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菊开-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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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就电视台每天放一两集的怎么看得过瘾呢,所以就干脆租了碟片来看个爽快嘛!”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到什么时候结束?”
“从中午就开始看了,一直看到晚上11点关店门的时候。”
“谢谢你。”欧天姿面向听众席,微笑着说,“一清二楚了,陈阿玉女士经过小卖店时所看到的半生缘并不是电视台播放的,所以根本不能当做时间证据!我的当事人那天晚上的确去过Venus工作室,但不是晚上8点,而是更早,在命案发生之前。由于那天是阴天,白天和黑夜的分界不明显,所以很容易让人对时间产生误差。以此来断定我的当事人是凶手,是非常不公平的!”
听众席一片哗然。欧天姿在坐下时,感应到某道特别的视线,回望过去,看见被告栏里的毕非焉神色古怪,像是惊讶像是嘲讽又像是叹服。
她挑起眉毛,做了个“我说过我会赢”的表情给他。
“检察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卫淡嵘沉吟了一下,站起来身说:“审判长,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自由辩论阶段就这样以欧天姿精彩犀利的表现而宣告结束。
“下面请被告律师做结案陈词。”
欧天姿站起,鞠躬,缓缓道:“各位,我们总会看到一些武侠剧中有这样的情节:某人拿起尸体上的刀,正在疑惑时,一大堆人冲进来看见那一幕,就将他当做了凶手,没错,这很老土,但是,我举这个例子只想说明,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
“我的当事人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并在工作上有杰出表现的人,甚至得到了无数人的喜爱和崇拜。本案的受害人和他同隶属于一个公司,曾有过多次合作,关系素来不错,而且,我的当事人否认他和本案第一证人穆离小姐之间存在情侣关系,所以情杀这个杀人动机根本不成立。
“关于案件的全过程我想在座的每位都已经听得很清楚,我不必再重复。现在我只想请各位再慎重考虑一下其中的四大疑点。第一、证人穆离小姐的视力不足以证实其证词的可靠性;第二、证人陈阿玉女士无法证明她确实是在那天的8点左右碰见了我的当事人;第三、在凶案现场并没有找到杀人凶器,而在Venus出现我当事人的指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第四、在被害人的指甲里找到的衣物纤维已被证实不是我当事人的。根据这四点,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我的当事人是无辜的,他只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里曾经出现在那里而已。
“让无辜的人背负刑责,而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这不是我们所要追求的结果。所以,请判定我的当事人谋杀罪名,不成立。”
邓潜靠近卫淡嵘低叹道:“这下完了……”
卫淡嵘望着欧天姿,完了吗?不,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一个,让他真正认识她的开始,而已。
“根据双方证人证词,本席现在宣判——被告华非焉由于证据不足,谋杀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宣判结果出来后,欢呼声和唏嘘声同时响起。欧天姿看着手中的钢笔,微微扬着唇角,似笑非笑。一旦知道自己赢了时,她都会产生一种浓浓的疲倦,仿佛精力和热情都在想要赢的过程中挥霍尽了,留下的仅仅是具空虚的躯壳,接受胜利的膜拜和点缀。
真寂寞啊。这无聊的人生。
卫淡嵘过来同她握手,说:“恭喜。”
她懒懒一笑,“谢谢。”
“希望下次我们有合作的机会。”卫淡嵘看了朝这边走来的江桂珍等人一眼,识相地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同邓潜离开。
欧天姿扭头,对上一双水晶般的眼睛。
她忽然笑了,“恭喜啊。”这样的自然光线下近看这个男孩,更加好看呢。
毕非焉只是默默凝视着她,眼神复杂。他身旁的江桂珍说道:“欧律师,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在法庭上的表现太出色了!”
欧天姿与她握手,“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晚上我们要给小毕开个Party庆祝,你一定要来参加。”
欧天姿看了毕非焉一眼,“不了,我还有点事情,恐怕不能去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江桂珍有点失望,但也没多坚持,“那好,有机会再联系。”
“好,再见。”
众人拥着毕非焉转身离去,他的白衬衫在人头攒动中鲜明如斯,背影看起来很孤单,与周遭人的欢跃格格不入。
这个古怪小孩,他不会还想着要死吧?不过就算他真要死,也和她没关系了,官司已经结束,一切也随之画上句号。从不拖泥带水,也从不为他人操心,向来是她一贯的作风。
可是再扫一眼空荡荡的人已散尽的法庭,为什么她会忽然觉得那么寂寞呢?
欧天姿所谓的有事不是推托之辞,她是真的有事——去医院看望秦方。
她在病房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深吸口气绽出笑容后才推门而入,“嗨,老师,你还好吗?”
病房里,年已五旬的秦大律师正在妻子的陪同下吃香橙,看见她来,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呀,天姿,你怎么会来?快坐快坐。吃个香橙。”秦方连忙递上几个香橙。
欧天姿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师母,笑道:“来跟老师报喜啊。”
“官司赢了吗?”秦方摇头叹气,“太可惜了,本还指望卫淡嵘能挫挫你的锐气的。”
“老师你心眼好坏,成心想看学生出丑啊?”欧天姿娇嗔,将手中剥好的橙塞到秦方嘴里。一旁的师母看着这一幕,笑呵呵地说:“你们师生先聊,我去买点东西。”
“好啊。”等师母走后,欧天姿脸上的笑容就黯淡了下去。
秦方看着她,柔声说:“怎么了?官司赢了,应该高兴啊。”
欧天姿垂着头,局促地笑着说:“是啊,是很高兴,所以第一个就来告诉你。”
秦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很以你而自豪。”
欧天姿抿紧唇角,犹豫半天,还是将头枕到了他的被上,缓缓说道:“答应我,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我要你看着我,一直看着我,一步步地走着你曾经走过的路,走得很好……”
秦方眼中闪过一抹悲伤,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傻瓜,我不会有事的,医生说我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他停了一下,换上轻松的语气说:“而且我真的很为你感到骄傲呢,这场官司即使是我去打,也未必比你做得更好。你很出色!”
“也很招人厌吧?他们都在背后叫我毒菊花。”欧天姿苦笑,“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别人的话不用理会……什么故事?”
“有个村子里有两兄弟,村口是条河,村民们想要去其他地方,都要绕很大的圈子。于是哥哥决定建一座桥,有了桥后,村民们就不必再绕远路了。可是那么宽的河,要建一座桥,对村落的财力人力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哥哥不气馁,每天上山砍树准备木料。而弟弟呢,则从这条河上看到了商机,他花了一点点钱造了只船,然后以渡人过河收取费用,不久就成了大富翁。”
秦方摸摸她的头,“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故事?”
“当初你问我,如果让我选择,我会当哥哥还是当弟弟。”
“你当时回答说,你选择当弟弟。”
“是啊,因为我觉得坚持理想太痛苦了,把握时机顺应潮流才是明智之举。”欧天姿露出迷茫之色,低声说:“我也真那么做了,我一直是个很会顺应时势的人对不对?可是……还是觉得不快乐……最初官司赢时,会很高兴,很兴奋,但渐渐地,兴奋的情绪越来越少,越来越麻木,有时候看见委托人喜悦的脸时,都会觉得好奇怪,好像在看一出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的电影……”
“你长大了,天姿。”秦方刚说了这么一句,病房的门开了,秦太太去而复返。
“咦,天姿,你怎么了?眼圈红红的?”
欧天姿连忙站起来说:“哦,是啊,刚才眼睛有点痒,就忍不住用手揉了几下……啊,我想起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秦太太挽留说:“一起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我回家吃好了。老师再见,师母再见。”欧夭姿几乎是夺门而逃,匆匆跑进电梯,铝合金墙壁上照出她的脸,难掩的慌乱失措。
很失落,心空荡荡的,像下午人潮散尽的法庭,她看见了寂寞。
欧天姿深呼吸,再睁开眼睛时,脸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她看着自己的倒影,勾唇微微一笑。
不委屈,她才不委屈。早从童年时代起,她就已经选择好了,永远不学那个愚蠢的哥哥,硬要造桥过河,没成功前就先苦死自己也拖累了大家、她是夹缝求生见风使舵的高手,她把这一套把戏玩得炉火纯青,即使是……秦方,也一样。
即使是秦方。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黑,街上车辆稀少,两旁种植着整齐的法国梧桐树,风吹过,沙沙作响。一辆BMW突然超过她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欧天姿正感到惊讶时,事情发生了。
那辆BMW不受控制地滑出车道,行驶者朝右急拐弯,总算在最后关头抢回一命,车头撞上路旁的一个垃圾箱,停了下来。
看来情况不算太糟糕。但很奇怪地,那辆车就一直停在了那,再无动静。
欧天姿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把车倒了回去,BMW的车窗半开着,依稀可见一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难道被撞晕了?她连忙下车,上前拍着那人的肩膀喊道:“喂,先生,你没事吧?醒醒,先生……”
翻过对方的头,映人眼帘的是张俊秀苍白的脸——毕非焉。
怎么是他?他这会儿不是应该PARTY上庆祝无罪释放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车厢里没有酒精的味道,应该不是醉后驾驶。这样子都能撞车,真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欧天姿本来不想理他的,但转念一想,如果被交警或路人发现他,继而被媒体知道后,可能又会有非议,麻烦无穷。算了,就当回好人吧。她俯身为他检查伤口,毕非焉的睫毛轻颤着睁了开来,眼睛雾蒙蒙的,这一刻的他,极孩子气的表情,柔顺得不可思议。
“你受了点伤,不过还好不严重。我想你不太适合现在出现在医院,所以,让我来开车。”她将他推向旁边的座位,想了想,又回去把自己的车开到路边停好,再重新回到BMW的驾驶座上。
在她做这一系列事情时,毕非焉一直用恍惚的表情望着她,看样子还没从刚才的昏眩中彻底清醒过来。
15分钟后,欧天姿终于找到一家还没打烊的药店,买了消毒药水和棉花等东西。当她开始帮毕非焉上药时,对方的眼睛突然清明起来,“怎么是你?”
“一直是我。”欧天姿毫不温柔地将他的脸转到自己顺手的位置,干脆利落地处理完伤口。
毕非焉没有再说什么。
欧天姿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定不会有什么大恙后,才用棉花擦干手上的药水,“觉得好些了吗?可以自己开车回家吗?”
“我没事。”他抿着唇,微侧着脑袋,声音虽然冷冰冰,但表情却有点忐忑不安。
欧天姿无所谓地耸耸肩,倒转车头。
毕非焉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回刚才你撞车的地方。”
“为什么?”
“我的车在那里。”她淡淡地瞥他一眼,“你总不会要我走着回去取车吧?”
乌黑的眼珠变幻不定,最后归于沉寂,毕非焉转过头去。
一时间车内静静,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一串铃声打破沉闷,毕非焉的手机响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号码,还是接了起来,“什么事?我在外面……你们去就好了,不要管我……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今天不想回家,也不要派人来找我,就这样!”
啪,手机被摔到后座去了。
欧天姿从观后镜里看了他几眼,开口道:“伤成这样,我建议你还是回家休息得好。”
“要你管?”毕非焉吼了一声,然后似乎想到自己不应该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脸上顿时出现了愧疚和尴尬的表情。看着他变脸,欧天姿忽然觉得很好玩,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在欣赏一个21岁的大人是如何像叛逆期的小孩一样任性胡闹。”
毕非焉顿时皱起了眉头,“你说我任性胡闹?”
欧天姿把观后镜朝他方向推了推,“自己看。”
毕非焉瞪着镜子,欧天姿继续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不但笑不出来,反而变得极度震惊和错愕。
毕非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问道:“你怎么了?”
欧天姿没有回答他,她打开门跑出去,在刚才停车的地方来回转了三圈,确信自己没有记错地方,可是,可是,可是——
她的车却不见了!
毕非焉从车窗里探出头,好奇地望着她,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欧天姿抓抓头发,当即拿出手机打电话,“Hellen,帮我打电话给交警问问那边有没有拖车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