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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老子他说-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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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首饰那就更不用说了。至于那些官廷贵族的年金,还不包括在王室经费以内。当时的凡尔赛宫,位于巴黎城郊,里面有二十九个庭园,四座了望台,有喷泉,有瀑布,四季鲜花盛开,极尽娱游之乐。
    可惜路易十六不能“持盈保泰”,反而促成大革命的提早来临,徒使自己与安唐妮王后都上了断头台,留为后人啼嘘凭吊,寄予无限的同情。有人将路易十六的王后安唐妮的促成败亡之局,匹比清末的慈禧,虽不尽然,但都犯了“揣而税之,不可长保”的错误,却是相同。其实,富贵易使人骄,得意容易忘形,这是人类心理的通病。尤其是以往历史上的帝后王孙,生育在深宫之中,长养于太监宫女之手,何尝备知人间社会的种种。因此,在我们的历史上,便常有自悲生为帝室儿孙的浩叹。
    当萧道成迫使刘宋末代皇帝——十三岁小儿刘准让位的时候,可怜的小皇帝,已自知不免于死亡,惊惧万分,随口就问萧道成的帮凶大臣王敬则说:“今天就要杀我吗?”王敬则说:“不要怕,不过迁居别宫。官家(对皇帝的称呼)先世取司马家,也是如此。”刘准一边哭,一边说:“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帝王家!”
    同样的问题,发生在明思宗(崇祯)的时代,当李闯王率兵入宫的时候,思宗用剑砍杀他的女儿长平公主,叹曰:“汝何故生我家!”
    由此,更可明白深入传统道家哲学的历代隐士、高士们,薄帝王而不为,唯恐富贵来迫,于是便有“避世唯恐不早,入山唯恐不深”的思想了。
    有关历史名人在富贵贫贱之际,这一类的人生经验典故,多到不胜枚举。现在我们姑且摘取数则就反面发挥的诗文,以发人深省。
    仔细体会中国历史上第二个南北朝——宋、辽、金、元时期几首名人的诗,便可了解《老子》本章有关人生哲学的深意。也许说这些作品未免过于悲观低调。但人生必须要经历悲怆,才能激发建设的勇气,这便是清代史学家、大文学家赵翼先生在《题元遗山诗集》中所谓的: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
            无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以下便是反映辽、金、元三朝有关“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的哲学文艺作品。
                  辽·《伎者歌》
        百尽竿头望九州,前人田土后人收。
        后人收得休欢喜,更有收人在后头。
    人生事,的确如此。无奈人们明知而不能解脱!
                 金·元遗山《秋夜》
        九死余生气息存,萧条门巷似荒村。
        春雷漫说惊坯户,皎日何曾入覆盆。
        济水有情添别泪,吴云无梦寄归魂。
        百年世事兼身事,樽酒何人与细论。
    “百年世事兼身事”,到头来,谁都难免有此感受。无论清平世界或离乱时代,大概都是如此。只可惜无遗山亲身经历兴衰成败的哲学观点,却是“樽酒何人与细论”的感慨,除非与老子细斟浅酌,对饮一杯,或许可以粲然一笑。
            元·刘从益《题闲闲公梦归诗》
        学道几人知道味,谋生底物是生涯。
        庄周枕上非真蝶,乐广杯中亦假蛇。
        身后功名半张纸,夜来鼓吹一池蛙。
        梦间说梦重重梦,家外忘家处处家。
    “学道几人知道味”可为世人读老子者下一总评。“谋生底物是生涯”,人人到头都是一样。若能了知“梦间说梦重重梦,家外忘家处处家。”又何必入山修道然后才能解脱自在呢?
               元·密兰沙《求仙诗》
        刀笔相从四十年,非非是是万千千。
        一家富贵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
        牙笏紫袍今已矣,芒鞋竹杖任悠然。
        有人问我蓬莱事,云在青山水在天。
    “一家富贵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真是看透古今中外的人情世态。正因其如此,要想长保“金玉满堂”的富贵光景,必须深知“揣而税之”的不得当,以及“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自取速亡的可畏。
                              进退存亡之际
    “崇高必致堕落,积聚必有消散。缘会终须别离,有命咸归于死。”这是佛学洞穿世事聚散无常的名言,同时也是出世思想的基本观点,可是以老子所代表道家哲学的可以出世,可以入世,他却有“挫其锐,解其纷”的不死之药,长保“散而未尽”的七字真言:“功遂,身退,天之道。”其中去了一个助语词的之字,真正只有六字真言。后世的许多文学家们,感受意犹未尽,又再插入两字一句,变成九字真言,成为“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了。七字真言也好,九字真言也好,说尽管说,说来还很潇洒,可是在一般的观念里,总觉得它消沉低调意味太浓。其实,大家只是忘记观察自然界的“天之道”,因此便觉低沉。如果仔细观察天道,日月经天,昼出夜沉,夜出昼没,寒来暑往,秋去冬来,都是很自然的“功遂、身退”的正常现象。植物世界如草木花果,都是默默无言完成了它的生命任务,静悄悄地消逝,了无痕迹。动物世界生生不已,一代交替一代,谁又能不自然地退出生命的行列呢!如果说有,只有人类的心不肯死,不肯甘休,永远想在不可把捉中冀求把捉,在不可能永久占有中妄图占有。妄想违反自然,何其可悲!
    至于老子这些名言,究竟是正言天道不易法则的自然哲学?或是对他当时生存的时势,有感而发,用来警觉世人?似乎不须争论。但在我们的上古的历史文化上,原来儒道并不分家的共通观点来看,孔子、孟子,以及其他诸子之学,动称先王,也都极力推崇尧舜的作为。尧舜之道的值得赞扬,那便是“功遂,身退,天之道”的最好范例。至于三代以后,家世天下的推位让国,想要表现一下“功遂身退”,自称为太上皇的戏剧,则几乎没有一个是出于至诚,也没有一个有美好的收场。其次,如北魏文帝的退位出家,以及相传清初顺治入五台山的剃度,都是别有心事,绝非“功遂身退”的情怀。
                             急流勇退的类型
    等两次之,从秦、汉之后,看历史上风云人物的作为风格,取其稍微类同于道家的,如汉代的张良与诸葛亮,原本存心都想“功遂身退”,但很可惜其遭遇仍然不能遂其所愿。张良虽然不肯居功,只自谦退封于“留”地而为“留侯”,但却身不由己,不能再加上三点水而一“溜”了之,以已绝人间烟火食的半仙之分,结果仍免不了受吕后的饮食所害而殁。与其如此,还不如诸葛武侯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成绝代之功,更为划算。
    也许由此历史经验的教训,致使后来道家人物的作为,如东晋的抱朴子——葛洪,南朝齐梁之际的陶弘景,更加小心谨慎。葛洪便早早抽身,自求出任为勾漏令,以宦途当隐遁,暗暗修他所认为的仙道以终。陶弘景则及早挂冠神武门,悠哉游哉,造成“山中宰相”的局面,作他的洞天《真诰》,自在精神领域了事。
    到了隋唐之间,文中子以儒佛道三家通才的学养,讲学河汾,造成唐初开国一班文武兼资的盛世人才,在人文文化上立下莫大功德,但结果姓名隐没不彰,反令后世多方考据,是为退身幕后的旷代奇人,虽无赫赫事功,却真合于身退之道。
    至于宋初,隐逸在华山的陈抟,已经完全走入道家的神仙行列,另当别论。南宋的韩世忠,知机早退,骑驴湖上,笑傲山林,可算明智之举,难能可贵。明初的诚意伯刘基,以亦儒亦道的姿态出山,辅助朱元璋而成功帝王事业,但结果仍然难逃被毒而亡。
    此外,另如佛家出家的高僧而返还俗世初服,成功留名于历史的,如元初的刘秉忠,明永乐时期的少师姚广孝,可算切实作到了“功遂身退”。此外如帮助朱元璋,专任办理西番外交政治的高僧宗泐禅师,不论道业学问,或者事功,都是第一流的人物,但照样不能“功遂身退”而圆寂于西番任所。由此可见无论如何高明的人物,毕生能完全合于“功遂身退,天之道”的,确是不易了!难道“名缰利锁”,当真牢不可破吗?
    但从唐宋以后儒家思想的观点来看,对于老子的这句名言,虽然并无非议之处,只是把它换了文字的表达,变成“谦让”或“谦光”的美德而已。其实,后世的儒家是心有不甘,不敢完全苟同老子的观念,尤其反对修仙成佛之说,因此而搬弄文字的表相而已。这种思想,最有意趣的代表作品,莫如清人一首借题发挥、咏吕纯阳的诗:
        十年橐笔走神京,一遇钟离盖便倾。
        不是无心唐社稷,金丹一粒误先生。
    介于道家、儒家的风范,能够做到“功遂身退”,入世又似出世的,历史上有没有这一类的典型人物呢?我认为从两晋清谈玄学的影响,在南北朝之间,有着不少风流人物。风格最为标准的,要算梁武帝的名臣韦睿。他善于从政,也善于用兵作战,有诸葛亮纶巾羽扇、指挥若定的丰神,又有“上善若水”、“功成不居”的意境。如遇老子,或者肯收他为徒,较之函谷关的守关吏尹子,应无逊色。可惜南北朝这一时代,在历史上不大出色,因此南北朝的人物也都被人所遗忘埋没了。
    韦睿,字怀文,京兆杜陵人。他是汉丞相韦贤的后裔,系出名门世族。自少即受郡守祖征的赏识,认为是“干国家,成功业”之才。当南齐紊乱之际,他肝衡人物,认为梁武帝萧衍还可算是命世之才,便决计辅从。历迁太子右卫率,出为辅国将军、豫州刺史,领历阳太守,后迁调合肥,以功进爵为侯。
    梁武帝决心北伐,魏遣中山王元英为征南将军,率兵南来御敌。韦睿奉命统部北伐,屡建奇功。他素来体弱多病,虽在前线作战,也未尝骑马,只乘坐白木板舆,手执白如意,督厉将士,勇气无敌。平常与士卒同甘苦,极力爱护部下,令出必行,战无不胜。魏人军中有谣:“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虎。”对他畏惧万分。
    当前方军情紧急的时候,梁武帝遣亲信曹景宗与他会师,而且特别对景宗说:“韦睿,卿之乡望,宜善敬之。”因此,景宗见韦睿,执礼甚谨。但每当战胜,景宗与其他将领,都争先上报。独韦睿迟迟报告,不愿争功。有一次,在庆祝胜利的庆功宴会上,韦睿与景宗同席,酒酣兴至,大家倡议赌钱来作余兴,约定以二十万为赌注。景宗一掷便输,韦睿赶紧把一张骰子翻转,变成景宗是赢家,韦睿自己还连声说:“奇怪!奇怪!”
    其实,萧梁朝代开创之初,所有的巨僚将佐,莫过韦睿。梁武帝明知他的才能,但始终不委任他作统帅,反而用一个无大才略的宗室临川王萧宏来当元帅,而且又派曹景宗与他并肩作战,在在处处,都心存顾忌。好在韦睿自知苟全于乱世,隐避林下,并非上策,只有如此行其自处之道,不贪名利,不争功劳,而且还在功成之时,深自谦退,以免猜忌。因此他活到七十九岁而殁,遗嘱但穿常眼薄葬便了。总算在他身死的时候,感动得梁武帝亲临恸哭,完结他一生苟全于乱世,“功遂身退,天之道”的名剧。
    与韦睿行迹有所不同,便是后梁元帝萧绎的功臣、荆山居士陆法和。他先识侯景必反,但没有人相信其言。到了侯景派兵攻击湘东,他自请统兵以解湘东之危,受任郢州刺史。后又向元帝建议大举定魏的政策,不为所用,自称:“吾尝不希释梵天王生处,岂窥人王位耶!但于空王佛所,与王有因缘,如不能用,则奈业何!”及元帝失败,齐宣帝封他为太尉,赐甲第。他只求将府第作佛寺,终日焚香静坐偏室,预期死日。到时果然坐化,尸缩三尺如婴儿大小。这也是“功遂身退”、异常之道的一例,颇可耐人寻味。
    附“功遂身退,天之道”的一些资料:
        独庵老人——姚少师《自题像赞偈》
    看破芭蕉拄杖子,等闲彻骨露风流。
    有时摇动龟毛拂,直得虚空笑点头。
    应臬姚少师影堂有《自题偈语》诗(明诗纪事)
    冀北江南事已非,禅机未了说戎机。
    止闻智者师黄石,曾见功臣着衲衣。
    衫翠湿空春欲老,砌尘凝席客来稀。
    一参偈语低徊久,飒飒灵风动素纬。
           明·苍雪大师诗四首
    鹤马遗踪自道林,相传野老尚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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