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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漫长迂回的路-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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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  

  三婶仍在笑,不过笑得略僵,千岁陪她出去。

  三叔低声同千岁妈说:“他放出来了。”

  千岁妈怔怔听著。

  “真没想到二十年牢狱,晃眼而过,他自纽约回来,有人看到他在本市出现。”

  千岁妈不说话。

  “他跟朱飞那伙,不知又有什么主意,我十分担心,我猜想他会来找千岁。”

  千岁妈只说:“啊。”

  “我真怕千岁会见到他。”

  千岁妈凝视三叔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有点高兴,她问:“你母亲好吗?她没同你一起来?”  

  三叔呆住,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千岁妈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当然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是壮汉,看到这种情况,不禁伤心落泪。

  千岁回来,同三叔说:“医生说她过些时日会好转。”

  三叔悲愤,“她从来没过过好日子。”

  三婶忽然笑著问:“私立医院的单人病房,又雇著私人看护,费用惊人呢。”

  三叔抬起头来。千岁缓缓说:“我们还有点积蓄。”

  三婶笑咪咪,“我们走吧,这里有医生看护。”不由三叔分辩,她拉起他就走。

  千岁感慨,就在这时,他听见母亲说:“哎呀,那是三叔呀。”

  千岁十分高兴,“妈,你想起来了。”

  “三叔说些什么?”  

  “他问候你。”

  “有个人回来了,那是谁?”  

  这时看护进来,“王太太我推你出去晒太阳。”

  一连三晚,千岁都看见同一个年轻女子上他的车。

  她长得标致,但是眼神沧桑,嘴角微微下垂,有股特别韵味,习惯双臂绕胸,挡著手袋,明显见过世面,大抵不轻易信人。

  衣著普通但自在的她独自坐在最后一排,见千岁注意她,并不介意,只是牵牵嘴角。

  她进进出出,总是选王千岁车子来坐,是为著什么?  

  第四夜,车子遇到特别检查,所有乘客需下车搜身,警察牵著狼犬过来逐辆车嗅查,分明是寻找毒品。

  千岁胸口揪紧,呼吸迟滞,表面尽量镇静,他站到暗角去静观其变。

  车厢里肯定有货物,今日,可在那年轻女子身上?  

  女警正仔细盘问那女客。

  只见她低声讲了几句话,女警伸手招千岁。千岁走近。

  女警说:“车子经检查无事,你们可以上车了。”

  那女客忽然探手进千岁臂弯,千岁一愕,但他随机应变,这次,年轻女子坐近车头。

  女警笑说:“你看你太太对你多好,每天跟车,怕那些野花野草勾引你。”

  太太?  

  千岁这一惊非同小可。不是发作时候。  

  他坐上驾驶座位,警察示意他驶过。

  回到市区,那女子神色自若地下车。

  “喂,”千岁喊住她:“太太,我还不知你的名字”

  她笑了,“我叫苏智。

  “苏小姐,我俩从不认识,怎么忽然做了夫妻。”

  苏智诧异,“你可要看结婚证书?”  

  千岁诧异到极点,“你说什么?”  

  她自手袋里取出一双透明胶封,递近千岁,千岁看得呆了,那是华北政府发出盖印结婚证书,一具他王千岁姓名年岁地址,且有结婚合照。

  千岁抬起头,他在做梦?  

  苏智轻轻说:“去吃碗云吞面。”

  千岁下车,她又伸手臂挽著他。

  千岁问:“你是王叔手下吧。”

  他俩在大牌档坐下。她笑笑,“你说呢。”

  “那张伪造结婚证书从何而来,照片肯定是电脑合并。”

  苏智不出声,滋味地吃起宵夜,她还添叫一碗豆腐脑。

  “你是什么人?”  

  “苏智,二十三岁,湖北人。自幼随舅舅迁居广州,中学程度,会说英语。”

  “王叔派你跟车,是因为不信任我?”

  苏智微笑,“假设有司机连人带货失踪,如何向对方交代?”

  千岁叹口气,“我以为我值得信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打算天天坐我的车来往岭岗。

  “这是我工作。”

  “又何须认作我妻子?”  

  “你看刚才那女警觉得我俩多温馨,立刻放行。

  “你同她说什么?”  

  “我同她说,丈夫一次按摩,染到疾病,几乎离婚,现在,我寸步不离。千岁啼笑皆非。

  这番陈情剖白达到声东击西效果,女警即时大表同情。“如果有幼儿同行,更加方便。”

  “你这样聪明伶俐,为什么不做正行?”  

  苏智笑了,她学著他口吻反问:“你这样勤工好学,为什么不做正行?”眼神沧桑毕露。

  千岁无奈,“今日,货物藏在何处?”  

  “坦白说,我不知道。”

  “车子面积有限,我可以找得到。”

  “你开车,我跟车,何必多管闲事,有本事,做够期限脱身。”

  “走得甩吗?”  

  “木兰街有的是司机,一日来往岭岗一千转,何必缠住你不放。千岁不出声。

  苏智改变话题:“赚到钱,你打算做什么?”  

  千岁答:“让母亲生活舒适点,你呢?”  

  “我打算开一家玩具店。“那很好。”  

  苏智嫣然一笑,“走吧,丈夫。”

  第二天晚上,司机们聚集在站头议论纷纷,半怠工,口沫横飞,摩拳擦掌,他们本来话就比正常人多,何况真的发生大事。

  “要削我们三成班次!”  

  “七月生效,追讨我们老命,非赶尽杀绝不可。”

  “官商勾结,杀尽良民。”千岁静静聆听。

  “说是我们非法以岭岗口岸作终点,严重影响口岸服务秩序,上落客站附近的环境及货运,形容司机‘失控’。”

  “班次一减,候车时间相对增加,票价铁定上升,对往返两地市民不便,势必转乘另一种交通工具。”

  “凡扰民政策,必飞快实施。”

  “交通部只批出五百个配额,一个配额代表一转车,即一来一回,但业界却超班一倍,至一千转,令九铁少收三亿,愈来愈不像样,决定规范。”

  众司机喃喃咒骂。

  这时,忽然有人高声唱歌泄愤:“一叶轻舟去,人隔万重山哎哟——”  

  千岁觉得无奈。

  乘客坐满,司机们只得回到座位,驶走车子。这一行应运而生,等到运道一去,势必沉寂。

  苏智最后一个上车。

  收工后,他俩去吃宵夜,苏智吃一般粗糙平凡的食物,照样津津有味,吃相可爱。

  只有试过肚饿,或是吃完这一顿,不知下一餐从何而来的人,才会那样惜福。

  苏智抬起头来,“看什么?  ”

  千岁别转头去。

  像我们这种人,只有自己对自己好,否则,还有谁理我们,谁会送一块糖,赠一件衣裳,若无打算,饿死天桥底。

  “你怎样入行?”  

  “我走粤港单帮,来回带香烟化妆品奶粉,后来,又随人到巴黎带名牌手袋,被他们看中。”

  “也是按转数赚取酬劳?”  

  “蝇头小利。”

  “一滴露水,对蜻蜓或飞蛾来说,也足够解渴。”

  “王千岁,你这个人很有趣。”

  “你一个人住?”  

  苏智点头。

  “我也独居,家母仍在医院里。”  

  苏智忽然明白他铤而走险的原因,不禁恻然。

  她看著他的一双手,犁黑粗糙,不似斯文人,但是车里却有一本英文书:《马丁路德及宗教改革》,这人真的十分有趣。

  “有女朋友没有?”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

  “嘿!”苏智笑出声来。

  “你呢?”  

  “我对感情深切失望。”

  千岁想,一定是吃过亏。

  这一个晚上,千岁忽然觉得时间易过,母亲入院之后,他第一次笑,这都是因为苏智,他俩在同一架车上。他们在小食档分手。

  第二天早晨,千岁去看母亲,她正在吃绿豆糕。“谁送这个来?”  

  看护答:“一位小姐放下就走了。”

  “什么样的小姐?”  

  这时千岁妈说:“医生说我可以出院,我真想回家。”千岁笑,“那多好,我即刻去办手续。”

  他与医生谈一会,了解情况,他完全放心了。

  回到家,有一个打扮朴素的外籍女佣在门口等候,“王先生叫我来侍候太太。

  千岁以为是三叔,心存感激。女佣一进门立刻动手工作,手势熟练,经验老到,是照顾病人专家。

  不久,金源带妻儿探访。

  那两个孩子胖大许多,十分可爱,粗眉大眼圆头,像煞金源,千岁妈十分喜欢。

  蟠桃剥橘子给千岁妈吃,一边唠叨丈夫。

  金源大喝一声:“女人,你有完没完,我说一句,你讲足十句。

  千岁很觉安慰,这已是一对老夫老妻。

  他们告辞后三叔也来了,三婶像贴身膏药似跟在身后。

  千岁认为她实在没有必要严厉监管三叔,不过,那是长辈的家事。

  三叔诧异,“这个女佣很周到,何处找来?”  

  千岁一怔,不是三叔推荐,那是谁?  

  三叔喝一口热茶,轻轻问千岁:“最近可有陌生人找你?”  

  千岁摇头。

  “千岁,有事找我商量。”  

  那边三婶已竖起耳朵。

  千岁只是陪笑。

  三叔低声问千岁妈:“可是他来过?”  

  千岁妈反问:“谁,什么人?”  

  三叔完全不得要领。

  三婶却催他:“时间不早,我们还有别的事。”

  千岁送他们出去。

  回来时听见母亲笑著说:“三婶太紧张,三叔是好男人,她大可放心。千岁知道母亲在痊愈中。

  可是他仍觉纳罕,按理,他不过是众多带家中一名,俗称驴子,王叔为何对他另眼相看,居然派佣人来侍候。

  他的事,王叔像全知道,有这个必要吗,他只是一个小人物。

  当天晚上,千岁不见苏智。

  他照样开车,可是,略觉失落。

  他俩同车同路,命运也相同,特别投契。

  车后有两个大叔,高谈阔论,把领导人当子侄一般教论,千岁几乎想在车上贴一个牌子:勿谈国是。

  可是其他乘客听得津津有味,像是举行论坛一般。

  回程下车,千岁检查车辆,发觉近车尾座位底下有一件大型行李,无人认领。

  千岁迟疑片刻,轻轻打开,他惊叫起来。他大声呼叫:“救命,救命!”  

  行李箧里蜷缩著一个小小女孩,大约一两岁,漆黑头发,手脚全是瘀痕,已经奄奄一息。

  他这一叫,顿时有人围拢。

  不久警车与救护车一起赶到。

  王千岁又一次到派出所录口供。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根本不觉有人携带该件行李上车,坐在车尾位子,正是那两个口沫横飞的大叔,一路上也没有乘客发觉任何异样。

  就在众人笑语声中,一条小生命渐渐湮没。

  千岁问警察,“小孩还有救吗?”  

  “情况危急。”  

  千岁疲倦,用手撑著头,他双手簌簌发抖。

  女警说:“喝杯咖啡。”

  “谁做这样残忍的事。”

  女警没有回答,“你可以走了。”

  王千岁静静离去。

  原来小孩不动的时候同洋娃娃一样,那幼儿面孔祥和,根本不知死亡可怕,也已不能挣扎,听天由命,真叫千岁心酸。

  凌晨,他瞌上双眼,做了噩梦。

  梦见母亲同病发之前一般殷殷垂询:“我儿,大千世界,你去过何处,你看到了什么?”  

  他流泪告诉母亲:“我看到红眼利齿怪兽,把活人一个个吞噬,可怕到极点。  

  忽然怪兽红灯笼似双眼渐渐趋近,千岁发狂嚎叫。

  他自床上跳起来,一额冷汗,天色已黎明。

  微风细雨,千岁梳洗,一个人到街上透气。

  本来可以到欢喜人喝杯咖啡,可是走近,才发觉旧楼已经拆卸,地盘正开工建设新厦,迅速变迁,沧海桑田,再无旧日痕迹。

  千岁怔怔驻足。

  有一个中年人比他先到,也抬头呆视,像在凭吊。

  终于,他们两人四目交投。

  千岁眼利,立刻低声招呼:“王叔。”

  正是他新雇主王叔。

  王叔却有点踌躇,像是不想在光天白日下认人,或被人认出。

  在晨曦中,他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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