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炮击金门-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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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小伙赛一赛!
陆其明老人说:张逸民是英模人物,“文革”中,谁都想利用他,这就
使他“偏航”“搁浅”带有某种必然性。那时,我去看他,他很委屈,说:
我认了。我说,你打“洞庭”号的勇气哪去了?以后,不管见到哪一级首长,
我都为他鸣不平,说海上指挥打仗,功劳大要数张逸民。不讲历史唯物主义,
还叫什么共产党人!我这人爱打抱不平,有那么一点当记者的良心公正吧。
张这个人确实可惜了,没有“文革”,本可以为海军作更多贡献。
刘建廷老人说:张逸民,这个人倒楣在出名。人怕出名猪怕壮,文化
革命整个都错了,否则,不是屁事都没得嘛?但我坚信一条,天安门城楼的
第一面五星红旗是毛泽东升起来的,这个变不了吧?鱼雷艇队的历史也是变
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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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了故事片《海鹰》,将“八·二四”海
战和175 艇搬上了银幕,王心刚与王晓棠的精彩表演珠联璧合,轰动一时。
从此,我和我的同龄人的脑海之中,英雄的“海鹰”便成了海军的固定形象,
那轻巧威风的鱼雷艇也不知让多少孩子着迷神往,以至于日后当17 岁的我
穿上空军地勤士兵服时,心中依然快快不乐:你为什么就没有福气成为一名
驾驶鱼雷快艇的水兵?童心,是一颗插上了美丽翅膀的理想。
后来,当自我感觉已经成熟的时候,我终于明白,银幕,是用花朵编
织的故事,真实,是蘸着鲜血写就的故事,如果你还没有被海水灌饱肚皮的
思想准备,千万先不要奢望去做什么银幕之外的“海鹰”。
※※※※※
175 是在掉头撤返的瞬间,被敌炮击中的,从艇首打到艇尾,共11 个
洞。左主机当即起火,右主机还能转动。
耳机里传来张逸民的声声呼叫:175,你在哪里,请回答!
艇长徐凤鸣对着送话器报告:我机器故障,可以走。不要管我,你们
先撤!
说完,耳机里没了声响。艇首在下沉,电信室也进了水,蓄电池被海
水浸泡,电源消失。
天色,一秒比一秒更灰暗地阴下脸来,海水变得弥蒙浑浊。700 米开外,
硕大的“中海”也在那里歪斜着,舰桥上窜起数丈高的烟柱。敌人的几艘护
卫艇仍在盲目乱射,一串串曳光弹如火矢流星在天空中飞窜。
像给一个危重病人进行抢救,几个水手仍在继续没有多少希望的努力:
用衣服、棉纱、木头堵塞弹洞;提着灭火器灭火;检修仪表机械。。轮机长
李茂勤把4 个烟雾筒打着,以扰乱敌人的视线,争取与生命同等金贵的时间。
忽然,敌人一艘小型炮舰开过来,影影绰绰的舰体愈来愈清晰,轰轰
隆隆的马达声滚过海面,挤压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李茂勤狠狠拍打一下尚存一雷、却因故障无法击发的发射管,候地,
端起冲锋枪,怒视着那个突突而来的黑影。又有几支冲锋枪和手枪平举起来,
准备做一场刺刀与大炮相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斗。
找太平斧来,劈艇沉船!平时爱艇如命的徐凤鸣下达命令。作为军人,
他恪守“宁作鞍下死,不为马上囚”的古训。
也可能没有看清他们,也可能不认为他们还是一个值得攻击的目标,
敌舰绕了一个弯,回去了。
都放下枪才发现,前舱已灌满了水,右主机也已停转,海水一波接一
波漫过前甲板,涌进驾驶台,艇尾在一点一点向上翘起。
于事无补的抢修自动停止,谁都明白,175 不行了。大家拥挤在尚可立
足的后甲板上,无语,悲哀痛苦地感觉着朝夕相处的伙伴一毫一厘地往下沉,
像骑兵在茫茫戈壁上看伤重的坐骑静悄悄地死去。
徐凤鸣走到桅杆前,缓缓降下仍在飘动的五星红旗,人们的右手齐刷
刷举起,眼眶,再也无法关闭一种难舍难分的情感,热泪,在男子汉的脸颊
上滚淌。
指导员周方顺不忘职责,最后一次作简短的政治动员:都穿好救生衣,
下水后,向月亮方向游,那儿就是祖国大陆。大家要发扬阶级友爱精神,不
要分开,我们一定要游回去!
艇身下沉的速度渐渐加快。漆在驾驶台外侧白色的“175”已经深入水下。
但无人挪动,像偎依着即将天各一方的恋人,不愿意相信,这就是最后的诀
别。几秒钟之内,海水漫过双踝、膝盖和腰胸,蛮横地强迫人艇脱离。一个
浪头扑来,所有艇员已在海面沉浮漂流。
注意节省体力,向月亮方向游!周方顺再次提醒大家。
椭圆形的月亮像一盏灯,明晃晃地悬挂中天,指示着大陆、家乡,引
导着滔滔长路、茫茫归途。看到她,双脚就有了踩踏在175 甲板上的那份坚
实和自信。
※※※※※
一次漂亮的胜仗,并没有给指挥所和基地带来预期的欢乐。175,你在
哪里?弯镰一样的?切割着所有人的心脾。
三艘高速炮艇冒险闯入战区。敌舰还在乱打炮。不能开灯,不能打信
号弹,也不能用喇叭呼叫,像睁眼瞎在重重夜幕中摸,在漫漫波涛上寻。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张逸民彻夜难眠,坐在礁岸上一根接一根吸烟,默默地仰视天空,似
乎那轮高悬的光环之中隐含着全部的答案。
※※※※※
清幽的月光铺满大海。开始,大家还能够互相望见,你喊一声“喂,
怎么样?”他答一句“哎,很好”。谁想正游在了金门到台湾的航道上,两
艘小山一样的敌舰从他们队形中间轰轰闯过,待舰尾喷涌的黑浪平复,队形
已被冲散,开始了三三两两的漂游。
※※※※※
八十年代末,我有一次在海上夜航的亲身体验。一个人站在甲板上,
凭栏眺望,海天四维黑沉寂寥,人像被禁锢在一个巨大而密不透光的漆盒中
间,无头无尾,无始无终,远离人寞,与世绝缘。身后,螺旋桨搅起的浊浪
高潮迭起,翻腾汹猛。迎面,强劲的海风吹得你站立不稳,两手下意识地抓
紧栏杆,生怕“一失足为千古恨”。
我并不是一个畏懦的胆小鬼,但假设此刻被抛进大海,我真不知如何
去应付那无限大的黑暗和旷古蛮荒般的死静,如何在重重包围着的海浪中挣
扎求生。不由又想到,175 的汉子们在夜海上漂游的滋味,想到他们几乎没
有生还的希望,仍在作最后的努力最大的挣扎,没有气馁和退缩,一息尚存,
奋争到底。这实在是与从小就读到的爬雪山过草地故事同等的壮举。这里面
自然也该有着某种属于“精神”的东西:人与生俱来的强烈的求生欲;我军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气概;这个古老的民族在谋求统一的历史进程中所
表现出来的坚忍顽强和韧性。哪一种说法更为准确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人与
大自然相比,确实过于渺小,但人之为人,又确有比大自然更高伟更雄阔的
一面。
※※※※※
下半夜,大慈大悲的月亮似乎也乏了累了,慢慢沉入海中。“指路灯”
没有了,只能凭着感觉和记忆,朝着月亮刚刚溅落的方向游。软绵绵的海蛰
会突然来袭,趴在腿上咬你一口,过电一样刺疼刺疼的。虾和蟹,不停地撞
到身上,有时,会用他们锋利的螯,挑衅性地钳你一下。小鱼好奇地追逐它
们从未见过的“天外来客”,放肆大胆地在救生衣里面滑溜溜地钻出钻进。
可以判定,潮汐已把他们推到了料罗湾外海的渔场上,这样,离大陆可就更
远啦!
※※※※※
轮机兵黄忠义是最后一个见到徐艇长的人。黄忠义不会游泳,靠着救
生衣的浮力随波逐流,终于熬到黎明的身影渐渐从海天衔接处走出来。
身后有人喊“黄忠义!”回头看,艇长徐凤鸣已吃力地游到跟前。徐艇
长安慰鼓励他:小黄,别慌,慢慢游,注意保持体力,只要有我,一定把你
带回去!看着艇长已经不支的样子,黄忠义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突然想起,海战那会儿,自己蹲在舱里,也不知道这个仗是怎么打
的,便问:艇长,咱们打沉了敌人的军舰吗?
徐艇长说:打沉了,一共两条大家伙。
嘿,好哇,咱175 换两个大家伙,值啦!黄忠义忘了是在海里,两脚
一蹬,想跳,哪知身子偏往下沉,呛了一口水。
又有一艘敌舰开过来。徐艇长说:小黄,沉住气。要是敌人发现我们,
就解开救生衣,沉海!
徐风鸣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也是他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敌舰轰轰开过去了。艇长呢?黄忠义四面搜寻,远远地,看见一个小
黑点在浪中一沉一浮的。他刚想呼唤“艇长”,又是一个浪头,呛了一大口
海水,再看,就再也看不到那个小黑点了。
徐艇长是黑龙江人,三十不到,矮矮胖胖,没有《海鹰》中电影大明
星王心刚演的那个艇长潇洒英俊,但人品极好,群众威信高。他是今年讨老
婆成的亲,战前回老家探亲,迈进门坎就收到部队发出的战备电报,第二天
使赶回来参加战斗。别看艇长训练中挺严厉,其实是个婆婆心软肚肠,昨天
晚上还在替大伙放哨,又给自己扯蚊帐、掖被子呢。艇长年纪轻轻就患有高
血压症,平常有时跑跑步便会头昏脑晕,气喘吁吁,况且,他也不会游泳,
长时间在海上折腾,肯定吃不消的。可是,他从来不说泄气话,一直在为自
己、为大伙鼓劲儿呢。。徐艇长是个好样的!
大海之上,黄忠义呜呜地哭了。后来,他最不愿看的电影就是《海鹰》,
一看到王心刚扮演的那个艇长精神焕发活着回来了,就觉得不真实不是滋
味,就忍不住会流泪。
※※※※※
太阳升起来了,温暖地拥抱大海,将冷雾驱散,将新的希望带给落难
者。指导员周方顺和水手长季德山、枪炮手赵庆福一直紧紧靠在一起。终于,
他们又同轮机长李茂勤、鱼雷副业务长尤志民会合在一起。周方顺高兴地说:
咱们五个可不能再分开了,死活都得在一块。
五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人,是一种离开了群体便难以生存的高级生
灵,平时,不容易觉察这一点,只有到了危难之中,才能更深刻地感受群体
所蓄含的伟力——每一只手都从另外四只手上获得了生的渴求和必胜的信
念。
事后,李茂勤说:说实话,要是我们分开了,就可能一个也游不回去。
艳阳普照,碧波蓝天,极目望去,远方海面上显现出一道无限长的灰
线。周方顺惊喜地叫道:瞧,那就是大陆,同志们努力呀!
好像燃料将尽的汽车又加满了油,五个人向那乍隐乍现的崭新希望奋
力游去。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那道灰线永远都是那般遥远,像沙漠戈壁上的
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身子下面的海水,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反作用力,
把他们向相反的方向拉扯推搡着。周方顺明白了,这是海水正在退潮,任凭
你把力气用尽,也只能是退而不进、白费劲儿的。他赶紧招呼大伙,改成仰
泳平躺在海面上,随潮漂流,以保存体能。待到下一次涨潮,再作努力。
风乍起,吹皱万顷海水。乌云变戏法似的一会儿功夫就布满了天空,
海鸟瞅瞅地叫着,慌慌乱乱地掠过海面,飞返归巢。浪更大,潮更急,虽是
八月天,人在海水里也禁不住冷得打战,看样子,要来一场大雨哩。已经漂
游了十几个小时了吧?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子。肠胃里没有一点食物,人饿
得发慌。而最难忍受的,是渴,海水喝得越多就越渴,感觉大海如果不是咸
的,能一口气把它喝个净光。要下雨了,那太好了!五个战友仰面朝天,张
大了嘴巴,恭候老天恩赐的甘露。雨滴终于劈劈叭叭降下来,落到嘴里甜丝
丝的,使人产生天无绝人之路的遐想。。可惜,刚刚湿润一下冒火的舌头、
喉咙和干裂的嘴唇,一阵强风吹来,顿时天开云雾,旭日灿烂。
他妈的,一场期盼的豪雨仅仅是骤开骤逝的浪花,露个脸便无影无踪
了。周方顺苦笑着摇摇头,伸出胳膊,看看仍在走动的防水表,恰是午后一
点钟。
※※※※※
日头爬上头顶,天已过午。昏昏沉沉的黄忠义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小
岛。长久地被包围在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海水之中,猛然间发现一块陆地,
恰似在浩瀚的沙漠之中,无意中遇到了一泓清泉,那种喜悦和兴奋是难以用
语言来诉说的。一种“终于有救,死不了啦”的感觉使他干劲倍增,加大了
动作,一下一下向小岛扑腾而去。
岛的轮廓已清晰可辨,礁石、沙滩、绿树、房屋,和一条凶猛的狗。
怎么,还有碉堡?沙滩上的一排木桩上,竟吊着两具尸体!再看,一根旗杆
上,还飘扬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