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主_嘉靖皇帝传 作者:王海江-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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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显出皇帝的威仪。他身心愉快不说,更重要的是有母后撑腰,胆子越来越大。在过去的几个月,他与那班老臣为大礼仪争得筋疲力竭,双方几度较量,似乎各有胜负,准备歇息一下,再同那班老臣战几个回合,以完全实现自己的愿望。恰在这时,小皇帝又收到一本奏折,给他注入了新的力量。那奏折还是张璁上疏的。
在大礼仪争执中,张璁看到自己的几次上疏都得到皇帝的赞赏,胆量也越来越大。他顺着小皇帝的心理,再上《大礼或问》一疏。张璁在疏中,除了以问答的形式狠狠批驳了杨廷和等一班老臣的礼仪观点外,更重要的是说出了皇上想说而无法说出来的话,把话说到小皇帝的骨髓里去了。奏疏说:“古代所谓议礼立制的事,都是天子说了算。皇上应该奋力独断,将父子大伦明告中外。”
小皇帝手拿《大礼或问》,如获至宝,感觉到事到如今,关于大礼仪之争的所有理论上的难题都迎刃而解,再同那班老臣较量时也可以说得有据有理了。在前几轮的争论中,让他最不能容忍的是做臣子的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虽然现在已经将父谥为“帝”,母封为“后”,但在这两个字的前面不加上“皇”字,朱厚璁的心里仍不舒服,以为这样仍不能算名正言顺。
经历了几天阴暗沉闷的天气,十二月八日上午突然风和日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小皇帝朱厚熜兴致好起来,专门在谨身殿平台召见首辅杨廷和、大学士蒋冕。两人奉诏前来,正要叩头,朱厚熜立即拦住道:“免礼、免礼。”两个老臣哪敢马虎,行完大礼方才站起来。
小皇帝向他俩招招手道:“来,靠近点,再靠近点。”
两个老臣被弄得不知所措,脚步向前移了再移,已经快挨着皇上了。这时,小皇帝将一道敕书顺手递给杨廷和,并道:“是孝道事,先生将去行。”
杨廷和叩头承接,当面展开敕书,只见上面是皇帝朱厚熜亲笔所书,细细观看,其内容为:
朕承天命,入奉宗祧,自即位以来,奉天法祖,恭侍两宫,日勤政事,未敢一时怠忽。朕本生父兴献帝、母兴国太后虽帝后之称,在礼仪上也告之于天下,但终未遂朕的心愿啊。今尊朕父兴献帝为兴献皇帝,母兴国太后为兴国皇太后。其尊号字称并敕谕,卿等便写拟来看施行,朕以答劬育罔极之恩,安治天下,卿等其承之,再勿固执。
杨廷和当场看完敕书,气得脸面痉挛,气堵咽喉,沉默了一会儿说:“皇上,我和众臣奉皇帝之命,不敢有违背的。但像尊崇父母这样的大礼关系到千秋万代的大法,就是舜禹这样的圣祖,也不曾随便更改。皇上您有舜禹之天资,我等大臣不以舜禹的行事标准侍奉皇上,是不忠啊。况且,从古到今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怎么能在今天坏在吾辈手里呢?”
小皇帝并不在意,顺口说道:“古时候也有这样做的,放心去吧。”
大学士蒋冕看到小皇帝如此不在乎的神态,忍不住帮腔道:“古代唯独汉哀帝这样做过。皇上不学舜禹这些先圣,为什么偏偏去学汉哀帝呢?然而,汉哀帝也才称到定陶皇,不曾以帝相称的。”
杨廷和觉得蒋冕不曾把话说透,立即接过话头说:“汉哀帝是衰败时期的无能昏君,不值得效法。我等众臣希望皇上要独效舜禹。我与众臣自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日言之至今,若这样做能合祖制的话,臣事先早已这么上奏了,上对先祖以表皇上孝心,下可以尽大臣的职分,为什么要使皇上这样操心呢?我等众臣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是死也不能按皇上的敕令去做的呀。”
杨廷和以死相胁,使小皇帝非常恼怒,但他强压胸中的怒火,争辩道:“朕受天命,入继大统,要为父母尽孝道,这难道错了吗?”
“天子的孝道在于继承祖业,安抚天下,皇上继承太祖太宗孝宗武宗之统,兴献帝与兴国太后称帝称后,已尊崇到极点,今天仅仅为一个皇字,便现出大宗小宗,正统本生之区别。如果再要加头衔,恐怕祖宗的在天之灵就不得安宁,恐怕兴献帝的神灵也不得安宁。”蒋冕接着皇帝的话,将孝道解释了一番。
杨廷和不给小皇帝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以前已加的帝后尊号,至今外面议论不断,我等大臣心里惴惴不安。如果再要添加尊号,肯定有损于皇上的大德,影响朝政的声誉,那还要辅佐大臣有什么用呢?”
等两位大臣说完,皇帝才插言道:“朕心里只想着对父母略尽孝心。”
杨廷和好像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火,顶撞道:“汉宣帝继承孝昭后也才追谥史皇孙、王夫人悼考、悼后而已。光武上继元帝,钜鹿南顿君以上,立庙章陵而已,皆未尝追尊。今若加‘皇’字,与孝庙、慈寿相并,是忘所后而重本生,任私恩而放弃大义。臣等不得不辞职以御责。”
听杨廷和又以辞职相威胁,小皇帝并没有被吓退,而是学首辅的招数,也抬出慈寿皇太后,说道:“朕不敢辞,你们君臣也应该听皇太后的话呀。”
双方就这样,一方强调对父母的孝心,一方强调对天下的孝心。你来我往,争来争去,互不相让。两个老臣口若悬河,一唱一和,把个本来有充分准备的小皇帝说得只剩下为父母尽孝道这张盾牌了。太监崔文见两个老臣实在不像话,便以皇帝劳累为由,劝两人退下,以后再议。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叩头而去。
当初杨廷和在代拟草敕时,一百个不愿意给兴献王及王妃冠以帝后称呼,那都是看着张皇太后的面子才做的。本来想称帝加后都有了,小皇帝应该心满意足,以后君臣之间再也不会为此相争不下,能够集中精力落实即位诏书上的各项计划了,没想到皇上得寸进尺,还要使自己的父母成为皇帝、皇后,这是杨廷和万万不能答应的。杨廷和心里清楚,皇上如此无理取闹,肯定是受了张璁那个新进士的蛊惑。朝廷文武百官中之所以没有人敢为皇上说话,是因为我首辅还控制着内廷,还与皇太后保持着某种联合。坚决不能容忍为小皇帝说话的官臣留任京城,如果这样,日久天长,小皇帝的势力就会……为了排除异己,杨廷和当机立断,利用首辅的权力,将那个小小的观政进士张璁逐出京师,赶到南京刑部任主事去了。
君臣之间为一个“皇”字相持不下,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怎样化解与皇帝的矛盾呢?辞职不成,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呀。杨廷和苦苦地思索着。
可巧,这天皇宫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故,杨廷和明白这必与君臣争论有关。
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正月,人们还沉醉在新年的欢乐之中,突然,离后宫不远处的清宁宫燃起熊熊大火。只见风卷残云,火光吞天。救火的太监、侍卫、宫女一起上阵,但那火却越扑越大,眼睁睁看着它将宫顶烧完。
嘉靖皇帝刚刚到南郊祭祀太庙,祈求神灵保佑之后,回到乾清宫还没有坐下来,便得到清宁宫的火情。他走出大殿细观火势,只见火苗紫黑,像龙的舌头一样翻卷腾挪,给人以不祥之兆。他想难道有什么人冲撞了天神,大火才这般警告朝廷?这令他焦躁不安。
杨廷和看出皇帝的蹊跷,不失时机地上奏道:“纵观清宁宫火势,感觉火起风烈,这恐怕与上天示警有关。况且火起之处正是兴献后所居的近处,这莫非是加称尊号的缘故?祖宗神灵恐怕不安吧。”
杨廷和还怕皇上不相信,又暗中唆使擅观天象的给事中邓继曾上疏说:“天有五行,火实主礼;人有五事,火实主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礼不兴。今日的火灾,是废礼失言所造成的啊。”
主事高尚贤、郑佐为了巴结杨廷和,更是煞有介事地说:“忽而之间,大火陡起,不在他宫,而在清宁后殿;不在他日,而在皇上祭天刚结束之时,这必有缘故啊。”
顷刻间,宫中谣言四起,越说越玄,直说到皇帝触犯了天意。这些谣言通过不同途径也传到嘉靖皇帝耳里,他也早就在反思了,接到杨廷和等人的上疏后,更是深信不疑。他虽然不把强硬的杨廷和等老臣放在眼里,但他自小相信天地神灵,算命卜卦,生怕违背天意,伤及身体,动摇皇位。况且此时张璁又不在身边,他孤家寡人一个,便想借助神灵,喘一口气。因此大叫道:“崔文,崔文。”
崔文迈着碎步跑到皇帝跟前一跪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嘉靖皇帝指着奏折说:“快去烧几烛香,磕头敬老爷。清宁宫失火,怕是冲撞了老天爷,请老天爷保佑朝廷平安。快去快去。”
这崔文年纪不大,当太监的资历却不浅。他本是正德年间专管钟鼓的小太监,几经钻营,投靠皇太后,武宗一殡天,他便升为内官监太监。侍奉新帝以后,他发现皇帝喜欢烧香拜神,便在每个大殿设了醮坛,以方便皇帝祭祀,甚得嘉靖皇帝的欢喜。此时听了皇帝的吩咐,他进屋拿上烧香磕头的道具,便到醮坛前祭神去了。
至此,嘉靖皇帝听取了杨廷和的意见,再也不提尊号之事,并于嘉靖元年三月初六正式举行尊号典礼,宣布上考孝宗,称孝宗为皇考,张太后为圣母;兴献王为兴献帝,母亲为兴国太后。皆不加“皇”字。大礼仪之争以双方的妥协而告一段落。
杨廷和对嘉靖皇帝能接受自己的奏疏感到高兴。作为首辅,与皇帝斗到这份上,并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他也有苦衷啊。他必须根据皇太后的旨意,出面打压小皇帝,使他坐在皇帝的位上也要俯首称臣,当然是向皇太后称臣。有了皇太后,才有他杨廷和的相权;相反,有了杨廷和,皇太后才能控制朝政。这种主仆的依附关系是如此的不可分割。如果有谁要想分割,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小皇帝朱厚熜不知天高地厚,一登基便为父母大争尊称,屡屡碰壁,就是太后、首辅相互依附的最好注脚。
这下好了。杨廷和心里想,还有那么多的要事等着皇上去做哩。
自从夏言到京郊调查皇亲国戚、勋爵重臣扩充庄田以来,不断有官臣上奏皇上,言称圈地兼并的危害。嘉靖皇帝看着这些奏折,心里难以平静。大礼仪之争时,朝廷文武百官,除了张璁以外,没有第二个站出来为朕说话,现在倒有这么多臣子站出来要求整顿庄田,而杨首辅对此等大事并未显出着急,这是不是杨廷和在暗中指使呢?嘉靖皇帝想到这里,便决定先将这些奏折压两天再说。
围剿庄田之声愈来愈烈,内阁却没有丝毫动静。给事中夏言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上疏皇上说:“京畿勋爵一句谎言便能非法获得庄田一万多亩,而在京城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勋爵官宦不计其数,他们都有非法扩大自己庄田的嫌疑。如不及时制止和整顿,京城数万流离失所的农民何时才能返回家园呢?”
嘉靖皇帝看着夏言的奏疏,想象着这个人的性格,相信他一定是个直言不讳,敢说敢干的有为臣子。这样的人可是大明王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正像皇上想象的一样,夏言虽然官位仅居给事中,但行事干练,语言机敏,为人正直。
这一天,夏言被杨廷和传至内阁,他一进门,开口质问道:“杨首辅,我曾经多次奏请皇上整顿庄田,而且这也是即位诏书重点提出的,现在怎么突然停止了?”
杨廷和从容不迫,边整理文件边说:“你坐、你坐,别急、别急。”杨廷和停下手中事,对夏言道:“你想想,皇上与我等老臣为大礼仪争来斗去,现在刚刚平静下来,也该喘口气了。再说,我还不知道皇上的态度坚不坚决。如果我主动提起这事,小皇帝脾气一来,再跟我顶牛,那什么事也做不成了。所以要忍耐,忍耐,不能心急。”
“您以为皇上的心眼那么小呀,动不动跟人顶牛?您如果不管,我要当着皇帝的面陈请此事,我现在就想知道您的态度是不是变了?”
杨廷和慌忙辩解道:“老臣一心为朝廷谋事,怎么会改变态度呢?”
“好,只要杨首辅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夏言说完,便起身告别,欲直陈皇帝。
那天嘉靖皇帝一早在乾清宫敬香拜神后,正坐下来读书,太监崔文走过来道:“万岁爷,奴才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禀报?”
“什么事?说。”小皇帝显得异常干脆。
“宫中连买香烛的钱都没有了。”崔文细声慢语地说。
嘉靖皇帝一惊,疑惑道:“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奴才不敢!如今的宫中呀,还不如人家一个家庭哩。”崔文故意说道。
“住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