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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庭院深深 1055-第37章

小说: 庭院深深 1055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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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难言的萧索的 感觉。“哦,老尤开车来接我们了。”亭亭说。
    真的,老尤的车子停在路边,他站在那儿,恭恭敬敬的打开了车门,微笑着说:“下雨 了,先生要我来接你们。”
    方丝萦再仰头看了看天空,雨丝好细,好柔,好轻灵。像烟,像雾,像一张迷妹蒙蒙的 大网。她深呼吸了一下,吸进了那份浓浓的秋意。然后,她对老尤说:
    “你把亭亭带回去,我想在田野间散散步。”
    “你没有雨衣,小姐。”老尤说。
    “用不着雨衣,雨很小,你们去吧!”
    “快点回来哦!老师,你淋雨会生病。”亭亭仰着一张天真的小脸说。“没关系,去 吧!”她揉了揉亭亭的头发,推她钻进了汽车。车子开走了。沿着那条泥土路,方丝萦向前 慢慢的走着。雨丝好轻柔,轻轻的罩着她。她缓缓的向前移动,像行走在一个梦里,那恻恻 的风,那蒙蒙的雨,那泥土的气息,和那松涛及竹籁,把她牵引到了另一个境界,另一个不 为人知的、朦胧而混沌的境界里。她沉迷了,陶醉了,就这样,她一直走到了含烟山庄的废 墟前。推开了那扇铁门,她走进去,轻缓的游移在那堆残砖废瓦中。雨雾下的废园更显得落 莫,显得苍凉。那风肆无忌惮的在倒塌的门窗中穿梭,藤蔓垂挂在砖墙上,正静悄悄的滴着 水,老榕树的气根在寒风中战栗,柳树的长条上缀满了水珠,亮晶晶的,每滴水珠里都映着 一座含烟山庄——那断壁残垣,那枯藤老树。她叹息。多少的柔情,多少的蜜意,多少古老 的往事。都湮没在这一堆废墟里。谁还能发掘?谁还能找寻?那些埋葬的故事和感情?属于 她的那一份梦呢?像这废墟,像这雨雾,一般的萧索,一般的妹蒙,她怕自己再也拼不拢那 些梦的碎片了。在一堆残砖上坐下来,她陷入一种沉沉的冥想中,一任细雨飘飞,一任寒风 恻恻。她不知坐了多久,然后,她被一声呼唤所惊动了。“含烟!”
    她抬起头来,一眼看到柏霈文正站在含烟山庄的门口,带着满脸的焦灼和仓皇。他那瘦 长的影子浴在薄暮时分的雨雾里,有份特殊的孤独与凄凉。
    “含烟,你在吗?含烟?”柏霈文走了进来,拄着拐杖,他脚步微带跄踉。他穿着一件 深蓝色的雨衣,在他的臂弯中,搭着方丝萦的一件风衣。方丝萦从断墙边站了起来,她不忍 看他的徒劳的搜索。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她说:“是的,我在这儿。”一层狂喜的光彩燃亮 了他的脸,他伸出手来触摸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哦,我以为……我以为……“他喃 喃的说着。
    “以为我走了?”她问,望着他,那张脸上刻画着多么深刻的挚情!带着多么沉迷的痴 狂!哦!要狠下心来离开这个男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她真会吗?带走他那黑暗世界中最后 的一线光明?“哦,是的,”他仓促的笑了,竟有点儿羞涩。“我是惊弓之鸟,含烟。”他 摸摸她的头发,再摸摸她那冰冷的手。“你湿了,你也冷了!多么任性!”他帮她披上了风 衣,拉紧她胸前的衣襟。“老尤说你不肯上车,一个人冒着雨走了,我真吓了一大跳。呵, 别捉弄我了,你再吓我几次,我会死去。”
    “我只是想散散步。”她轻声说,费力的把眼光从他脸上掉开,望着那雨雾下的废墟。 “这儿像一个坟场,埋葬了欢乐和爱情的坟场。”“会重建的,含烟,”他深沉的说:“我 答应过你,一切都会重建的。”“有些东西可以重建,只怕有些东西重建不了。”于是,她 轻声的念一首诗,一首法国诗人魏尔仑的诗:
    
    “在寂寞而寒冷的古园中,
    刚刚飘过两条影子朦胧。
    他们眸子木然,双唇柔软,
    他们的言谈几乎不可闻。
    在寂寞而寒冷的古园中,
    两个幽魂唤回往事重重。
    … ——那时,天空多蓝,希望多浓!
    ——希望已飞逸,消沉,向夜空。
    如此他们步入野燕麦间,
    只暮天听见他们的言谈。”
    
    “你在念什么?”柏霈文问。
    “一首诗。”“希望你没有暗示什么,”柏霈文敏感的说:“我现在很怕你,因为我猜 不透你的心思,把握不住你的情感,我总觉得,你在想办法离开我。于是,我必须用我的全 心来窥探你,来监视你,来牢笼你。”“再给我筑一个金丝笼,像以前一样?那个笼子几乎 关死了我,这一个又将怎样?”
    “没有笼子。”他说。“那你就任我飞翔吧!”
    他打了个寒战,声音微微有些儿战栗:
    “我将任你飞翔,但是,小鸟儿却知道那儿是它的家。”
    “是吗?”她幽幽的问,看着那废墟。我的家在那儿呢?这废墟是筑巢的所在吗?何 况,鹊巢鸠占,旧巢已不存在,新巢又禁得起多少风风雨雨?
    “我们走吧,含烟,你淋湿了。”他挽着她的手。
    “我还不想回去,”方丝萦说:“淋雨有淋雨的情调,我想再走走。”“那么,我陪你 走。”于是,他们走出了含烟山庄,沿着那条泥土路向前走去,暮秋的风雨静幽幽的罩着他 们。好一阵,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然后,他们一直走到了松竹桥边。听到那流水的潺□,柏 霈文说:“有一阵我恨透了这一条河。”
    “哦,是吗?”她问:“仅仅恨这一条河吗?”
    “还有,我自己。”她没有说话,他们开始往回走,走了一段,柏霈文轻轻伸手挽住了 她,她没有抗拒,她正迷失在那雨雾中。
    “我一直想告诉你,”柏霈文说:“你知道,三年前,妈患肝癌去世了。你知道她临死 对我说的是什么?她说:‘霈文,如果我能使含烟复活,我就死亦瞑目了。’自你走后,我 们母子都生活在绝望和悔恨里,她一直没对我说过什么关于你的话,直到她临死。含烟,你 能原谅她吗?她只是个刚强任性而寂寞的老人。”
    方丝萦轻轻的叹息。“你能吗?”“是的。”“那么,我呢?你也能原谅吗?”他紧握 住了她的手,她那凉凉的、被雨水所濡湿了的手。
    她又轻轻的叹息。“能吗?哪哪哪哪哪?好含烟?”
    “是的。”她说,轻声的。“我原谅了,早就原谅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接受了你的 感情。”
    “我知道,给我时间。”
    她不语,她的眼光透过了蒙蒙的雨雾,落在一个遥远的、乙乙乙乙乙远的地方。晚上, 雨下大了。方丝萦看着亭亭入睡以后,她来到了爱琳的房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柏霈文的 门内虽没有灯光,但是,方丝萦知道他并没有睡,而且,他一定正警觉的倾听着她的动静。 所以,她必须轻悄的、没有声息的到爱琳屋里,和她好好的倾谈一次。门开了,爱琳穿着一 件粉红色的睡袍,站在房门口,瞪视着她。方丝萦不等她做任何表示,就闪进了房内,并且 关上了房门。用一对坦白而真挚的眸子,她看着爱琳,低档的说:“对不起,我一定要和你 谈一谈。”
    爱琳向后退,把她让进了屋子,走到梳妆台前面,她燃起了一支烟,再默默的看着方丝 萦。这还是第一次,她仔细的打量方丝萦,那白皙的皮肤,那乌黑的眼珠,那小巧的嘴和尖 尖的小下巴,那股淡档的哀愁,和那份轻灵秀气,自己早就该注意这个女人走呵!
    “坐吧!方——呵,”她轻蹙了一下眉毛。“该叫你什么?方小姐?章小姐?还是—— 柏太太?”
    方丝萦凝视着爱琳,她的眼睛张大了。
    “他都告诉了你?”“是的。”爱琳喷一口烟:“一个离奇的、让人不能相信的故 事!”“天方夜谭。”方丝萦轻声的说,叹了一口气,她的睫毛低垂,微显苍白的面容上浮 起了一个淡档的、无奈的、楚楚可怜的微笑。爱琳颇被这微笑所打动,她对自己的情绪觉得 奇怪,想像里,她会恨她,会嫉妒她,会诅咒她。可是,在这一刻,她对她没有敌对的情 绪,反而有种奇异的、微妙的、难以解实的感情。这是为什么?仅仅因为昨晚她曾照顾过醉 后的她?“谢谢你昨晚照顾我。”爱琳忽然想了起来。
    “没什么。”“我昨晚说过什么吗?”
    方丝萦温柔的望着她,那对大眼睛里有好多好多的言语。于是,爱琳明白了,自己一定 说过了一些什么,一些只能对最知己、最亲密的姐妹才能说的话。她低下头,闷闷的抽着 烟。“我来看你,柏太太,因为我有事相求。”方丝萦终于开了口。
    是的,来了!那个原配夫人出来讨还她的原位了!爱琳挺直了背脊。“什么事?”她的 脸孔冷冰冰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本来面目,我想,我们就一切都坦白的谈吧。”方丝萦说,恳 切的注视着爱琳,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的祈求。“我以一个母亲的身分,郑重的把我的孩子 托付给你,请你,不,求你,好好的帮我照顾她吧!我会很感激你。”爱琳吃惊了。她的眼 睛张得好大好大,诧异的瞪着方丝萦,这几句话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说。
    “我很不愿这么说,”方丝萦用舌头润了润嘴唇。“但是,这是事实,你似乎不喜欢那 孩子。我只请求你,待她稍微好一点… ”“你在暗示我虐待了那孩子?”爱琳竟有些脸红。
    “不是的,我不敢。”方丝萦轻柔的说,露出了一股委曲求全的神态。“只是,每个孩 子都希望温情,何况,你是她的妈妈,不是吗?”“你才是她的妈妈!”“她永不会知道这 个。事实上,她叫你妈妈。所以,你是她的母亲,现在是,将来也是。而我呢,只不过隐姓 埋名的看看她,终究要离开的。”
    “离开?”爱琳熄灭了烟蒂。“你必须说清楚一点!我以为,你将永不离开呢!”“在 正心教完这一个学期,我就必须回美国去了。”方丝萦静静的看着爱琳。“现在离放寒假只 有一个月了,所以,这是我停留在这儿最后的一个月。你了解我的意思了吗?我十分舍不得 亭亭,假若你肯答应我,好好照顾她,我… ”一层泪浪突然涌了上来,她的眸子浸在水雾 之中了。“我说不出我的心情,我想,我们都是女人,都有情感,你会了解我的。”
    爱琳紧紧的注视着她,好一会儿,她没有说话,然后,她拉了一张椅子,在方丝萦对面 坐了下来。她的眼光仍然深深的、研判的停留在她脸上。
    “你在施舍吗?宽宏大量的把你的丈夫施舍给另一个女人?是吗?”“不,你错了。” 方丝萦迎视着她的目光,也深深的回视着她。“我不是那样的女人,如果我爱的,我必争 取。问题是— ”她顿了顿。“十年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我无法再恢复往日的感情,你了 解吗?何况,在美国,我的未婚夫正等着我去结婚。我不可能在台湾再停留下去,我必须回 去结婚。”
    两个女人对面对的看着,这是她们第一次这样深刻的打量着对方,研究着对方,同时, 去费心的想了解和看透对方。
    “可是— ”爱琳说:“你难道不知道他想娶你吗?他今天已经对我提出离婚的要求 了。”
    “是吗?”方丝萦微微扬起了眉梢,深思的说:“那只是他片面的意思,那是根本不可 能的,因为,我已经不爱他了,我停留在这儿半年之久,只是为了亭亭。如果亭亭过得很快 乐,我对这儿就无牵无挂了。我必定要走,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去!”“可是— ”爱琳怀 疑的看着她:“你就不再顾念霈文,他确实对你魂牵梦萦了十年之久!”
    “我感动,所以我原谅了他。”她说:“但是,爱情是另外一回事,是吗?爱情不是怜 悯和同情。”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走定了?”
    “是的。”“他知道吗?”“他会知道的,我预备尽快让他了解!”
    爱琳不说话了,她无法把目光从方丝萦的脸上移开,她觉得这女人是一个谜,一个难解 的人物,一本复杂的书。好半天,她才说:“如果你走了,他会心碎。”
    “一个女性的手,可以缝合那伤口。”方丝萦轻声的说。“他会需要你!”爱琳挑起了 眉毛,她和方丝萦四目相瞩,谁也不再说话,室内好安静好安静,只有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 璃窗,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远处,寒风正掠过了原野,穿过了松林,发出一串低幽的呼 号。爱琳走到了窗边,把头倚在窗棂上,她看着窗外的雨雾,那雨雾蒙蒙然,漠漠无边。
    “我不觉得他会需要我,”她说:“他现在对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张离婚证书。”“当 然你不会答应他!”方丝萦说,走到爱琳的身边来。“他马上会好转的,等我离开以后。” 她的声音迫切而诚恳。“请相信我,千万别离开他!”
    爱琳掉转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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