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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茅盾文学奖]第1届-姚雪垠:李自成(第二卷)-第3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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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宗第也说:“这老头到现在只想着往日那种日子,可咱们就是要把那些富家大户、老门老户重新翻个个。” 
  曹操觉得大煞风景,便也笑一笑说:“好,你下去吧,让他们赏你点酒喝,可不要喝得太多。” 
  大帐内外,许多桌子上猜枚划拳,谈笑风生,十分热闹,只有闯王席上和周围的几处席上比较文静,有猜枚划拳也不大声嚷叫。当上过一道海参烧鱼肚和一道银耳汤之后,李自成一则有事,二则怕许多将领同他在一起感到拘束,便告辞先走。曹操明白他的意思,并不强留,又敬他一杯酒,说: 
  “李哥,你很忙,我不敢留你。说句良心话,你只会图谋大事,就是不会享福!这下一出戏就是商丘周士朴家的苏州班子扮演《琵琶记·吃糠》,你竟然不看,多可惜!” 
  李自成笑着说:“还是我早走的好。我一走,许多将领们都自由了。可是,你不要放纵他们赌博,也不许有人灌醉!” 
  罗汝才将李自成送出辕门。自成不急于上马,小声说: 
  “汝才,你多送我几步。我有几句体己话要跟你说一说。这里人太多,到村边说吧。” 
  汝才听了,心中发疑:“有什么重大的机密话啊?”他风闻近日小袁营的将士们有些怨言,后悔不该投闯,想着自成可能是要同他谈一谈关于小袁营的事。他们走到村外停下,李自成用眼色挥退左右亲兵,对汝才小声说道: 
  “汝才,你可知道,我们破襄城时要捉拿的那个张永褀是怎么逃走的?” 
  罗汝才心中大吃一惊,但故意装得毫不知情,说:“不知道啊,我也是一直命令手下人用心访查。” 
  李自成拉着他的手说:“这事情你当然不知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我说出来,你不要动怒,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但不说的话,你不知道,以后恐怕还会有这样的事情生出来。” 
  “你说吧,李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我也很想知道知道。” 
  “原是你这儿的人放走的,他们把你瞒得死死的。” 
  “啊?怎有这种事情?这太岂有此理!是谁放走的,李哥你可知道?” 
  自成点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我本来前几天就要告诉你这件事情,又怕你听了以后生气,所以一直拖着。汝才,这事情你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我们心中有数就算了。” 
  汝才恨恨地说:“那不行,倘若是我手下将领把他放走,那非按大元帅当日的将令严加惩处不可,决不轻易饶过!” 
  自成故意说:“你说这话,我就不必提了。” 
  “李哥,你一定得说。” 
  “那你得答应不处分他。” 
  汝才装作勉强点头,说:“好吧,你说出来,我看情况处理。” 
  “是黄龙放走的。他捉到了张永祺,可是不向你禀报,私自把张永祺藏了起来。等到我们离开襄城时候,他偷偷把张永祺放走,还告诉张永棋:我们在麦熟以前要围开封,围而不攻,等开封困得没有粮食时,自己投降。他还嘱咐张永祺,去开封把这些话禀报给开封的周王和封疆大吏,让他们预先作好准备。” 
  罗汝才听着,心中确实十分吃惊,但表面却装着十分愤怒的样子:“啊?竟有这事?可恶!可恶!我非问清楚,宰了这小子不行!” 
  闯王说:“也不必多问,你只要自己心里有数,知道这个人不可靠,以后不要重用他就是了。好,我得走了。” 
  李自成招手叫亲兵们前来,接住丝缰,纵身上马,正要扬鞭欲行,他忽又不放心地俯下头去,对汝才悄悄地嘱咐一句: 
  “此事千万不可声张,不可让别人知道。你知我知,也就够了。” 
  闯王走后,刘宗敏、田见秀、高一功、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又稍坐一阵,因为各自事情很忙,勉强等到席散,也都赶快起身告辞。袁时中偕同小袁营的一群文武,也跟着走了。剩下袁宗第和郝摇旗等,硬被曹操留下,掷了一阵色子,又听歌妓们清唱几段曲文,才放他们走掉。 
  袁时中回到自己营中不久,就有一个弟兄喝得醉醺醺地骂进帐来,说:“什么闯王人马,硬是欺负人。打开了商丘,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他们都弄到老府里去,对咱们是按人数发放军粮。咱们小袁营啥时候受过这种气?为啥要受这种气?他们说啥就是啥,你能够受这股气,弟兄们受不了这股气。还不如趁他们现在没有防备,我们杀进老府,宰了李闯王这些家伙!” 
  袁时中听了,吓得赶快摆手。他既不敢回答他,也不敢处分他,因为这是他手下的一个老人,而且他知道最近几天他部下的许多人都在嘀嘀咕咕,说些不满的话。于是他挥手让他退出去,说: 
  “你喝醉了,少说闲话,不要惹祸。” 
  可是这个老弟兄仗着酒势,一面骂,一面退出帐外;到了帐外,还继续骂,似乎故意要让别人听见,煽起别人对他的主张的同情。 
  正在这时,郝摇旗和袁宗第从曹营出来,骑马路过这里,听了几句,十分震怒。郝摇旗吩咐亲兵说: 
  “去!把他的头头袁时中叫出来!” 
  立刻就有人进帐向袁时中禀报了。袁时中一听,是袁宗第和郝摇旗叫他,赶快出来,陪着笑脸说: 
  “袁将爷,郝将爷,不晓得你们二位驾临,没有远迎,请多多恕罪。” 
  袁宗第还想给袁时中一点面子,可是郝摇旗哪能容人,气冲冲地说: 
  “时中,这是你手下的人,骂闯王,还要杀进老府。还不是要造反么?你难道就不知道?你耳朵里塞了驴毛?哼哼,什么话!” 
  袁时中赶快拱手说:“我完全不知道。竟然如此,我一定严办。” 
  郝摇旗又说:“你自己瞧瞧看,闯王对你不薄,把养女也嫁给你。你现在既是闯王的部将,又是闯王的女婿,你纵容手下人这样辱骂闯王,煽动军心。你自己瞧着办!” 
  “我一定严办,一定严办。” 
  郝摇旗仍然满脸怒容,没有再说二话,策马而去。 
  袁宗第对袁时中嘱咐道:“时中,下边的人竟敢这么放肆,你要好好管一管,不然闹出大的事情可不好啊,也辜负了闯王对你的倚重。” 
  “我一定严办,决不允许下边如此放肆。”袁时中说着,头上已经冒出汗来。 
  袁宗第冷淡地一拱手,策马离去。 
  这时,闯王在行辕已将一些公事处理完毕,因为很疲倦,便来到高夫人的帐中休息。高夫人没有在帐中,据亲兵们说,她去看左小姐的病去了。过了一会儿,高夫人就回来了。闯王问道: 
  “左小姐有什么病痛?” 
  “偶感风寒,已经服了药。刚才我去,已经退烧了。” 
  “她虽是左良玉的养女,但左良玉对她很亲,像亲女儿一般。左良玉的夫人又已经死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好生照料她,不可使她受了委屈。” 
  “这我还不明白?用不着你多嘱咐。” 
  “可是也有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次我们破了商丘,立刻派人去保护侯公馆,不许闲杂人员进内,家中的什物全没损失,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侯恂是左良玉的恩人。我们的棋盘上有左小姐这个闲棋子,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很有用处。” 
  高夫人问道:“听说你前天在酒宴上杀了李古壁,这事情可做得过火了点。” 
  “唉,如今有曹营,又有小袁营,如果我自己手下人犯了军令,都不执行,日后谁还肯听我的命令,那军令岂不成了一纸空文?所以我必须将李古壁当场斩首,杀一儆百。” 
  正说着,忽然一个亲兵进来禀报:“曹营将黄龙捆绑送来,请大元帅发落。” 
  闯王笑一笑,心里说:“到底是曹操转世!”他明白罗汝才不忍心杀黄龙,有意送到他这里来,给他出个难题。于是他马上回到自己的帐中坐下。弟兄们将黄龙押了进来。黄龙跪在他面前,低头不语。闯王心中恼恨,问道: 
  “黄龙,张永祺可是你放走的?” 
  黄龙心中并不服气,神色倔强,但又不得不装出畏罪的样子,答道:“是我放的。我有罪。我该死。” 
  “你为什么要放走他?用了他多少银子?” 
  “我一两银子也没有用他的。我看他是个读书人,是个有用之才,所以不肯杀他。” 
  “狗屁!他对什么人有用?他在地方上无恶不作,民愤极大。他处处反对我们义军,把江乔年勾引到襄城来,妄图让汪乔年和左良玉两面夹攻我们。这种人难道对我们有用?” 
  闯王虽然非常愤怒,但是能够冷静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将应该杀张永祺的道理讲给黄龙听,实际上也是讲给押送黄龙的一群曹营将士听。大家都觉得张永祺确实该杀,而黄龙私自放走确实犯了大罪。黄龙到这时才感到害怕,脸色蜡黄,等待斩首。周围的人们,不管是老府的或曹营的,都以为闯王会立刻下令,将黄龙推出辕门斩首。因为黄龙罪大,没有人敢为他讲情。但是闯王忽然微微冷笑,又说道: 
  “黄龙,在我们闯营里边,从来没有任何人敢背着我放走一个敌人。你今天放走的并不是一般的敌人,是我悬赏捉拿的要犯。在破襄城之前,我已经下了严令,必须将张永祺捉拿归案,有敢擅自释放者杀无赦。你这个混账黄龙,竟敢如此胡作非为,违抗本师的将令。按你犯下的罪,不要说我会杀你,我简直就该将你五马分尸。你自己说,该不该五马分尸?” 
  黄龙害怕,浑身瘫软,勉强答道:“我确实有罪。任闯王随意发落,我决不抱怨。” 
  闯王又注视了他一会儿,说道:“我本该将你五马分尸,毫不宽容。可是,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面子’。你是曹帅手下的人,我同曹帅是生死之交,结拜兄弟。我处死你容易,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兄弟曹帅面子下不来。我今天看在曹帅的面子上放了你,下不为例。你不用感激我,你只感激曹帅就行了。来人!把黄龙的绳子解了,放他回营。” 
  旁边有个将领说:“就这么便宜了黄龙这小子?” 
  闯王说:“你们懂得什么?黄龙是曹帅的人,我是看在曹帅的面上放了他。快解绳子!” 
  人们赶快把黄龙的绳子解了。黄龙这时才真正动了心,噙着眼泪,跪在地上连磕响头,说道: 
  “大元帅,我今天才知道,你确实不是一般的英雄。我今生今世,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大恩。” 
  闯王说:“这话你不要对我说。你今生今世不要忘记曹帅就有了。你对他忠心耿耿,也就算对我有了忠心。走吧。” 
  那一群押送黄龙来的曹营将士,始而都认为黄龙必死无疑,继而感到意外,随后十分感动,一齐跪下叩头。其中一个头目说道: 
  “感谢大元帅宽大,法外开恩,饶了黄龙一命,也给我们曹帅保全了面子!” 
  黄龙和曹营的将士一走,吴汝义就走到闯王跟前,将刚才小袁营发生的事情向他禀报,并说那个姓王的已经由袁时中亲自送到,现在辕门等候。他对这样事竟出在袁时中营中,十分生气,但是他暂时不露声色,沉默片刻,轻声说: 
  “吩咐时中带姓王的进来吧。” 
  袁时中进来后,一见闯王,马上跪下,说:“大元帅,我有罪,请你严厉处分。” 
  闯王笑着,拉他起来,说:“时中,你怎么这样说话?下边人乱说,并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又堵不住他的嘴,你有什么罪呀?” 
  “我管教不严,平时对这家伙太放纵了。我实是有罪,请大元帅严加处分。” 
  “你虽然有错,也只是管教不严之错。你自己对我的忠心,我完全知道。何况你今天既是我的爱将,也是我的半子,亲戚加爱将,本是一体。你不会对我有二心,我更不会对你有猜疑。下边的事情是下边的事情,归不到你的身上。你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快坐下,坐下。” 
  袁时中遵命落座,态度十分恭谨。刚才在辕门外等候时,因知道曹营的黄龙犯了大罪,被闯王看在曹操情面上宽容不咎,便想着闯王也可能对他手下的老王放宽度量,略作责罚拉倒。现在见闯王待他如旧,语言温和,使他暗怀的希望倍增。他根本不明白在进来请罪时候,李自成已经将这件事反复考虑过了。他想:虽然只是这姓王的头目一个人酒醉露了真言,但显然不是一个人的事。袁营中别的人为什么不阻止他,容他乱说?而且袁时中本人为什么不当场处分他,容他乱说?可见这事情有点复杂。现在李自成仍不动怒,向立在帐外的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头目望了一眼,继续用平静的声调对袁时中说: 
  “至于姓王的这个家伙,确实有罪,如果任他这样下去,会扰乱军心,引起老府将士和你小袁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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