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第4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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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整整齐齐的竹简,便肃然退了下去。
“这是将权。这是军务。这是四十六员大将。这是全班司马军吏。”老廉颇伸手一番指点,一转身便径自嗵嗵砸了出去。
赵括嘴角一阵抽搐,便是脸色铁青,待要发作,平原君却低声笑道:“老将军心下不快,随他去了。上将军,还是接得大军要紧了。”赵括长吁一声,脸色顿时舒展,立即下令:“随来军吏司马,立即清点将权军务!”转身又对满厅大将下令,“诸将回营!安抚将士毋得喧哗!明晨卯时聚将,本上将军部署大战!”
“遵命!”大将们一声答应,便鱼贯出厅去了。赵括原本想留下几个自己熟悉的将领以及父亲的老部将谋划一番,眼见将军们脚步匆匆没有一个人迟滞,竟终是没有开口。
秋雾蒙蒙,太阳还没有出山,长平关外的几条山道上便响起了急骤的马蹄声。各营大将纷纷提前赶到了幕府辕门外等候。寅时末刻,辕门口内第一通聚将鼓隆隆响过,大将们便纷纷整肃自己衣甲,按照职爵高低迅速排成了两行。廉颇在时,原是无人在意如此细行,但踏着鼓点不误点卯便了。然则军中早已传闻:这新上将军马服子最是讲究军容整肃,且处罚部属极为严厉。今日第一次聚将号令,谁敢不小心翼翼?及至第二通鼓声响过,大将们便衣甲整肃地鱼贯进了聚将厅,依照各自座次,挺胸在各自将墩前站成了左右两厢六大排。此时三通鼓响,中军司马便是一声高呼:“上将军升帐——!”
一阵清晰有力的脚步声,赵括从那只威风辚辚的猛虎大屏后走了出来,肃然对着帅案正中的印剑令旗一躬,便退后一步肃立不动了。中军司马接着一声高呼:“卯时点将——!”便有肃立帅案侧后的一个军吏展开手中竹简,高声念着一个个名字点了起来,被点到之将是便赳赳挺胸响亮的一嗓子“嗨!”此所谓应卯也,须得精神抖擞,高亢洪亮,绝不许有畏缩窝囊之态。此谓“军容“,也就是军中礼仪。
对军营训练最有讲究的《司马法》云:“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军容入国,则民德废。国容入军,则军弱。在国言文而语温……在军抗而立,行而果,介者不拜,兵车不式,城上不趋,危事不齿!”这番道理被古人说得很透彻,军营的言行风貌与寻常国人是完全不同的。此中根本,便是军士的一言一行都要张扬胆气,坚决果敢,而渐渐浸化出慷慨赴死的勇士精神。你看:昂首挺立(抗而立),步伐果敢(行而果),着甲胄不跪拜(介者不拜),兵车甲士不拱手(兵车不式),城头不能恐慌急走(城上不趋),骤然遇险不能张口乱喊(危者不齿)。一宗宗明确具体,长年做去,不由你不生出一种豪情一种胆气!
片刻间嗨海连声,点卯便告完毕,四十六员大将竟齐刷刷一个不缺。
“上将军发令——!”
赵括“咵!”地一个大步便到了帅案之前,目光扫过众将,便激昂痛切地开始了初帅说辞:“诸位将军,上党业已防守三年,可谓兵疲师老。无须猜测,无须揣摩,赵括受命统兵,便是要与诸位一道扫灭秦军,共建不世之功业!我大赵自从武灵王胡服骑射而成新军以来,大军西灭中山、楼烦,北却匈奴、林胡,拓地千里,大出天下而与强秦并立!自秦赵并立天下,唯一交手之战,也是赵军大胜!然则,受降上党之后,赵国大军却成了一堆烂泥!倏忽之间,丢三陉,丢西垒,损兵折将,节节龟缩,以致今日被秦军压在丹水之东区区三百里山谷,使赵国大军蒙受六十余年来之最大耻辱!”骤然之间,赵括从帅案锵然拔出那口金鞘镇军王剑,愤然一砍,帅案一角竟随着一道青光砰然砸到地上!
“何以如此?”便在举帐肃然之时,赵括喘息了一声语调略是平缓,“皆在我军一味防守,一味退缩也。当年田单抗燕,孤城艰危尚刻刻筹划反攻,始得有胜。而今两军对峙,我方营垒三年不做攻敌之备,谈何战胜攻取?赵括景仰廉颇老将军既往战功,却不能苟同老将军此等一味防守!”见将领中有人目光一瞥,赵括冷冷一笑,“诸位若以为是白起之死而使赵括请战,那便错也。国之良将者,唯以战场之变而变之。今秦军疲惰,粮草道远,营垒松懈,久屯厌战,主将王龁更是一勇之夫,当此之时,若再一味固守,便是食古不化!便是败军亡国!”
将军们已经渐渐被赵括的激昂雄辩所折服了。若赵括一味攻讦老廉颇,或只是蛮勇主战,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军们必然便是不服了,而今赵括非但没有攻讦老将军,且将改守为攻的道理大体已经说清。更根本处在于,自白起将死的消息传开,对秦军不利的传闻便接踵而来,赵军将士也是精神大振,求战之心日见迫切。说到底,军营将士的主流精神,永远都是迫切求战,古今皆然。如今一经赵括点拨激发,将军们压抑三年的求战之心顿时勃然喷发,举帐便是一阵高喊:“愿随上将军一战!”“血战秦军!”“上将军万岁!”
“诸位将军有战心,国之大幸也!”赵括大是振奋,待帐中平息下来便道,“为大战之胜,本上将军今日发布两道军令:其一,原幕府司马、军吏,各加爵一级,悉数充任各部伤亡都尉,新幕府之司马军吏,由本上将军之随带吏员充任!”
这种“易置军吏”的做法本是军中忌讳。忌讳处不是上将军无权,而是易置军吏对战事大大不利。如同换官不换吏一样,换将不换吏也是军中传统。这些司马、军吏事实上都是掌握军务细节的实干吏员,其可贵处不在于智慧才思,而在于对繁杂军务的精熟与长期磨练的处置经验。除了最重要的军令司马,也就是寻常人所说的中军司马,一班军吏与将帅并无生死党附,而都是以军令是从。无论何人为将,司马军吏都是处置军务不可或缺的一套人马。今日赵括初帅便易置军吏,原是大出众将意料,谁知司马军吏们却是没有怨言,且齐齐一声遵命,便站到将军们身后去了。此中要害,便是赵括对司马军吏们每人晋爵一级,事实上有所抚慰。按其才具,这些司马军吏原本便是军中士子才做得的,寻常带兵都尉倒未必做得。惟其如此,司马军吏中便也不乏期盼战场立功擢升者,既能加爵一级又能驰骋战场,未必便是不好,谁却去与这个深得赵王信任且讲究甚多的上将军认真理论了?见司马军吏们如此泰然,将军们便也会意,自没有一人出来再生异议。
“第二道军令!”赵括语气骤然凌厉,“自今日起,各营立即做攻敌之备!半月之内,散守营垒之军兵,集结成营驻扎!专一防守器械退入辎重营,弓弩火器云梯云车等诸般攻敌器械,做速入营!营垒军炊器具一律退库,军士复我赵军剽悍轻猛之风,人各六斤干肉、两袋马奶子,做一往无前之冲锋陷阵!”
“嗨!”大厅轰然一声,竟是炸雷一般。
正午一过,整个赵军营地便沸腾起来了。三年以来,赵军都是营垒坚壁而死守,骤然间要转入进攻准备,却是谈何容易?几度春秋寒暑,营垒几乎变成了兵士们的家室。每道营垒后都挖掘了无数山洞,避风处的山洞睡觉,通风处的山洞造饭,溪流边的山洞沐浴,深涧旁的山洞做茅厕,营垒中段的宽大敞亮山洞,便做了各个都尉的“幕府”。日复一日无仗可打,猛勇的士兵在这种军营“山居”中也实在有些散漫了,有些疲惰了。如今将令雷厉风行,要在半月之内回归大草原血战一般的轻兵大营,却是有多少事情要做?一时间,长平四面的四十多座大营垒里,便是人声鼎沸战马嘶鸣车马交错兵队穿梭,入夜遍山火把,白昼旌旗猎猎,半个上党都燃烧起来了!
便在这沸腾燃烧的时刻,赵括的中军幕府却悄悄迁出了长平关,北上三十里,在丹水上游的一座高地连夜构筑了新的中军行辕。长平大战之后,后世对这座高地及其余脉有了两个名字:一叫做韩王山,一叫做将军岭。韩王山之名,当是后世得韩人之称而流传,说得是当年冯亭守上党以这座山为中军幕府。将军岭之名,当是后世得赵人之称而流传,说得是赵括在此驻扎总帐与秦军大战。赵括在昔日踏勘中早已熟悉了长平地形,所选这座山头,恰是丹水、小东仓水与永禄水之分水岭,平地拔起二十余丈,底部土坡,山腰以上便是石山,山坡不甚陡峭却也不易攀登,山顶却是一片平坦高地,可驻扎数万精兵。远眺而去,四方河谷与秦军黑色营垒皆历历在目,确是难得的中军号令之所。
行辕一扎定,赵括立即下令设置云车大纛旗以做三军总号令。当清晨的太阳爬上万千沟壑时,一团火焰般的“赵”字大纛旗便在将军岭猎猎飞动了。
三、秦国朝野皆动 白起秘密入军
赵括替代廉颇的消息一传出,秦国朝野波澜顿生。
诸般传闻原是郑安平人马的受命之作,秦国最高层当然清楚。然则对于不明真相的朝野臣民而言,赵括为将的消息不啻是秦赵大决的一道战书!用老秦人的话说,秦人绷着心与赵国撑了几十年,却老是摔个平跤,没逮着个甚便宜。反倒是赵国有了“首胜强秦”之名,赫赫然成了山东守护神。如今这猛子赵国分明要与秦国生决死战,秦人虽则不怕,却仍然是浑身一个激灵!此其时也,秦人公战之风早已蔚为传统,消息一传开,便是举国请战,各郡县官署竟是庶民盈门,一口声要上阵斩首立功!咸阳官员大臣们也络绎不绝地进宫求见秦王并纷纷上书,却几乎是异口同声一个调:不能服软,早定国策,与赵国一决!
与此同时,山东六国也立即紧张起来。赵人尚武好战,秦人虎狼成性,一个生猛,一个凶狠,活生生天下一双死硬对头!如今一旦举国大决,鹿死谁手实在是难以预料。为今之计,只要不连带受灾便是万幸,谁却顾得来斡旋调停?于是,骤然之间天下噤声,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两座高山轰轰然逼近,都屏息呼吸等待着那震天撼地的对撞风暴降临!
秦昭王立即召范雎、白起夤夜密商,君臣三人竟是谁也没有一丝笑容。事关大战,秦昭王让白起先说。白起喘口粗气道:“对策只一个字,打!然则要一口咥下六十万人马,我军兵力尚嫌不足,粮草尚嫌不便。老臣难处,唯此两点。”范雎坐镇后援,闻言大是困惑:“我军粮草输送从未间断,在野王已经囤积成几座大仓,如何还是不便?”白起摇头道:“不便并非不足也。我王、应侯有所不知,此番大战旷古未见,一旦发起,两方大军百余万必是犬牙交错。上党山地多有山溪河流,水源不乏。届时随身军粮之多少,便将成为战力命脉。我军纵有军粮,运不上去枉然,运上去无法造饭也是枉然。相比之下,赵军已成胡风,人各随带马奶子干肉,便可保得旬日轻装大战。我军虽也有干肉炊饼之习,然则仓促间却是无法大量制作,如此军粮便是一难。老臣反复思虑,此事最难。” “嘘——”范雎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有此等事,有粮毋得吃?”
“小战无。大战便有。长平大战,更会有。”白起几乎是一字一顿。
秦昭王良久默然,陡地拍案:“本王亲赴河内做大军后援!便是河内三百里家家起炊,也要兵士随身足食!”
“君上!”范雎骤然一惊,“河内新郡险地,不宜轻涉!此乃臣之本职,何劳我王!”
“唯是新郡,才用得本王!”秦昭王斩钉截铁,“关中不能再征兵,否则老秦人根基便空!目下之河内河东,便是吃重之时!”喘息一声又道,“丞相坐镇咸阳,理国署政,统筹后继粮草便了。”
“君上……”范雎两眼泪光,却是无话可说了。
秦昭王微微一笑:“要咥得六十万大军,不得气吞山河?”
白起一直没有说话,此刻起身对着秦昭王却是深深一躬:“老臣代三军将士,谢过我王。”秦昭王扶住白起便是哈哈大笑:“如此说来,本王也得谢过三军将士了。”便对着白起也是深深一躬。范雎不禁道:“臣却是谢无可谢,免了也罢。”一语落点,君臣三人竟是同声大笑起来。
商议完毕,白起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府向荆梅辞行,径直便带着那个没有任何旗号的百人铁骑队风驰电掣般东去了。黎明出得函谷关,初秋薄雾未散便到了河东安邑。草草用罢几个舂面饼一块酱牛肉,便在窄小的军榻上呼呼大睡了三个时辰。一觉醒来,恰是暮色降临,两桶冷水一擦身便立即上马,借着浓浓的夜色便向东北去了。三更时分,马队进入沁水河谷,悄无声息的便进了老马岭的秦军幕府。
“武安君?”王龁光着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