永琰瞧见禧珍脸上的泪。“又怎么了?哭得泪人儿似的!白天哭不够,晚上还要哭,一天哭十二个时辰,想把这八年来的泪,一口气都哭完不成?”他冷著脸叨念她。
“禧珍想守著额娘,我一定不走……”禧珍眼底还含著一泡泪,死心眼地说。
“走?上哪儿去?”永琰眯起眼。
“王爷让小格格,待娘娘七七后就离开京城,往乡下去。”春兰插嘴。
“乡下?什么样的乡下?”他盯著禧珍皱巴巴的小脸上扑簌簌的泪,皱起眉头。
“是湖南乡下,王爷说,等娘娘七七后小格格就启程要往那儿去!可怜咱们小格格,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再回到王府了!”春兰瘪著嘴,酸溜溜地回答。
永琰盯著禧珍。“你想去吗?”他问她。
“不去。”禧珍摇头。
“为什么不去?”
“去了,就再也见不著额娘了。”
永琰眸色一浓。“你不去也见不著你额娘。”
他这话真残酷,禧珍起先一愣,继之泪水又潺潺滚下来。
春兰咽了口口水,嘴里无声叨念著:贝勒爷真狠心,简直狼心狗肺。
“春兰!”他忽然叫唤。
“有!”春兰吓破了胆。
“嘴里少念念叨叨!还不快给小格格收拾衣服,三日后我会亲自送她到湖南。”
“呀?”贝勒爷要亲自送小格格到湖南?
“呀什么?还不快收拾衣服去!”
“是……”春兰没敢再啧声。
永琰再瞧禧珍一眼。“别哭了!丑八怪。”幽幽对她道。
禧珍蓦然憋住气。“我不是丑八怪。”她童稚的嗓音为自个儿分辩。
“那是什么?丑七怪?”他逗她。
“我不是丑八怪,也不是丑七怪。”她很认真。
“好,你不是丑八怪,也不是丑七怪。”他同意。
她勉强收起泪水,瘪著嘴露出笑容。
“你是丑九怪。”哈、哈!
禧珍瞪大眼睛,小嘴一瘪瘪地,眼看又要掉眼泪。
“我话还没说完,你哭什么?”他收起笑容,正色道:“你是丑九怪的姐姐,傻丫头小可爱。”
禧珍破涕为笑。她喜欢这称号。
傻丫头小可爱?晬,这贝勒爷还真会哄人!春兰讪讪地偷笑。
“春兰!”
“吓-有!”春兰猛一抬头,差点给扭了脖子。
永琰咧开嘴。“好好伺候格格,听见了吗?”
“春兰明白。”她低首垂眉,毕恭毕敬。
永琰这才转身跨出门外。
春兰惊魂未定地猛拍胸脯,瞪著门口,像见了妖怪似地。回过头,她忍不住对小主子抱怨道:“从前没听说过,这三爷的脾气有这么古怪呀!可我怎么见他不但欺负您,背后还像长了对眼睛似地,怪吓人的-”
“春兰!”
“啊?”
做梦也想不到三爷又回转来,春兰忙不迭转身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欢迎笑脸。
永琰皮笑肉不笑。“一会儿我回来陪小格格用晚膳,记得备好我的碗筷!”
“是。”春兰脸笑僵了。
待永琰离开,春兰蹑手蹑脚的跟到门外张望,这回确定、肯定人是真的走了,她才安心回屋子里。
可这回,打死她都绝对不敢在背后,再道三爷的任何不是了……
※※※※※※
永琰离开后,禧珍坐在床上,像呆了一样两眼发直,瞪著被褥整整两个时辰。
她虽只有八岁,可永琰离开前说的话,却一直萦绕在禧珍的脑海里。
你不去也见不著你额娘。
这话忽然就像针锥子似地扎著她的心窝,可尽管胸口好痛好疼,她还是用力想著永琰的话,无法放下。
她明白额娘是走了、永远的离开了……
可他何其残忍,居然连让她做一点梦的可能,都给扼杀了。
“格格,晚膳传好了,您等贝勒爷吗?还是先用膳呢?您已经整整一日夜没进食了!”春兰站在床前,见小格格痴痴呆呆的模样,她心口莫名地疼起来。
可禧珍没有半点反应。
“格格?”春兰呼唤。
“春兰,你先吃……己禧珍软软地说。
“可这饭菜是为您准备。”春兰道。
禧珍回过神,对著春兰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永琰走进她房里。
不知为何,对这个八岁孩子,他竟有一股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