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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唐师曾我从战场归来-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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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在拉烟层拖着长长的尾流,像一只铅灰色的苍蝇。 
26 我们的家
  过早的开花到结实的时候就是苦果了。
  ——卡尔·冯·古德里安
  一到巴格达,头一件事是打扫卫生。昔日天方夜谭中美丽的巴格达,此时仅是一堆沾满污泥的肮脏的水泥建筑。美国人高兴什么时候轰炸就派飞机来轰炸一番。由于战争停了两个多月的电,我们新华社巴格达分社的四只冰箱全臭了,山珍海味成了十足的动物的尸体。鱼肉化作浓血流得遍地都是,腐肉用手一触,就化作一摊烂泥,苍蝇成团地往脸上撞,有一只竟飞迸我嘴里。清理足足用了一整天。
  我们院子里也落下过一枚“炸弹”。一个直径三米多的土坑早已被入填上。可房东说这是一架无人驾驶的侦察机干的,宪兵在上面发现了个高级照相机。
  夜里没有电,房东送来两包蜡烛,是伊拉克自己产的,长得像我的大拇指,忽粗忽细,苍白无力,用火柴一点,噼啪乱响,火苗忽大忽小,黑烟腾腾。房东老太太笑着说她家里还存有中国蜡烛,可舍不得用。她再三感谢1月14日凌晨撤离前我送给她的防化服和防毒面具。
  清理完我们分社,首席朱少华和我开车出去看看其他中国单位。市中心的解放广场静悄悄的,部分商店照常营业。人们在弹坑前做着各种交易,一架带液晶后背的“佳能小霹雷”相机才卖3O美元。
  从外观看,中国成套设备出口公司完好如初。可中国民航办事处的玻璃被打碎了一块,用木板顶住。存在屋后水池中的十几桶汽油已荡然无存。我找来一根木棍捞了半天,连空桶都没捞着。中建公司可就更惨了,我和老朱翻墙跳进院内,养鱼池中一条黑狗朝我们呼救,可饿得已经叫不出声来。这家伙大概饿极了跳进干涸的水池抓鱼吃,可体力消耗太大,再也爬不上来。老朱帮我把这黑家伙抱上岸,弄了我一身臭泥。这黑狗长得很像我在秦岭拍熊猫时候的猎狗“魁恩”,当时“魁恩”每夜都和我一个被窝睡觉。可眼前这家伙却是一条十足的可怜虫,它把嘴紧贴在我鞋上,两只前爪平伸,喉咙呼呼响,不停地舔我鞋上的污泥。我找来一盆清水给它喝,这家伙一对水汪汪、亮晶晶、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纯洁天真,真像我北京养的老猫“大咪”。
  中建公司后院车库中的汽车油箱与中国使馆内的汽车一样全被撬开,汽油抽得一干二净。2908丰田皇冠车仅剩一只车轮,它旁边的一辆“奔驰—300”连引擎盖上的奔驰标牌也被人掰走。
  正对总统府的“七·一六”钢索桥被整个摧毁,自由者桥却完好无损,可离它不到800米的共和国桥被炸成四段,坠落江中。事后听一位朋友讲,横穿巴格达的底格里斯河上共有10座大桥,其中三座被摧毁。
  与中国使馆毗邻的阿富汗使馆外的空地挨了一颗炸弹,铁丝网围墙被撕开一个七八米的大口子,树木焦糊,扭曲的弹片嵌进树干。曹武官和我在树干上剥下许多弹片。
  街头静悄悄,汽车很少,大都静静地停在路边,开动的几乎全是军车。自1月17日战争爆发以来,伊当局下令停止向市民供油,每辆车每20天可凭卡购买汽油30升,这仅够我们奔驰油箱的一半。黑市汽油每升7第纳尔~10第纳尔,比官价汽油贵90倍。
  汽车靠边,人们纷纷以自行车代步。连巴格达市中心富人区——曼苏尔区的富豪子弟也开始学骑自行车。我为了照相而去与他们交朋友,与他们一起骑车兜风,发现他们中除伊拉克自产的“巴格达”牌外,还有不少中国的“飞鸽”和“金鹿”。“斋月十六日”大街一家自行车店的普通中国造26飞鸽男车售价竟达四五百第纳尔,合官价美元一千五百多块,而稍好些的台湾造变速轴的自行车售价则在2000官价美元以上(官价1第纳尔:“3.228美元)。
  粮食因短缺已不得不实行配给制,黑市议价粮比入侵科威特前上涨了几十倍。拉希德大街上的白面(精制面粉)黑市价每公斤7第纳尔,比8月2日入侵科威特时的每公斤0.054第纳尔上涨了129倍。在巴格达最繁华的拉希德大街的萨达姆像下,黑市交易在光天化日下进行。400克装Nido奶粉原价0.6第纳尔,黑市价9第纳尔。2.5公斤装奶粉原价3.6第纳尔,黑市价50第纳尔。
  自来水奇缺,新华社只有花园里的自来水够得上细水长流,用它冲完的胶卷接着一层莫名其妙的白霜。外国记者一度居住的拉希德饭店一层大厅的洗手间全上了锁,惟有靠近餐厅的厕所开着。我进去撒了一泡尿可是没有水冲。富人居住的曼苏尔区二楼以上断水,只有一楼的水管才有涓涓细流。在市中心的拉希德大街,人们手端塑料盆、水桶,围着街心细细的自来水管排队取水。中东的烈日高悬当头。据当地德高望重的哈尔米医生讲,由于缺少消毒剂和杀菌剂,巴格达的自来水已不符合卫生标准,无法饮用。随着夏季来临,巴格达白天气温可达40℃—50℃,伊拉克南部一些地区盛夏时最高气温达70℃,那时缺水现象将进一步严重。拉希德饭店的喷水池现已干涸见底,亭亭玉立的阿拉伯少女喷水雕塑锈迹斑斑。
  入夜,我们驱车横穿巴格达,但见点点灯光寥寥无几,即便是这些灯光,也有许多是私人小发电机发的电。由于已格达南郊的都拉炼油厂和都拉发电厂被彻底摧毁,巴格达成了黑暗之城。据曼苏尔区一位着军装佩手枪的负责人讲,政府正设法集中巴格达附近的中小电厂向巴格达供电,但由于能源不足,情况仍很紧张。拉希德大街的发电机市场由此兴隆起来,一台4000瓦的二手本田柴油发电机卖价8000第纳尔(合2.5万官价美元)。
  中国人称阿卜杖·瓦哈卜广场为“刘文学广场”,因为这里矗立起一座酷似刘文学的雕像,其实这是萨达姆等人当年行刺卡塞姆的纪念碑。这里的黑市美元一日一变。战前联合国维持和平部队的丹麦人w曾用5.56的价格抛出美元,而今已上涨到6.68。而官方规定1第纳尔为3.228美元,倒挂竟为18倍。(到1993年7月我第四次去巴格达时,1美元竟可换100第纳尔)形形色色的倒儿爷们把千奇百怪来路不明的各种物品拿到黑市上换美元。
  1月13日我曾光顾的乍巫拉影院已经关门,往日流行的欧美片和电视连续剧已经绝迹,巴格达电视台只播放一套节目,信号极弱,颜色忽有忽无,仿佛下小雨,除政府声音外,全是阿拉伯历史剧。
  原来16版的官方《共和国报》已减至8版,纸张质量低下,油墨暗淡,照片模糊不清。英文的官方报纸《巴格达观察家报》已经停刊。
  全城已没有电话,因为所有的通讯中心、电话局全被美军摧毁。与外界联系全靠架在拉希德饭店的三部卫星电话,分别属WTN,AP和VIS NEWS(Reuter。NBC,BBC)三家所有。对外开价一分钟150美元到200美元不等。
  在萨东大街路口,两个神色诡秘的青年拦住我,问我支持美国还是支持伊拉克。我说我听不大懂,我是个摄影师,不懂政治。但我妈说我一生出来就是伊拉克人民的忠实朋友。这两人一听恶狠狠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我们库尔德人快饿死啦。”
  市内所有的路口,都有安全警察、士兵、共和国卫队和民兵把守,盘查过往车辆。我们由于是中国人而备受礼遇,获免检待遇。警卫拉希德大街拉菲丹国家银行的士兵见我们重返备感亲切,拥抱不止。并忙着索要上次我给他们拍的照片。
  入夜,美国飞机轰鸣而来,吵得人睡不着觉,没有地面武器还击。战后德国总理阿登纳说过:“忍耐是战败者武库中最强大的武器。” 
27 劫后巴格达
  忍耐是战败者武库中最强大的武器。
  ——阿登纳
  3月18日,我们重返巴格达的第三天。
  一大早,我像饿红了眼的恶狼,坐在中国驻巴格达使馆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等出租车。可巴格达的出租车好像全跑到爪哇国去了,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连个车影子都没有。
  直到中午11点,我总算到了闻名遁迹的拉希德饭店。饭店大门口一扇铁门紧闭,客房大厦的玻璃自动门被一扇仅可一人通过的三合板木门取代。所有的玻璃全贴上了“米”字形防空胶条。饭店里没有电,当然也没有电梯。312房间NBC的不干胶纸依然五彩斑澜,可屋内已易主人,几个伊拉克官员正坐在里面喝茶。216房间居然还住着个巴解记者,正在吃午饭,桌上地下摆满了各种方便食品,其丰盛程度令我惊讶不已。
  伊拉克新闻部的“小胡子”见我一头撞进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唐,你怎么又来了,不是所有外国记者全离境了吗?”我说我是上个主麻日(3月15日)随中国大使一起重返巴格达的,这家伙听罢竟有些肃然。我说作为人民中国“新华”的摄影记者,我有义务拍战争给伊拉克人民带来的苦难,并将其展示给世界人民。“小胡子”一摆手:“我明白了,你得等我去请示一下。你知道,现在全城没电话。”
  我一个人被“晒”在大厅里坐等,又冷又饿又憋得够呛,连推了几个厕所全锁着门,最后才找到靠近餐厅的厕所,总算有个没锁的。
  踱出大厅,美联社记者正狗撒尿般跷着大腿用卫星电话发稿。我挺在行地问“美联”,一分钟多少钱?他翻了翻白眼:“至少150美元,但不能传图片。”我冲他随手摁了下快门,拍了张这小子的尊容。
  返回大厅,“小胡子”还没回来。我半躺在大皮沙发上养神,仰面朝天数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尽量提醒自己要耐心等待。猛然一阵香风拂面,不知何时对面坐了两位阿拉伯少女,我们彼此无言,各想各的心事。这时又过来一个小伙子,一脸的无知相可偏戴了一副名牌的罗登斯德眼镜,他坐在我旁边情不自禁地和那两个姑娘套磁。大概想露一手,他竟用英语问我:“日本人?”我摇摇头。“朝鲜人?”我又摇摇头。“台湾人?”我朝他大喊:“怎么你没见我身上的五星红旗吗?!”小伙子说对不起,原来是俄国的。尽管我爱搭不理,小伙子并不生气,面带微笑地问我在这儿干什么。我说在等新闻部官员,那位官员答应带我去拍美国人轰炸民房的现场,让我等“Shiway—Shiway”(阿语:一会儿),可我已坐了两个钟头。小伙子一听说:“那边是主管阿拉伯事务的头儿,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请示大人物呢。”
  这个大人物身着笔挺的灰西装,50岁上下年纪,头戴阿拉伯花格头巾,两撇胡子挺像阿拉法特。我用英语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他听罢大吼一声。“小胡子”变戏法似地跳了出来,连说“Nam Nam”(是,是)。
  “小胡子”把我交给一个高个儿、戴眼镜、花白头发的斯文男子。“小胡子”一走,斯文男子就问我饿不饿,尽管我早已饿得看什么都是双影,可硬挺着咕噜作响的肚子说不饿。他拍了拍他的肚子:“可我饿了。”我说:“哦。”他又问:“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去吃午饭吗?”我坚决地说:“我吃过了,我可以在这里等你。”由于我口袋中根本没有够我一个人在外面吃一顿饭的钱。一个人饿着肚子站在弥漫着食物香味儿的大堂里,尽管腥膻之气不合口味,可仍然充满了诱惑,让我想起饥肠辘辘的大学时代。原来任何人在饥饿面前都有沦为乞丐的可能。
  又过了半个小时,斯文男子终于回来了,告诉我一小时100个伊拉克第纳尔(合332官价美元),我说行。他捅了我胸口一下:“换美元吗?”我说:“对不起,我的美元已经换给拉菲丹银行了。不过明天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我们雇了辆红色“皇冠”,看样子司机是斯文男子的朋友。我们先到了被炸成四截的共和国桥。斯文男子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个小本子一晃,守桥的共和国卫队闪开了一条路并告诉我只许站在哪个位置、朝哪个方向拍。照完后,我爬上了断桥,两个共和国卫队士兵仍然紧跟着我,我用脚掌走路,后仰着身子,沿断裂后坠向底格里斯河的沥青桥面往下走,直到陡得往下滑时,才连滚带爬地回来。士兵见状哈哈大笑,让我站直了别动,围在我背后读我摄影背心上的阿文字“人民中国新华社”,连竖拇指:“中国,好。”
  地方政府部和司法部坐落在同一街口,都已被彻底炸毁,持枪士兵和民兵正检查过往车辆,一群小孩在废墟上捡木头。脏兮兮令人心酸。司法部看似完好的废墟门口有一座十来米高的萨达姆画像,可惜太侧了,24毫米镜头收不进去,我变换着角度,试图将其和被炸毁的大楼拍在一起。这时来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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