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7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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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心中七上八下,惊惶不定:“我这叫做自投罗网。事已如此,只有进去再说。”只
觉握住他手臂那人松开了手,便整了整衣冠,挺身进门。
穿过一个院子,石道两旁种满了玫瑰,香气馥郁,石道曲曲折折的穿过一个月洞门,段
誉顺着石道走去,但见两旁这边一个、那边一个,都布满了人。忽听得高处有人轻声咳嗽,
他抬起头来,只见墙头上也站着七八人,手中兵刃上寒光在黑夜中一闪一闪。他暗暗心惊:
“庄子里未必有多少人,怎地却来了这许多敌人,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么?”但见这些人在
黑暗中向他恶狠狠的瞪眼,有的手按刀柄,意示威吓。
段誉只有强自镇定,勉露微笑,只见石道尽处是座大厅,一排排落地长窗中透了灯火出
来。他走到长窗之前,朗声道:“在下有事求见主人。”
厅里一个嗓子嘶哑的声音喝道:“什么人?滚进来。”
段誉心下有气,推开窗子跨进门槛,一眼望去,厅上或坐或站,共有十七八人。中间椅
上坐着个黑衣女子,背心朝外,瞧不见面貌,背影苗条,一丛乌油油的黑发作闺女装束。东
边太师椅中坐着两个老妪,空着双手,其余十余名男女都手执兵刃。下首那老妪身前地下横
着一人,颈中鲜血兀兀汨汨流出,已然死去,正是领了段誉前来借马的来福儿。段誉心想这
人对自己恭谨有礼,不料片刻间便惨遭横祸,说来也是因己之故,心下甚感不妨。
坐在上首那老妪满头白发,身子矮小,嘶哑着嗓子喝道:“喂,小子!你来干什么?”
段誉推开长窗跨进厅中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既已身履险地,能设法脱身,自是上
上大吉,否则瞧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纵然跟他们多说好话,也是无用。”进厅后见来福
儿尸横就地,更激起胸中气愤,昂首说道:“老婆婆不过多活几岁年纪,如何小子长、小子
短的,出言这等无礼?”
那老妪脸阔而短,满是皱纹,白眉下垂,一双眯成一条细缝的小眼中射出凶光杀气,不
住上下打量段誉。坐在她下首的那老妪喝道:“臭小子,这等不识好歹!瑞婆婆亲口跟你说
话,算是瞧得起你小子了!你知道这位老婆婆是谁?当真有眼不识泰山。”这老妪甚是肥
胖,肚子凸出,便似有了七八个月身孕一般,头发花白,满脸横肉,说话声音比寻常男子还
粗了几分,左右腰间各插两柄阔刃短刀,一柄刀上沾满了鲜血,来福儿显是为她所杀。
段誉见到这柄血刃,气往上冲,大声道:“听你们口音都是外路人,竟来到大理胡乱杀
人,可知道大理虽是小邦,却也有王法。瑞婆婆什么来头,在下全然不知,她就算是大宋国
的皇太后,也不能来大理擅自杀人啊。”
那胖老妪大怒,霍地站起,双手一挥,每只手中都已执了一柄短刀,喝道:“我偏要杀
你,你瞧怎么样?大理国中没一个好人,个个该杀。”段誉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蛮不讲
理,可笑,可笑!”那胖老妪抢上两步,左手刀便向段誉颈中砍去。
当的一声,一柄铁拐杖伸过来将短刀格开,却是那瑞婆婆出手拦阻。她低声道:“平婆
婆且慢,先问个清楚,再杀不迟!”说着将铁拐杖靠在椅边,问段誉道:“你是什么人?”
段誉道:“我是大理国人。这胖婆婆说道大理国人个个该杀,我便是该杀之人了。”平
婆婆怒道:“你叫我平婆婆便是,说什么胖不胖的?”段誉笑道:“你不妨自己摸摸肚皮,
胖是不胖?”
平婆婆骂道:“操你奶奶!”挥刀在他脸前一尺处虚劈两下,呼呼风响。段誉只吓得背
上满是冷汗,一颗心怦怦乱跳,脸上却硬装洋洋自得。
瑞婆婆道:“你这小子油头粉脸,是这小贱人的相好吗?”说着向那黑衣女郎的背心一
指。段誉道:“这位姑娘我生平从来没见过。不过瑞婆婆哪,我劝你说话客气些。你开口骂
人,这位姑娘大人大量,不来跟你计较,你自己的人品可就不怎么高明了。”瑞婆婆呸的一
声,道:“你这小子倒教训我起来啦。你既跟这小贱人素不相识,到这里来干么?”
段誉道:“我来向此间主人报个讯。”瑞婆婆道:“报什么讯?”段誉叹了口气,道:
“我来迟了一步,报不报讯也是一样了。”瑞婆婆道:“报什么讯,快快说来。”语气愈益
严峻。
段誉道:“我见了此间主人,自会相告,跟你说有什么用?”瑞婆婆微微冷笑,隔了片
刻,才道:“你要当面说,那就快说吧。稍待片刻,你两个便得去阴世叙会了。”段誉道:
“主人是那一位?在下要谢过借马之德。”
他此言一出,厅上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坐在椅上的那黑衣女郎。
段誉一怔:“难道这姑娘便是此间主人?她一个娇弱女子,给这许多强敌围住了,当真
糟糕之极。”只听那女郎缓缓的道:“借马给你,是我冲着人家的面子,用不着你来谢。你
不赶去救人,又回来干什么?”她口中说话,脸孔仍是朝里,并不转头。
段誉道:“在下骑了黑玫瑰,途中遇到伏击,有人误认在下便是姑娘,口出不逊之言,
在下觉得不妥,非来向姑娘报个讯息不可。”
那女郎道:“报什么讯?”她语间清脆动听,但语气中却冷冰冰地不带丝毫暖意,听来
说不出的不舒服,似乎她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又似乎对人人怀有极大敌意,恨不得
将世人杀个干干净净。
段誉听她言语无礼,微觉察不快,但随即想到她已落入强仇手中,处境凶险之极,心情
有异,原亦难怪,反而起了同情之心,温言说道:“在下心想这两个强徒意欲加害姑娘,在
下仗着马快,才得脱难,但姑娘却未必知道有仇人来袭击,因此上赶来报知,想请姑娘及早
趋避,不料还是来迟了一步,仇人已然到临。真是抱憾之至。”
那女郎冷笑道:“你假惺惺的来讨好我,有什么用意?”段誉怒气上冲,朗声道:“在
下与姑娘素不相识,只是既知有人意欲加害,岂可置之不理?‘讨好’两字,从何说起?”
那女郎道:“你知道我是谁?”段誉道:“不知。”
那女郎道:“我听来福儿说道,你全然不会武功,居然敢在万劫谷中直斥谷主之非,胆
子当真不小。现下卷进了这场是非,你待怎样?”段誉一怔,说道:“我本想来报了这讯,
便即赶回家去。”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看来姑娘固然身处险境,我自己也是大祸临
头了。却不知姑娘何以跟这干人结仇?”
那黑衣女郎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问我?”段誉又是一怔,说道:“旁人私事,我
原不该多问。好啦,我讯已带到,这就对得住你了。”黑衣女道:“你没料到要在这儿送了
性命吧?可后悔么?”段誉听出她语气中大有讥嘲之意,朗声说道:“大丈夫行事,但求义
所当为,有何后悔可言?”
黑衣女郎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能耐,居然也自称大丈夫了。”段誉道:“是否英
雄好汉,岂在武功高下?武功纵然天下第一,倘若行事卑鄙龌龊,也就当不得‘大丈夫’三
字。”黑衣女郎道:“嘿嘿,你路见不平,仗义报讯,帮来是想作大丈夫。待会给人家乱刀
分尸,一个斩成了十七八块的大丈夫,只怕也没什么英雄气概了。”
平婆婆突然粗声喝道:“小贱人,尽拖延干么?起身动手吧!”双刀相击,铮铮之声甚
是刺耳。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已活了这大把年纪,要死也不争这一刻。苏州那姓王的恶婆娘
干么自己不来跟我动手,却派你们这批奴才来跟我罗唣?”
瑞婆婆道:“我们夫人何等尊贵,你这小贱人便想见我们夫人一面,也是千难万难。你
知道好歹的,乖乖的跟我们去,向夫人叩几个响头,说不定我们夫人宽洪大量,饶了你的小
命。这一次你再想逃走,那就乘早死了这条心。你师父呢?”
黑衣女子尖声叫道:“我师父就在你背后!”
瑞婆婆、平婆婆等都吃了一惊,一齐转头,背后却那里有人?
段誉见这干人个个神色惊惶,都上了个大当,忍不住哈哈大笑。平婆婆怒道:“笑什
么?”段誉笑道:“可笑,可笑!”平婆婆又问:“什么可笑?”段誉道:“哈哈,可笑之
极!”平波动问道:“什么可笑之极?”段誉道:“嘿嘿,可笑之极矣,可笑之极矣哉!”
平婆婆怒道:“什么可笑矣啊哉的?”
瑞婆婆道:“平婆婆,别理这臭小子!”向黑衣女郎道:“姑娘,你从江南一直逃到大
理。我们万里迢迢的赶来,你想是不是还能善罢?我们就算人人都死在你手下,也非擒你回
去不可。你出手吧!”
段誉听瑞婆婆的口气,对这黑衣女郎着实忌惮,不由得暗暗称奇,眼见大厅上十七八人
横眉怒目,握着兵刃跃跃欲试,却没一个迳自上前动手。平婆婆手握双刀,数次走近黑衣女
郎背后,总是立即退回。
黑衣女郎道:“喂,报讯的,这许多人要打我一个,你说怎么办?”段誉道:“嗯,黑
玫瑰就在外面,你若能突围而出,赶快骑了逃走。这马脚程极快,他们追你不上。”黑衣女
郎道:“那你自己呢?”段誉沉吟道:“我跟他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说不定他们不来跟
我为难,也未可知。”
黑衣女郎中嘿嘿冷笑两声,道:“他们肯这么讲理,也不会这许多人来围攻我一个了。
你的小命是活不成的啦,要是我能逃脱,你有什么心愿,要我给你去办?”
段誉心下一阵难过,说道:“你的朋友钟姑娘在无量山中给神农帮扣住了,她妈妈给了
我这只盒子,要我送去给我爹爹,请他设法救人。倘若……倘若……姑娘能够脱身,最好能
替在下办了此事,我感激不尽。”说着走上几步,将那只金钿小盒递了过去。走到离她背后
约莫两尺之处,忽然闻到一阵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气息虽不甚浓,但幽幽沉沉,矩
矩腻腻,闻着不由得心中一荡。
黑衣女郎仍不回头,问道:“钟灵生得很美啊,是你的意中人么?”段誉道:“不是,
不是。钟姑娘年纪甚小,天真烂漫,我那有……那有此意?”黑衣女郎左臂伸后,将金钿盒
子取了去。段誉见她手上戴了一支薄薄的丝质黑色手套,不露出半点肌肤,说道:“我爹爹
住在大理城中,你只须……”
黑衣女郎道:“慢慢再说不迟。”将钿盒放入怀中,说道:“姓祝的老头儿,你给我滚
出去!”一个须发苍然的老者颤声道:“你说什么?”黑衣女郎道:“你快滚出厅去,我今
天不想杀你。”那老者手中长剑一挺,喝道:“你胡说什么?”声音发拦,也不知是出于愤
怒,还是害怕。
黑衣女郎道:“你又不是姓王的恶婆娘手下,只不过给这两个老太婆拉了来瞎凑热闹。
一路之上,你对我还算客气,那些家伙老是想揭我面幕,你倒不断劝阻。哼,还算不该死,
这就滚出去吧!”那老者脸如土色,手中长剑的剑尖慢慢垂了下来。
段誉劝道:“姑娘,你叫他出去,也就是了,不该用这个‘滚’字。你说话这么不客
气,祝老爷子岂不要生气?”
那知这姓祝老者脸色一阵犹豫、一阵恐惧,突然间当啷一声响,长剑落地,双手掩面,
当真奔了出去。他刚伸手去推厅门,平婆婆右手一挥,一柄短刀疾飞出去,正中他后心。那
老者一交摔倒,在地下爬了丈许,这才死去。
段誉怒道:“喂,胖婆婆,这位老爷子是你们自己人啊,你怎地忽下毒手?”
平婆婆右手从腰间另拔一柄短刀,双手仍是各持一刀,全神贯注的凝视黑衣女郎,对段
誉的说话宛似听而不闻。厅上余人都走上几步,作势要扑上攻击,眼见只须有人一声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