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4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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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赫巴楞一挥手:“出散马六坨,每坨六十。”
壮汉号角立时响起,顷刻间马群外围的林胡骑士打起了六声尖锐悠长的呼哨,汪洋涌动的马海中先后飞出六片奔马,顺着六个方向狂奔草原深处。
“马师起——”岱赫一声大喝,蓝白黑三名林胡少年几乎同时箭射飞出,赵国的红色骑士也是同时发动,六匹骏马分成六个方向奔六片散马而去。
究其实,圈赶马群之较量,第一位的便是骑术较量。骑术不精,休说圈拢马群,只怕连接近四散奔驰的马群都是勉为其难。寻常而论,骑术能否十分地挥洒出来,根基在于马具。骑一匹没有鞍辔马镫的光脊梁骏马,对于中原骑士而言肯定是极大的难事。目下赵国三骑士是马具齐全的雄骏战马,放马奔驰,自然是风驰电掣般逼近马群,似乎还隐隐领先于林胡少年。只这一飞,赵国骑士齐齐地大喊了一声好。
三名林胡少年,却都是仅有一根马缰的光脊梁骏马。对骑士而言,没有马具意味着只能用两腿夹紧马腹来保持身形稳定,而即便是最出色的骏马,也不能完全没有颠簸,高速奔驰之下双腿稍一乏力,便会跌落马下。更何况少年身矮腿短,良马又都是腹大背宽,要达到超越马群之速度并不断随马群急骤转折,少年控马之难度,大大超越成人骑士。饶是如此,三名林胡少年纵马飞驰轻松自如,倏忽之间与赵国骑士齐头并进地逼近了马群。赵雍也是少年入抗胡军旅,多有草原驰骋之阅历,自然深知少年骑士之难,看得啧啧称奇,不禁大喝一声:“好!”
岱赫巴楞连连摇头哈哈大笑:“光会飞不是林胡骏马,还得马上做事。”
片刻之间,只见三名林胡少年已经分别追上了狂奔的头马。两三个回旋急转,长长的套马竿闪电般飞出套住了头马脖颈。头马骤然人立一阵嘶鸣,随着少年骑士奔驰开去,身后马群也相继隆隆跟来。在骏马聚拢成群之时,林胡少年放开了头马套杆,一声响亮悠长的呼哨,头马一声嘶鸣,率领马群奔了回来。林胡少年则纵马飞驰,时而马群之前时而马群之后,口中呼哨连连呼喝不断,马群井然有序地徐徐奔驰,绝无四散飞窜之乱象。通前至后,不过顿饭时光。
再看三名赵国骑士,却是大为狼狈。这三名骑士本是真正的圈马师从军,骑术之精战马之良在赵军中都是出类拔萃,寻常间圈赶四五十匹的马群毫不费力,比马商之马师的三十匹通例自是高出了许多。今日六十匹马群虽说稍许见多,但草原之上利于奔驰,依坐下战马之良骑士骑术之精,断不至于输给林胡少年。然则,除了开始飞驰稍许领先之后,赵军骑士便不断遇到难堪。先是当先骑士猛追头马,头马不断急骤转弯兜圈子,连续五六个大回环,骑士的套马竿一直无法伸出。与此同时,另一个骑士在堪堪伸出套马竿的时分,马竿后端却被随风卷动的宽大衣襟裹住,骑士马竿一抖想甩开衣襟,不料却又被一尺多宽的衣袖兜了进去,情急间回头,套马竿不偏不倚却套进了坐骑脖颈,战马骤然受惊嘶鸣人立,骑士竟被仰面摔下了马背。饶是如此,马竿长柄仍然纠结在衣袖衣襟中,致使套在坐骑脖颈上的套子无法松开,战马不明所以,拖着骑士狂乱飞奔,直窜万千马海之中。
“笨熊要死!马群要疯!”岱赫巴楞一声大吼,飞身跃上身边一匹光脊梁马闪电般飞驰草原。赵国马队的将军大惊,一挥手便有三骑挺着套马竿飞出赶上。赵雍也是心下疑惑,这岱赫纵然本领高强,赤手空拳却如何进得汪洋涌动的马海?如何降伏得惊疯烈马?
瞬息之间,岱赫已经飞近汪洋马海。但闻一声凄厉奇绝的啸叫,马群轰然散开,躲开了疯狂的惊马。岱赫尖声呼喝着冲入马群,左冲右突死死尾随那匹疯狂烈马。突然之间,只见他胳膊一抖一扬一声大喝,一条绳套箭一般直射出去,正正地套在了惊马脖颈之上。惊马骤然人立长鸣一阵,打着响鼻回旋几圈终于安定下来。此时,外围也有一名林胡马师进入马群,飞身下马一捞,将那个被拖得一身鲜血的骑士夹在了腋下飞出马群。三名后来的赵国骑士恰恰赶到,接过同伴飞驰回队。
“赵人笨熊一样,要惊疯了马群,我剥了他皮!”岱赫飞马回来犹自怒气冲冲,“乌斯丹,赵人也叫骑士了?只配叫狗熊!”
乌斯丹嘴角猛然抽搐几下却呵呵笑了:“岱赫头人,你这绳套也能圈马?”
“啊哈哈哈哈哈!”岱赫一阵大笑,“真正的林胡骑士,都得用绳套。套杆,是娃娃们做耍子练手的。乌斯丹,你说赵国马师连我这些娃娃手也过不去,还嚷嚷驱逐三胡,娘老子真是好笑!”
乌斯丹紧紧咬着牙关,默然良久笑道:“岱赫头人,乌斯丹愿出三百匹良马之价,买你三个上等马师如何?”
“好说!”岱赫巴楞啪地打了个响指,“乌斯丹服我林胡,没有高价我也送你了。”说罢向远处一招手,三个年青精壮的汉子大步走了过来,恭顺地垂手肃立着。岱赫巴楞指点着道,“他们三个都是我的奴隶,看看,这里是烙印。”大手一把扯开一个年轻人的衣领,一只黑色鹰头人身赫然附在一大片肉红底色之上。岱赫在年轻人背上啪地拍了一掌,“你等三个女人留下,做我的母狗了。从目下起,你们的主人是乌斯丹,明白?”三人低着头齐齐地“嗨”了一声,又齐齐地俯身趴在乌斯丹脚下“嗨”的一声。
“这叫主人认身。”岱赫笑道,“踩他们每个一脚,要狠。”
“他们都是上等马师?”乌斯丹嘴角又一抽搐。
“不信老岱赫么?”骤然之间,岱赫的脸黑了。
“自然信了,我认!”乌斯丹猛然抬脚踩出,三个奴隶高声齐喊:“谢过主人!”
两日之后,乌斯丹马队赶着六百匹马南下了。有三个奴隶马师圈赶马群,根本不用赵国骑士动手。一路之上,乌斯丹一句话不说,只是低头沉思。进得平城,马群留下。乌斯丹立即下令:三个奴隶马师一律赐姓赵,封武士爵,分别以龙虎豹命名,充做贴身护卫。三名奴隶此时方知这是赵国君主,大是兴奋,嗨嗨连声地表示效忠主人,不要官爵。赵雍却黑着脸硬邦邦一句:“赵国没有奴隶。从今日开始,你三人便是赵军马术教习。但有军功,自有重赏。若得误事,立斩不赦!”三人一阵惊愕,骤然欢呼跳跃,又一齐匍匐在赵雍脚下大哭起来。护卫将军一脸愣怔,本想说此三人尚需察勘,看看赵雍脸色却没有敢进言劝谏。
第十章胡服风暴(6)
六、我衣胡服我挽强弓
九月底,赵雍马队回到雁门长城时,赵军截击胡人的大战已经结束了。
不出赵雍所料,果然只是堪堪打了个平手。楼缓禀报说,依照事先谋划与备兵之精细,本当大胜一场,给胡人一次重创,可结局竟是损兵三万余,杀敌三万余,丧失了这次好容易捕捉到的战机,当真不可思议。近百年以来,中原各国与匈奴胡人交战的最大困难,是难以在适当季节适当战场捕捉到胡人主力并与之决战;往往是屯兵两三年,也截不住胡兵一支超过万人的部族大军;你要狠命猛追,他则无影无踪,你要回军驻屯,他又疾风般杀来;若不预先埋伏,你便是尾追而去,也无法堵截得住。唯其如此,一次能截住三胡六万大军的战机,当真是可贵之极。楼缓精心筹划两年,出动了全部十万大军埋伏,分明是将三胡大军分割在了岱海西部峡谷,可最后竟让三胡在大军重围之下强行突围而去,实际便是白白丧失了这次数十年不遇的良机。楼缓痛心自责,敌入重围而去,大将无能之罪也,请君上治楼缓以正法度。
赵雍默然良久,突兀问道:“此战之后,胡人至少三五年不敢大举进入长城,可是?”
“该当如此。”楼缓谨慎道,“林胡举族不过六十余万人口,成军精壮不过十余万,一举丧师三万,当是前所未有之重创,几年内断不敢进入长城深掠。”
“如此说来,还可做得一件大事。”
“君上何意?”突然,楼缓觉得国君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楼缓,马*功效如何?”赵雍莫测高深地一笑。
“大好!”楼缓顿时来了精神,“军粮省了一半,牝马也有了用途,连雁门关民众都有了事做。兵士出长城,根本不用再带军锅刁斗,只两袋马*三块酱牛肉,便是三日军食,当真利落!”
“如此说来,胡人尚有堪学处了?”
“上天造物,原是互补而成世事。华夏有所短,胡人有所长,并非怪异。”
“好!”赵雍双掌猛然一拍,“好一个‘华夏有所短,胡人有所长’。但有这番见识,楼缓堪当大任也。”
“君上,”楼缓困惑地笑了,“这是你的话啊?”
“噢?我的话么?”赵雍大笑,“我看还是你的话好!对!你说的!”
“君上之意,要举国都喝马*?”
“如何?举国都喝马*?”赵雍笑不可遏,“楼缓啊,你想到湖涂国去了。举国都喝马*,你从哪里生出千百万牝马来?”
“倒也是。”楼缓依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君上总是有所谋了?”
“知我者,楼缓也。”赵雍慨然一叹,突然神秘地凑近楼缓耳边,“我想在赵国行胡服,兴骑射,你道如何?”
“行胡服?兴骑射?容我想想!”楼缓思忖一阵,“君上是要在军中推行胡服骑射,还是要举国胡服骑射?”
“你说如何?”
“军中易为,举国难行。”楼缓思谋道,“军行为制令,国行为礼俗。衣食住行,衣为文华礼法之首,只恐非朝夕所能做到也。”
“楼缓,且不说难易与否。”赵雍面色肃然,“你只说,赵国何以不能强兵?岱海之战,何以林胡能以六万兵力突破赵军十万重围?赵氏军争起家,何以百余年不能以军争震慑天下?赵国朝野尚武,何以今日四面边患压顶而来?赵国骑士号为华夏猛士,如何连林胡少年也赢他不得?”一伸手,赵雍在帐钩上拿下马*皮囊一通猛灌。一阵粗声喘息,赵雍才渐渐平息下来,将这次林胡之行对楼缓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谚云,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若一味固守华夏文华礼法,何来因世之变?变则强,不变则亡啊!”
楼缓本是士子入军,文武兼备,虽然算不得天下名将,却也是颇为难得的兼通之才。赵雍一席话与林胡一番故事,听得他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国君这番谋划的来龙去脉,思忖之下,大为感奋,慨然拱手道:“君上目光高远,洞察时弊,臣以为大是!”
“好!”赵雍慨然拍案,“我等思谋一番,一起回邯郸。”
“大军交于何人?”
“廉颇。”赵雍没有丝毫犹豫,“此人盛年勇迈,攻虽不足,守却有余。挡得胡人三五年,便是大功一件。”
“廉颇所部正是赵军主力,君上此断甚明。臣去部署。”楼缓转身大步去了。
这一夜,楼缓的将军幕府彻夜灯火。五更时分,一支马队飞出雁门关,在霜晨残月中兼程南下了。回到邯郸,赵雍第一件事,下书擢升楼缓为国尉兼领官帅将,加爵上卿。国尉,赵国执掌军事行政之大臣。官帅将,赵国执掌军事训练之大将。上卿,赵国高级爵位,并非实职,可多名重臣同时封上卿爵。楼缓自觉岱海之战有失,回邯郸本想自请贬黜而后辅助国君处置实际军务,不想突然擢升国尉且加爵上卿,竟一时成为重臣,不禁大是不安,连忙进宫惶恐辞谢。赵雍却是微微一笑:“楼缓第一个赞襄胡服骑射,岂非大功?岱海武战有失,邯郸文战补过。赵雍所望,岂有他哉!”楼缓顿时恍然,明白这是国君要他在这场胡服变俗之战中将功补过,心中虽是沉甸甸的,却也是感奋异常,立时慨然拱手道:“楼缓原是边将,对胡服之变体察尤甚,愿为君上折冲周旋,虽斧钺加身而无悔!”赵雍目光顿时闪亮,却又喟然一叹:“胡服之变,非为赵雍一己之利,实是邦国安危之大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了?”楼缓不禁面色一红:“君上有此公心,臣深为愧疚。”赵雍一笑:“你只说,此事当如何发端?”楼缓略一思忖道:“胡服之变,难在庙堂宗室贵胄。臣以为:当从明锐重臣发端。”
“第一人?”
“肥义。”
“如何入手?”
“肥义忠直,君上当直言不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