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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现代文学之父──卡夫卡评传_2-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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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更斯的直接模仿”,而且卡夫卡原来的创作“意图”也是“写一部狄更斯
  式的长篇小说”。其余两部,《诉讼》和《城堡》,讽刺和控诉的是整个哈
  布斯堡王朝统治下的腐朽而残暴的官僚专制制度,包括它的司法制度,就揭
  露社会现实的深刻性和强烈性而言,可以说并不亚于许多批判现实主义的名
  作。这两部小说的风格主要的已不是“荷马”的了,甚至也不是“圣经”的,
  它们是“卡夫卡”的。这里不妨引一段法国大作家安德烈·纪德的评论。1940
  年 8 月 28 日,他读了《诉讼》后立即在日记里写道:这本书的讽刺无处不是
  合乎理性的阐述,“在他的图像中现实主义总是与幻想互相渗透着。我很难
  说更赞赏前者还是后者:是那形象鲜明、描写逼真的幻想世界的‘自然主义’
  的再现,还是蹒珊着迈进一个陌生世界时的那种沉着与勇敢。这里有许多地
  言值得学习。”①法国另一位作家米歇尔·雷里在超现实主义消歇后才读到卡
  夫卡的作品,他首先获得深刻印象的是卡夫卡的现实主义。一种与神奇的东
  西紧密结合的现实主义。他认为超现实主义作品里也充满神奇性,但那是不
  真实的,而出现在卡夫卡作品里的是“一种深深经历过的神奇性。”至于著
  名马克思主义批评家卢卡契晚年,也承认卡夫卡是“更高层次”上的现实主
  义者。
       回顾一下中外文艺史,凡是有作为的文学家艺术家,总是善于广纳百川,
  汇于一身的。那种突破传统、开一代新风的人不乏其例,但与传统“彻底决
  裂”而能成就者似不多见,要有持久的生命力则更不易。科学的发展,表现
  为不断“有所发现”,它的发现,离不开前人的积累;艺术的发展表现为不
  断的“推陈出新”,它的“出新”恐怕也需要前人的经验作阶梯。好比登山,
  登上珠穆朗玛峰大概是对登山运动的一个突破。但如果没有前人的经验而能
  实现,那这个世界最高峰也就用不着等到二十世纪才让人光临了。这方面,
  卡夫卡作为一个现代主义作家向我们提供的经验是值得重视的。




① 见纪德:《1939—1942 年日记》79—80 页,巴黎,1946 年版。

                                    艺术的殉难者
                                                
      在科学的史册中,记载着无数为征服自然而献身的探险者和殉难者的名
  子;在艺术的殿堂里,是否也掩埋着为缔造这殿堂而献身的探险者和殉难者
  的尸骨呢?
      不了解卡夫卡的生活和创作过程的读者也许会感到奇怪:卡夫卡,这个
  病病歪歪的犹太人,天年只有四十一的单身汉,生前连个职业作家的地位都
  未能取得,那么死后他凭什么魔力征服了千水万山,使他的名字跻身于世界
  第一流大作家之列的呢?
                                    与“上帝”违拗
                                                
      卡夫卡一生都是一家保险公司的职员,是个具有大学文化程度,并获得
  过博士学位(法学)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秉性正直,同情穷人,反对
  压迫,甚至有“强烈的社会主义倾向”①,跟共产党人也有接触,而且有他的
  朋友。但他的内心却象“冰海”似的孤独。造成这种心理状态显然跟他的经
  历有关,他小时候备受他那“专制有如暴君”②的父亲的统治,心灵受到严重
  摧残,犹太人的出身更给他带来终生的“不幸”。尤其他所生活的那个行将
  崩溃(1918 年)的奥匈帝国,那个在欧洲最为落后而又侵略成性的国家,其
  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可笑的畸形物:它的生产方式已经是资本主义化了,而政
  治体制却仍然是封建家长式的君主专制统治。这种腐朽反动而危机四伏的国
  家,其大量杜会现象之荒谬性、怪诞性和可怖性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在一
  个统治阶级的思想占统治地位的国度里,人们被一种社会的惰性带动着,一
  般人是觉察不到这些怪现象的,就象入“鲍鱼之肆”的人“久而不闻其臭”
  一样。而卡夫卡这位“无家可归的异乡人”,在某种意义上说,他处于“旁
  观者清”的地位,善于观察(他发表的第一个作品集就叫《观察》)、勤于
  思考的特点,更使他有可能洞察到上述那些被习俗观念覆盖着的“异化”现
  象。他解释不了这些无处不在而日益加剧的悖理而且可怖的现象。但这些现
  象与他正直的良心、与他理想化的思维空间是无法相容的,正如他感叹道:
  “这种生活是无法忍受的,而另一种生活又求之不到。”于是,表达他内心
  的矛盾,就成为卡夫卡急不可待的强烈欲望。他说:


            我头脑里有广大的世界。但是如何解放自己并且解放这个世界而又
      不使它撕裂?与其让它在我身上受压抑或者被埋葬,宁可让它撕裂一千
      次。
      还在学生年代,他就写信给他的一个名叫奥斯卡·波拉克的好友,表示
  了对写作的坚决态度,说:


            上帝不要我写,但我必须写。口气多么决绝。为什么呢?时代的逼
  迫:


① R 富克斯:《社会意识》,译文见拙编《论卡夫卡》。

② 卡夫卡:《致父亲的信》,译文见拙译《卡夫卡文学书简》,安徽文艺出版衬,1991。

① 卡夫卡“1913 年 6 月 21 日日记。

② 见 M 瓦尔瑟:《一种形式的创造》德文版第九页。

             我被疯狂的时代鞭找以后,用一种对我周围每个人说来是最残酷的
      方式进行写作,这对于我是地球上最重要的事情。这位二十刚出头的青
  年,对于他的“时代”,也就是社会环境,心中已经积聚了多么大的愤怒,
  那时他才初试文笔。约十年以后,1914 年,即在他写出了《判决》、《司炉》、
  《变形记》这样一些短篇名作以后,卡夫卡对于写作仍然怀着这样强烈的情
  绪,他在日记中写道:


             想把我那梦幻般的内心生活表现出来的意向,使其他一切都变成次
      要的事情。④他认为他这样做是一种生存的自卫方式:


             我将不顾一切地、无条件地进行写作,这是我为自身的生存所进行
      的战斗。①


      卡夫卡的创作激情与当时的现代文艺思潮的冲荡是分不开的。卡夫卡的
  创作旺盛期(1912 至 1922 年)正值德国表现主义的兴盛期(1910 至 1920
  年,1924 年消歇)。他同一些表现主义运动的活动家有往来,尤其跟同是生
  长在布拉格的德语作家、表现主义运动的著名理论家和领袖人物弗·韦尔弗
  交谊甚深。表现主义者中有一批“狂飙”式人物,他们不满现实,反抗社会,
  有一种必欲“爆炸”的感情。在艺术主张上,表现主义作家把创作看作“内
  在的需要”。因此,他们格外崇拜歌德,把歌德“由内而外”的创作主张当
  作中心口号。毫不奇怪:卡夫卡认为“内心世界向外部的推进是一种巨大的
  幸福。”在他给女友的信中,他对这种幸福感的描写跃然纸上:
           我是用什么样的热情在写作啊!墨水在怎样地飞舞啊!②


      当然,卡夫卡是一个十分强调“独特性”的人,正如曾任罗马尼亚作协
  主席的米哈伊·贝尼乌斯所赞扬的,他是个“不依样画葫芦的作家”。就在
  跟表现主义接触的那些年月里,他并不完全赞同表现主义的某些主张和倾
  向,他尤其反对那些借文学来掩盖其颓废生活的“作家”。他自己则崇尚歌
  德,唯“持久的艺术”是求。

③ 见 M 瓦尔瑟:《一种形式的创造》德文版第 11 页。

① 卡夫卡 1914 年 7 月 31 日日记。

② 卡夫卡:1913 年 1 月 5—6日写给菲·鲍威尔的信。

                                        职业的苦恼
                                                
      “持久的艺术”——卡夫卡的天赋和能力能胜任这样一种创造吗?对于
  我们后世人来说,提这样的问题当然是多余的了,因为历史已经回答了这个
  问题。但在卡夫卡生前,可以说,他一生的矛盾和痛苦都集中在这个问号前
  面。诚然,卡夫卡对自己作为作家才能的估计前后期是不大一致的。但至少
  在他的前期,即他的创作旺盛的初期,他说过这样自豪的话:

            我可怕地感觉到,我身上的一切都是为一种伟大的文学创作而准备
      的,这样的创作对于我将是一种奇妙的解脱和真正的生活。然而,他的
  作为作家的自信力,并没有足够到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写作上,从而作出决
  断:放弃那个“饭碗”,那个工伤保险公司的普通职位,而依靠职业写作来
  谋生,来满足他的父母家庭要求于他的一切。他没有这样做,甚至连工作单
  位也没有挪动过一次,而且在办公室里始终是“克尽职守”的,但恰恰是这
  个他兢兢业业为之效劳的保险公司里的职业,跟他的写作兴趣发生着尖锐的
  冲突,使他痛心疾首,为之苦恼了一生。早在 1911 年的日记里他就这样慨叹:


            从表面看,我在办公室里是克尽职守的,但我并没有克尽我的内心
      职守(即写作——笔者),而每一件没有完成的内心职责都在我身上变
      成一种永久的不幸。①


      因为把心血耗费在“办公室里那一堆毫无价值的文件”上,等于在他那
  具有“幸福天分的身体上挖掉一块肉。”②“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可怕的双重
  生活,要摆脱它,看来只有发疯才是唯一的出路。”③因此他抱怨,他有可能
  将会“毁”在这个职业上。这种难堪的处境,在很大程度上倒要归因于卡夫
  卡自己的弱点。他极为不满父亲对子女的家长式统治,对工人的欺压,但又
  为自己未能成为父亲所希望于他的那样精明强悍的儿子而内疚;他明明知
  道,他的资产阶级家庭并不缺乏经济来源,但他又认为自己身为长子对家庭
  负有义不容辞的经济责任,而且不惜违心地背着保险公司这个沉重的“十字
  架”消耗他一生中最好的年华,直到完全丧失工作能力的 1922 年为止。
      不过,保险公司这个十字架毕竟没有征服卡夫卡献身文学的决心:

            既然我除了文学啥也不是,并且不能,也不想成为什么别的,那么
      我的职业就永远也占据不了我。①

      然而为了他的文学事业,或者说为了抵偿职业所侵占的精力和时间,卡
  夫卡付出的代价之巨大是难以估量的,可以说,他承受了一个人所能承受的
  最大牺牲。


① 卡夫卡:1911 年 10 月 4 日日记。

① 卡夫卡:1911 年 3 月 28 日日记。

② 卡夫卡:1911 年 10 月 4 日日记。

③ 卡夫卡:1911 年 2 月 19 日日记。

① 卡夫卡:1913 年 8 月致未婚妻菲莉斯父亲的信。

                                          忍受孤寂
                                                
      创作需要生活。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但当生活积累到一定程度,需要
  把它酿造成某种产品,或者灵感的“引信”急欲将它“引爆”的时候,却是
  个艰难的过程:它需要时间,需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如果你是不愿步人后
  尘,跟人亦步亦趋的,就尤其是这样。对于卡夫卡,不知是由于时代的新的
  审美信息的袭击,还是缪斯女神的梦授,仿怫一个时代的艺术使命非他莫属,
  决定要由他创造一种异乎寻常的艺术似的。只要能保证他专心写作,任何诱
  惑他都能抵制,任何损失或牺牲他也在所不惜。于是友谊、爱情、婚姻、天
  伦之乐……“生活上要求的一切”,他都置之度外,把自己关闭在孤寂的世
  界。卡夫卡的挚友 M·勃罗德是这样来谈论他的朋友的这一特点的:“在卡
  夫卡的内心,两种截然不同的倾向为争夺优势而进行互相争斗:对孤独的企
  求以及与人世交往的意愿。但是对于他,集体生活和有意义的工作才意味着
  更崇高的目标和理想……当然,卡夫卡的文学工作需要孤寂,需要高度的专
  心致志。这种专心致志有时因与别人交谈而受到干扰……甚至会由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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