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段风(出书版)by 小花花-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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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周岚不幸就此撒手人寰,不用旁人要求,他自己就会剖腹自尽以慰良心。
早知如此,他应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逼周岚也穿防弹衣。
呵,早知早知,现在想这些有什麽用?风生抱住天旋地转的头,使劲摇晃。
周岚,我甚至还没对你说,我不要到荷兰结婚,我锺意的地点是蒙特利尔……
终於,熄灯,开门,医生鱼贯而出。
风生也想冲过去,可是周岚的亲友早已快他一步上前围了个密不透风。
只听医生说,生命已无碍,但伤情严重。
所有人集体发出松一口气的声音。
风生再也忍不住,他捂住嘴,任眼泪一颗接一颗不断滑下,心中将释加牟尼耶稣基督默罕穆德全感谢遍。
这时却有不识相的人走来。
『我是东涌重案组督察邵骏波,李风生先生,请你随我们回警署录口供,协助调查关於……』和翡翠台肥皂剧一模一样的台词。
风生应一声,擦一擦眼睛,准备随他而去。
还好周爷爷过来挡驾,『他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录口供也要让人休息吧?明天再说。』早有助理上前将警察拉至一旁作沟通。
周爷爷又骂身後的另一名助理:『不是说该封锁该交待的都己做妥了吗?怎麽还有差人在嗡嗡乱飞?』
那助理讪讪道:『没想到机场那边……』
周爷爷却不再理他,转头对风生说:『岚儿一时还不会醒,你且回去休息先。』
风生愣住,他以为周家上下会把他当作元凶冷眼相待。
周爷爷似看穿他的心,笑道:『我要是薄待了你,岚儿醒後还不拿我问罪。』
『我想现在就看看他。』风生哀求。
周爷爷面露难色,『医生只允许一个名额,岚儿的妈妈……』
『公公,让他进去吧!我坐了太久飞机,倦得很。』一把女声在旁边响起。
风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轮廓秀美气质高雅约莫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站在那里,身上皱成梅乾菜的Scherrer套服和半乱的头发出卖了她的爱子心切。
得到首肯,风生赶紧朝特别护理室方向跑去。
『感情真是好呢……』周爷爷看著他的背影,感慨。
『可不是,完全插不进旁人。』周岚母亲岑至明女士附和。
周爷爷看她一眼,『你不吃醋?』
岑女士笑:『怎麽可能?自己辛苦带大的宝贝让他不劳而获还险象迭生。不过一早就有思想准备,所以勉强能做到爱屋及乌。』
『乌?到哪里去找这麽俊秀的乌鸦……』
周岚面带氧气罩,静静地躲著。
风生看著他苍白的脸色和无力垂在身旁的手臂,眼眶又是一热。
天知道他已经有十多年不曾哭过。
犹记得周岚那强健双臂紧抱自己的感觉,带有安心陶醉缠绵馨香,仿佛构成了一个不为人扰的小宇宙。
可是现在……
我们还没环游欧洲呢!风生想。去他的西班牙咖啡法国葡萄,首先要去向许愿池丢硬币,祈祷能和周岚生生世世。
他在床边坐下,俯首对著周岚自言自语:『没见过你这样的笨人,难道是嫌我的防弹衣质量不过关,所以用肉身来加固成双保险?还说要爱我一生一世呢!关键时刻就头脑发热,让我怎麽相信你?我又不能天天进来看你,要是把什麽铜绿假单胞菌金黄|色葡萄球菌沙门菌志贺菌带了进来引发感染岂不糟糕?所以,你快些醒来好不好,莫让我度日如年……』
眼泪不知不觉间已在自己手上集成小水洼。
怕影响到室内洁净度,风生赶紧跑出去。
两天之後,周岚醒来。
风生却迎来了生平最大的考验。
兴高采烈地来到医院,却从医生处了解到令人想撞南墙的大致情况。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为什麽中枪的不是他?
子弹从背脊射入,胸前穿出,伤及胸椎第四节,即是说,周岚第四肋骨以下完全瘫痪。
可是他还没有想好怎麽面对,周岚却先发制人了。
『我们终止合约吧!』在特别病房里,周岚这样对风生说。
『你说什麽?』风生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放心,我已经支付出的金额决不会收回,明天安捷律师行的胡律师会详细向你说明。落霞路的风生楼,我早已转到你的名下,还有一笔证券和股票……』
『等等!』风生打断他,慢慢消化完他的话。『你是说,要和我分手?』
『没错。』
『给我一个理由。』
『你让我吃尽了苦头算不算?』
『那是你自找的。』
『所以我并没有向你抱怨。』
『那为什麽……』
『李风生,你这人怎麽这样不识趣?你以为当我连入厕都需要人服侍时还会不恨你吗?偏偏还要凑上来逼我把话说绝。』
风生气得一口气缓不过来,只能指著他,『周岚,你好,好,好……』
换来周岚的白眼,『学谁不好学林黛玉。』
『乓』一声,风生跑了出去,把门关得震天响。
可是跑到医院的草坪上时,风生的气就已经消了大半。
他坐在长椅上,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又想起昨夜和蓝玉的在电话里的对话。
『听说周岚已经醒了?』
『对,先让他好好休息,我明早再去看他。』
『风生,我好羡慕你。』
『羡慕我被人追杀?』
『得人爱你如斯,夫复何求。莫辜负了他。』
『是,现在我发现其实我也爱他。』
『那他就不单单是能令你笑了吧?』
『不怕你笑,这两天我己哭完十年份的眼水。』
『你真哭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
你看,蓝玉,风生在心里说。我已经开始透支第十一年份的泪水了。
两个长得像洋娃娃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好奇地议论。
『他在哭。』
『不对,他是男生,又是大人,怎麽会哭?我知道眼睛生病也会让人流泪。』
『可是自从我妈妈去给耶稣做侍女以後,我爸爸也常常哭。』
『他看起来多麽伤心,我们问问他吧!』
风生抬起头,对著她们笑:『我不是在哭,是把眼泪付出去当代价。』
代价?
是啊!爱的代价。
收不回已经沦陷的心,也改变不了周岚瘫痪的事实。今後,他该何去何从?
『哥,我买了大三元的蜂巢芋角。』云遏下班回家,扬扬手中的纸袋。
没有回应。
『哥哥!』云遏大叫。
坐在窗边看海景的风生转过头,看到纸袋,笑道:『蜂巢芋角啊!你真有心,周……』周岚也爱这一味。他倏地住口。
云遏实在看不下去了。也罢也罢,他摇头,本就没指望能够冷手执个热煎堆,度过刚开始那两天哥哥主动登门带来的狂喜後,瞎子也看得出哥哥的全付心神都丢在了周岚那里。
上前一把拉住风生的手腕向屋外走去。
『你要干什麽?』风生惊问。
『不许赖在我家里,自己回周岚家去。』从风生的身上找出钥匙,打开林宝坚尼的车门。
『是他不要我。』
『我不信你不知道他是不想再拖累你。』一把将风生塞进车里。
『他要演金玉盟,我自然只有陪演的份。』也不知谁是黛博拉蔻谁是加里格兰特。风生苦笑,并不发动汽车。
多少也能理解周岚的想法,最好能让风生恨他一辈子,也好过残病夫妻百事哀。
而自己也近情情怯,以後怎麽面对周岚?说不定他真的会恨自己呢!
所以只得顺水推舟逃跑掉。
『哥哥,你这几日是不出户地发呆或许不知道,一号那日张国荣跳楼死,是自杀。』开了一个让世人白发如霜的玩笑。
啊?风生抬起头看云遏,一脸震惊。
他和周岚曾经都是张国荣的歌迷。
『世事古难全,哥哥,你再不去主动把握,当心再回首已百年身。』
风生不语,朝石澳那个方向看。良久,他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你说得对,云遏。』他已想通。就像赌博,他根本早已输无可输,还有什麽犹豫是否落注的?
他曾经自私地担心和周岚在一起无法获得幸福,其实不能和周岚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大的不幸。还有谁会像周岚一样爱他,还有谁会让他产生无比伦比的被需要感,还有谁会让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单一人?最关键的是,还有谁是他也爱著的?
未来,他要自己去争取属於自己的未来。
最美好的未来,莫过於与周岚不离不弃,不论他富有或贫穷,健康或残疾。
向云遏点点头,风生驾驶著车子,开向山下,开向暮色,开向自己的未来。
银灰色的林宝坚尼高速滑行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仿佛已与夜色溶为一体。
打开天窗,让沁凉的夜风灌进车厢中;敞开衣襟,感受风的挑逗,风的诱惑。
然後幻想。
是你的手指正在抚摸我的鬓发。
是你的嘴唇正在亲吻我的颈项。
前方,被妖豔霓虹掩盖住狰狞面目的不夜城,轮廓渐渐清晰……
第六章
风生来到周宅,开门的花王容伯一见到他,就老泪纵横四海。
不住嘴的说:『岚少爷每天只吃一餐瘦得皮包骨死活不肯做手术急死老爷太太常常拿著你的照片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风生来到自己曾住了几个月的房间,现在居住其中的房客是周岚。
床铺周围放满各式各样的金属器材,让这里看起来像科学怪人的房间。但它们都是最先进的产品,虽然会给人冷冰冰的感觉,却最大程度地方便了周岚。
『你来干什麽?胡律师不是都已和你交接好?难道你还有哪里不满?』躺在床上那位,一开口就是赶人的话。
风生并不回答他,只是自顾自走进去,坐到他的床边,说:『你身高一八五,体重七十四公斤,血型O,爱读大仲马的小说,爱看达拉邦德的电影,喜欢的乐队是涅磐和山羊皮;心水的西服牌子是Etro,衬衫牌子是Carolina
Herrera;保养品习惯用迪奥,做工时擦鸦片香水,和我Zuo爱以後常喷一点YSL的Autumn;香槟酒一定要喝法国的那少少几个品种,矿泉水则锺意北高加索纳尔赞,咖啡只饮肯尼亚咖啡豆做的土耳其式;食茄子一定先窝塌再软煎,吃鱼生则一定要蘸筱桥宽牌低盐生抽……』事无钜细如数家珍。
说得周岚都愣住,半晌开口:『不愧是身价那麽高的伴游,把每个客人的资料研究得如此通透。』
『我甚至已经记不住半年前最後一名女客的样子。』
『是吗?那半年後,你也应该记不得我了。』
『我从未刻意记过你的好恶,因为只有不敢期待未来的人才会回忆。可是不思量,自难忘,岚,我爱你。』
哈哈哈,周岚在心中苦笑三声。要是半个月前,他会因为风生亲口说出的这句告白欢喜得灵魂出窍,可是现在……他终於明白天意能捉弄人到什麽地步。
所以继续狠下心说:『现在并不流行什麽结草衔环的游戏。』
『报恩?你有恩於我吗?会受伤根本是你自找。』
『可是我已不再爱你。』
『是吗?』风生低下头,同他平视,『看著我的眼,再说一遍。』
摆脱他?休想。他已立定主意要与周岚纠缠到地老天荒。
周岚睇定他的眼,清雅一如往昔。最初不就是这双眼睛把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