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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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传出华芷萱悦耳的声音:“小帆?”
可儿缓缓举起手机凑近耳侧,咽喉哽痛,凝腻无声。
电话另一端的人沉默一下,试探的询问:“你是秦可儿?”
“求您救救我妈妈……”可儿竭尽全力一字一字说出,每一个字仿佛是刺在心口的针。
华芷萱问:“你需要什么呢?”
“一个和我妈妈体质相匹配的肾。”
“把你妈妈身体检验后的各项数据传真给我,给我三天时间。”华芷萱是个修养很好的人,明知道这是一场交易,却只字不提,甚至为避免可儿难堪,她先挂断了电话。
轻手轻脚回到病房,可儿站在床边凝视昏睡中的妈妈,病痛把她折磨得消瘦不成人形,肤色黄褐,下肢水肿,再不见昔日那个温婉秀丽女子的一丝踪影。她想:也许,一切都是值得的。突然泪如泉涌,她抬手用力捂住嘴,不让发出一点声音,任由泪水静静淌过脸庞,再划过手背滴落……
所有人都认为秦雪莲很幸运,因为可儿在网上发了一封求援信,很快得到某慈善组织的援助,从国外为她联系到一个免费捐赠的肾,而且恰好和她的体质条件相匹配,至于手术以及手术后的排异治疗费用,70%由公费报销,余下30%,医院同事以及一部份经济条件较好的病人自发捐款为她凑齐了这笔费用。可儿双手捧着沉甸甸的一叠钱,向着大家深深鞠下了一个躬,姥姥也学着她的样子,弯腰鞠躬,喃喃说:“好人呐,你们都是好人呐……”
“大妈,你您别这样,”赵永年急忙扶住可儿姥姥,转过头对可儿说:“可儿,假如有一天,你身边所熟识的朋友或同事遇到了类似的困难,你会不会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帮助?”
“我会,”可儿毫不犹豫说:“一定会。”
“那就是了,”赵永年说:“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相互的,种善因得善果,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对同事、对病人都很好,所以在她困难时,大家乐于施以援手。”
可儿还是觉得幸运,正因为从小总能碰见这样一些人,平凡、善良、真诚,所以即使经历生活的种种苦难,她依然没有变成为一个心灵扭曲的人。
三天后,秦雪莲从县医院转到了市中心医院进行肾移植手术。可儿和姥姥在手术室外焦虑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一种煎熬,一起陪同前来的张岚不时安慰这一老一少:“别急,前面那么多难关都挺过了,还怕这最后一关吗!”
等待了近两个小时,手术室门上的灯终于熄灭,几个人急切拥向门口,一脸倦容的医生走出来,笑容愉悦:“手术很成功,病人需要在无菌室里观察24小时,如果没有其他异状发生,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你们先隔着玻璃看看她吧。”
姥姥喜极而泣:“谢天谢地,雪莲总算得救,我们遇到好人了。”
回来后,可儿第一次看见姥姥开怀笑,妈妈的生命得以延续,避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站在大玻璃窗外,她望着妈妈,手术后身体虚弱,妈妈睡得很沉,有多久没看见她安详的睡颜了?在病中的这段时间,病痛让她终日烦躁不安,因为瘙痒症状,皮肤被挠出大块的淤斑……而现在这些痛苦终于再也影响不到妈妈。可儿扬起唇角,含着泪微笑。
“可儿,”张岚看着她苍白得不见一点血色的脸,“去休息一下,别累垮了,这里一切有我照看着呢。”
可儿点头:“那就麻烦张阿姨了。”她没有立刻回休息室,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漫无目的地走,很累,可是她不敢停下来,只要一有空隙,那种噬心的痛楚就会把她淹没。
一阵反胃的感觉突如其来,她扶着一棵大树,弯下腰抑制不住的干呕,一整天,几乎没吃过什么,呕出的只有黄苦水。怀孕近两个月,正是妊娠反应最厉害的时候,她的宝宝很乖,知道妈妈心情不好,安安静静的呆在腹中,从不捣乱,所以她一直没有剧烈的妊娠反应,今天是第一次,他以这种方式提醒她,自己的存在吗?
可儿额头抵在树杆上,粗粝的树皮刺得肌肤生痛,她手捂住腹部,一遍遍反复说:“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手机铃音乍然响起,可儿虚软倚靠着树杆,拿出手机,没有看来电显示直接安下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杨帆焦急的声音:“可儿,你在哪里?”
“市中心医院,我妈妈今天做手术。”
“我知道你在市中心医院,我是问你在医院哪个地方?”
“我在……”可儿怔了怔,她走到哪里了?还有,杨帆为什么问她在哪里?
杨帆突然兴奋的喊:“我看到你了,你站在原地别动。”
可儿四处张望,不远处,杨帆正向她飞奔而来,是做梦?可儿眨了眨眼睛,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没错,杨帆阳光一般的笑容越来越近。原来,他说要来陪她,不是为了安慰她,是真的要来陪她。
她跌跌撞撞向他冲过去,扑入他怀里,温暖的怀抱,带着他特有的阳光气息,“杨帆、杨帆……”她一迭声的喊。
他紧紧搂住她,“可儿,我在这儿。”
刻入骨髓的痛(5)
在杨帆眼中,生活无疑是向着美好的未来发展,爷爷的身体康复了,他前段时间发出去的简历终于有回应,深圳的两家大企业同时通知他去面试,一家是国营企业,一家是外资企业,无论从待遇方面还是从前景方面来看,都是让人羡慕的好工作。最重要的是,得知可儿怀孕,杨颍和刘婶明确表示愿意帮助他们。
“颍姐在市区内另外有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她答应借给我们居住,等一月份你们这个学期的课程全部结束,我们就可以搬进去住了。来年开学,颍姐会请她在Z大工作的朋友帮忙,为你申请一个学期的长假。宝宝的预产期在八月中旬,到九月中旬新学年开始,你恰好做完月子,能回学校继续读书,大四学年基本上没有什么新课程,你随大三学生一起上课,把请假那个学期的课程修完,这样不会延后你的毕业时间。至于宝宝,刘婶已经答应我,到时候来侍候你做月子和帮我们照看宝宝,你放心,她人很好,我是她一手带大的,照顾孩子很有经验。钱方面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现有的存款该用的地方你尽管,不要节约,万一不够,你就告诉我,我会有办法。如果深圳的工作能定下来,我先在深圳打基础,安顿好一切,等你一毕业,我马上回来接你和宝宝过去,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以后再也不分离。”说这些话的时候,杨帆一手牵可儿,一手提菜篮子,正走在前往菜市场的路上,憧憬着美好未来,他神采飞扬,似乎每一个脚步都弹跳着快乐音符。
可儿含笑静静听着他的计划安排,今天是阳历年的最后一天,冬日里难得的一个艳阳天,家家户户忙晒被子,五颜六色挂满住宅小区的阳台,一时间如同万国彩旗招展;暖洋洋阳光里,洇尘飞舞,几个老太太坐在一处晒太阳,纳着鞋底闲话家常,远处不时传来小贩的韵味十足的吆喝声;凡俗烟火里的寻常生活,真切普通的幸福;只是这样的幸福,于她已是永远不可求。 她几近贪婪看着他俊挺的侧影,阳春白雪般的明洁纯净,而她的人生太过沉重,所以她要不起他。
买了一大堆菜回家,赵永年和张岚夫妻已经来到,正坐在客厅里和秦雪莲聊天。秦雪莲的身体康复情况良好,目前只需要按时吃药和定期复诊,所以昨天就出院回家里慢慢调理了。可儿邀请赵永年夫妇来家里吃饭,一方面固然为了感谢他们,另一方面是想大家在一起高高兴兴过一个阳历年。
可儿负责主厨,杨帆自告奋勇打下手,不过半个小时,他被可儿给轰了出来,洗个青菜,菜梗上泥沙清晰可见;切个土豆丝,根根粗过手指……可儿实在是忍无可忍。赵永年笑着向杨帆连连招手:“小杨,来,过来坐,既然被人嫌弃了,你正好落得个清闲。”
张岚进入厨房接替副手的位置,她一边娴熟切菜,一边低声对可儿说:“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可惜你们现在是学生,关于孩子的事情,我和你赵叔叔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包括你妈妈和姥姥,但你们自己总得有个打算。”
可儿正在煎鱼,油烟熏得眼眶泛红,机械的把鱼翻来覆去,说:“阿姨,我知道了,我们会处理好。”
“你一向聪明,我相信你自有分寸,”张岚叹气:“如果换一个时间,这应该是一件喜事,总之,你一定要记住,先照顾好自己,才有能力去照顾别人。”
可儿点点头,顺手把红烧扁鱼的调料倒进锅里,烧红的锅发出“滋”一声,浓郁的香气溢满整个厨房,可儿却被呛得鼻梁发酸,扭过头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她走出厨房去找纸巾,看见杨帆在削苹果,眉目低敛;修长的指灵活晃动着水果刀,片刻功夫,苹果皮不间断的被整串削了下来,他把苹果一剖为二,分别递给姥姥和妈妈:“姥姥、阿姨请吃苹果。”
两位长辈笑咪咪接过苹果,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可儿家的两位长辈何止是喜欢,简直是一见到杨帆,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了。也是,在妈妈住院这段时间,杨帆鞍前马后的打点一切,还要时时照看着可儿,不肯让她受一点累,这一切不仅让姥姥和妈妈对他欢喜不已,也赢得了赵家夫妇的好感。
吃晚饭的时候,可儿向赵永年和张岚敬酒:“赵叔叔,张阿姨,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照顾着我们一家,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有所求,可是、可是……”
“可儿,”张岚柔声抚慰她:“邻里乡亲,多年的老朋友了,相互照应一下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感到不好意思,放心回学校去就是了,家里的一切有我们呢。”
杨帆也向赵永年夫妇敬了一杯酒,不多说客套话,一杯喝到底以示诚意,乐得赵永年呵呵笑:“这小伙子实在,我喜欢。”
然后,杨帆拉着可儿去向姥姥和妈妈敬酒:“姥姥,阿姨,请你们放心把可儿交给我,我会对她很好,让她一辈子幸福,我也会和可儿一起好好孝敬你们。”
多年不喝酒的姥姥巍巍战战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急得可儿连忙拍抚她的背心。妈妈病中不能喝酒,拿起代替酒的白开水慢慢喝下,眼底泪光闪烁。
可儿目不转睛看着杨帆,幸福近在咫尺,却可望不可即,华萱芷的意思很清楚,孩子和杨帆,前程和尊严,她只能选择其中一条路,否则将一无所有。他这样待她,她应该相信他的,然而,没有了自我,她会是谁?
杨帆附在她耳畔:“虽然我秀色可餐,你也没必要垂涎三尺吧,这么多长辈面前,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挨得太近,他的嘴唇几乎碰触到她的耳垂,醇酒的清香沁入鼻端,熏得她也薄有醉意。
察觉长辈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他们这一处,可儿大窘,慌忙推开杨帆,大家很识趣的转开了视线,在他们眼中,她看到了欣慰,他们认定他是她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可是这样的良人,她终究是要辜负了。
小县城里的人喜欢热闹喜庆,虽然只是阳历年,仍然有不少人放烟火,吃过晚饭后,大家一起拥到平台上看烟火。大朵大朵的礼花在夜空里绚丽绽放,照亮了大半个县城,漫天灿烂的焰火下,可儿拉起姥姥和妈妈的手与自己的手交握在一起,“日子会越过越好,你们要好好的,给我时间,等我回来……”
杨帆急于赶到深圳去面试,可儿马上要应付好几门课程的考试,元旦当天,他们起程返回北京。前段时间处于忙碌与忧虑之中,可儿没有妊娠反应,现在空闲下来了,身体反而变得娇气,一路上她害喜得厉害,幸好有杨帆,他体贴细心的照顾她,让她觉得安心。
对面卧铺的一位大娘夸奖:“小伙子真懂得痛媳妇,你媳妇有福气。”
杨帆笑嘻嘻:“是我有福气,媳妇怀着我的娃娃呢,我当然得多痛她一些。”
可儿白他一眼,红着脸转过头看向窗外,铁路两边的山石树木、村落湖泊飞快掠而过。杨帆搂住她,让她舒适靠在胸前:“我坐火车去找你的时候,一路上也常望着窗外,看见每一道景致从眼前后退,我就觉得离你又近了一步;现在我们在一起,每过一道景致,我们就又过了一个难坎。”
窗外的景致飞掠太快,可儿看得眼睛发酸,赶紧闭上了眼,他以为他们向着美好的未来接近,她却已看不见未来。
杨帆说:“可儿,最难过的坎,我们扛过去了,相信我,以后一切都会好。”
另一辆火车交错而过,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可儿问:“杨帆,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会等我吗?”
“什么?”他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