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与文化寻根 叶舒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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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去,学习当地的语言,和当地人生活在一起,从社会的内部去理解这个文化。通过这样一种田野作业的方式,许多人类学家发现用西方社会科学的这一套规范术语概念,来描述所谓的原始社会,往往会事与愿违。往往描述出来,表达出来,这个原始社会就不存在了,为什么呢?因为它的原汁原味的东西无法用西方的社会科学的范式和用语来捕捉,来表达。
这也就是说,20世纪人类学的转向,它是转向了人类认识的一个新的方向,对文化问题,对不同文化的理解问题的认识,必须设身处地地深入到那个文化本身中去。那么刚才说到的这位代表人物吉尔兹他的代表作就是描绘印度尼西亚巴厘岛的一个民间的节庆——斗鸡,这样一种场面。这篇论文收在他的代表著作,名叫《文化的解释》,这书前两年也出了中译本。这样一种民间风俗现象,在当地村落社会中,村庄中的男子培养出来一种特殊好斗的公鸡,在特定的场合,让它们互相打仗,然后,整个村庄社会的人,全部出来观看,参加这样一种全民性的庆典。这种活动在我们今天看来就好像是一种民俗,是一种旅游开发价值很大的,很能够吸引外来游客的娱乐活动。但是,这位人类学家通过他的描述告诉我们,斗鸡在巴厘岛绝不仅仅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它是这个社会的特质所在,或者说是你要理解巴厘岛民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思想和行为方式,斗鸡是一个最好的窗口。为什么是这样的呢?因为你如果是仅仅从外在的,从一个观光游客的眼光去看,那就是热闹一下,一个鸡斗败了,一个鸡斗胜了如此而已。但是你如果要真正地设身处地地进入到岛民的社会中去,你会发现你的脉搏,你的血液会随着斗鸡的场面,一起奔涌而跳动,在这个时候,你才发现,它是这个社会重新整合的一个契机,包括这个社会中的政治权力的分野,男人与男人之间社会地位高下的判别,男性英雄气概的表现,都是在代表人出场表演的鸡这里。在这场表演结束时,是要决出高下胜负的,那么与此同时,整个社会的结构,价值观念,英雄理想,通过斗鸡得到淋漓尽致地表现。他,作为一个人类学家,深入到这个村庄中去,经过长久的生活和观察,从内部发现这个斗鸡是岛民文化社会一种意义编码表达方式,外人是看不懂的。用西方人的眼光看只能是猎奇,用外来者的眼光只是好玩儿。这样一来,他所提出的这样一种认识对象,用一个词来命名,叫做“地方性的知识”。什么意思呢?过去认为,知识就是写在辞典里边,在大学课堂和中学课堂里传授的,百科全书里定义的,这是标准的知识。但是在这样一些知识的面前,形形色色的地方性知识是没有地位的,是不算知识的,在某种意义上是下里巴人的东西,不能够算知识。现在吉尔兹提出了这个解释人类学的方向以后,他认为你如果不去设身处地地掌握内部理解的方式,你是无法真正把握住一个文化的精髓的。表面上的东西,是容易把握的。而真正独特的文化特质,代表这个文化内核的东西,往往是最难体会到的,最难为其他文化的人体会到的,那么这样一种难点,必须用长期的田野作业的方式去加以克服。
再举个例子来说,什么是地方性知识。如果我们承认西方的医学是标准的知识,现在的医院里边进去全是用X光,化验,化验单抽血的方式来检查病,那么我们再想一想我们的中医是什么样的方式呢?中医根本没有这一套,它的望闻问切完全是把人当做一个整体,看看你的气色怎么样,看看你的舌苔,号一号脉,至于你的内部结构是血中有了某一种元素,中了那一种病毒,你的骨骼是不是增生了,中医是不用这种深入分析的方法去把握的。如果把西医看成是标准的知识,中医学就是典型的关于人和疾病的一种地方性的知识。在解释人类学诞生以前,地方性的知识是没有地位的,就是在西方知识一统天下,惟我独尊的这种情况下,地方性的知识没有地位。通常认为它们往往是非知识,或者是偏见,原始,迷信。通过吉尔兹的深入调查,把这种偏见扭转过来。西方人的科学也好,知识也好,只不过是人类千千万万种文化中体系中的一种知识体系而已,尽管它今天写进了百科全书,尽管它在中学里,在大学里已经被当做合法的东西,在教授了,但是实际上它的合法性是要打上问号的。
再举一个例子,有一个美国人类学专业的博士生,到菲律宾的热带丛林民族中去做田野作业,做调查。主要调查什么,调查菲律宾一个民族叫哈努诺族,这一族人他们和自然植物世界之间的关系。调查的结果用英文发表了以后,引起了轩然大波。为什么呢?这个被看来是没有衣服穿刀耕火种的原始民族,他们对自然植物的分类,达到了1800多种,而西方的自然科学,西方的植物学对植物的分类,是1300种,相比之下,差了500种。在哈努诺人的语言之中,对植物的各个不同部位的命名,树根、树干、树叶,树茎等达到了100至200种之多,比我们汉语中的要多几十倍,比英语、德语也是同样的多。这说明他们对植物观察如此细致入微,对植物种类的划分,比西方人的要精确到500多种,那么相比之下,究竟哪一个是科学,哪一个是不科学呢。如果我们按照西方的自然科学来教,按照西方的植物学分类,如果教给菲律宾的热带丛林民族,让他们来看待他们的植物的话,那么究竟是能够帮助他们认识事物呢,还是遮蔽了他们贴近现实世界的眼界呢。这个答案是不言自明的。所以这样的一些调查,提出了根本性的问题:所谓的地方性知识——它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但是它是在彼时彼地特殊有效的这样一种知识,究竟算不算人类知识,算不算人类科学中的一个方面?这样的问题对于传统的知识观具有挑战性。这也就是下面要讲的为什么人类学出现以后,在20世纪的思想界出现了普遍的文化寻根这样一种思潮。
接下来我就讲第三个问题,人类学与文化寻根。我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人类学它的产生,它的研究对象,它的研究方法,它在20世纪的发展,以及对我们的科学观、知识观带来的挑战和变化。接下来呢,就要对我们在社会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种现象,用人类学的方法加以分析,这就是文化寻根的现象。文化寻根是什么意思呢?顾名思义,就是20世纪的人类对自己文化的由来发展道路进行彻底的反思:这个道路究竟走得合理不合理,前途究竟是光明,还是暗淡的?自启蒙主义时代以来,特别是19世纪“进化论”盛行的时候,把人类的自由平等博爱,作为社会进步的永恒理想的时候,人们都坚信文化的道路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向着美妙的理想的方向在进发,所以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也可能是贡献,也可能是牺牲,但是未来毕竟是美好的,人类社会必然要向这样一个光明的前景进发。但是20世纪的现实打破了人类的美梦,第一次世界大战,死了数千万的人,没过几十年,紧接着第二次世界大战,更大规模的人类彼此之间的互相屠杀,特别是出现了法西斯主义,种族灭绝,数百万计的屠杀犹太人,把人像动物像野兽像蚂蚁一样的轻易的从这个地球上消灭掉,这样的一种做法,彻底地打破了启蒙主义所树立的那个人类自由平等博爱的美好的理想。残酷的现实让人们觉悟到,人类社会发展的前景是值得忧虑的,究竟向哪里发展。那么人类学的知识在这个反思的过程中,提供了非常有利的帮助。人类学家基本上公认,认为人区别于灵长动物,区别于猩猩是大约300万年以前,是从非洲的峡谷走出来的,也就是说在那里猿类变成了最早的猿人,开始了直立行走,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两足动物,开始了制造石器,狩猎,采集的生活。在这三百万年的发展过程之中,我们今天所处的所谓的文明社会,就是有文字记载的社会,多少年呢,五千年。五千比三百万这个比率是多少,大家自己算一算,就知道是不成比例的。我们生活在这个五千年的社会之中,我们把我们五千年以来的这些价值观念,当做是合法的,合理的,天经地义的。实际上人类学家告诉我们这是值得打上问号的,因为5000年,它毕竟对于300万年来说是一个太新生的新生事物。如果把五千年的文明史再缩小一下,人类进入工业革命,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高科技的社会,现代性的社会,多少年呢,三百多年,三百多年比五千年再比三百万年,我们今天信以为真的,认为是绝对正确的这种价值观念,人为了最大的利润去生产,去生活,这样的一种观念,它是非常新非常新的,我们只不过生活在其中,觉得它很合理,但是人类学它帮助我们用这种长焦距的视野来看我们人类的行为,它认为有些行为是很偶然的。正是因为最近这三百年以来,社会的变革的速度是以往的任何时代都无法比拟的,所以在这三百年中产生的思想价值观念,是以什么呢,是以变革比不变革好,激烈的变革比缓慢的变革好,这也就是我们常常听到的到底是革命呀,还是维新呀还是改良呀,这样的一些争论。如果用人类学的视野来看,是非常新生的事物。我们基本上认为越革命越好,革命得越快,越好,生产发展得越迅速越好,但是实际上人类学告诉我们,在五千年以前,人类进入文明以前,今天的地球上只生存了多少人呢,2000多万人,也就是比今天的北京市的人口多一些。北京市加上外来人口,1400百万,这个数字接近5000年以前没有建立文明的时候,整个地球五大洲所有人类成员的总数。而今天的地球上已经多少人呢,已经有60亿人了。光我们中国号称人口之首,13亿之多。那么在这样的一种条件下,自然的状况,没有变化,自然的资源可能够供养的人口的总数,资源的能量没有变化,而人类的变化是如此的惊人,而人的发展、欲望膨胀的欲望又是如此的不可限制,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呢,人类社会的前景是怎么样的,为什么会出现两次世界大战死那么多人呢,今天为什么美国人要眼盯着要打伊拉克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解决对美国的威胁吗?大家都知道,那个地方是世界上能源也就是今天石油的主要产地之一,伊拉克关系到世界油价直接的走向。争夺这个地方,看起来好像是民族之间宗教之间的冲突,实际上是人生活在这地球有限资源的条件下,彼此之间必然发生的争执。为什么要把杀人合法化,把世界大战,把在人群中扔原子弹当做是合理的事情?这些事情在古代社会,甚至在史前社会中是不可思议,不可想象的。由于人类学提供给我们如此深长的视野,让我们看到在这三百年以来,人类走向了一个极端可怕危机这样一种方向。所以今天的有识之士,不仅仅是人类学家,还有一些生态学家,特别是罗马俱乐部成员——包括一些政治家和科学家们,他们已经提前地或者说是先知先觉地意识到了这个危机。人口的膨胀,几乎是无限的,尽管有计划生育,但是你这个地方计划了,那个地方不计划,对不对,世界人口的总量还是在迅猛地增加,更可怕的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人对物质财富的这种占有,尤其是到了近100年以来的跨国公司主宰的商业社会之中,一切都以金钱财富来衡量,所以在这样一种情况下,60亿人的欲望如果释放出来,那是比任何洪水猛兽还要可怕的。世界上现存的原子弹,氢弹核武器,足以把地球毁灭两至三次,所以用某种耸人听闻的话来说,人类现在已经处在一个非常危机的关节眼上。所以人类学家为什么要把所谓的人类的发展道路,究竟是走得好,还是不好,前景到底是光明还是暗淡的问题,提出来,看起来是一个寻根的问题,是向后看:我们这个文化是从哪里来的,我们的道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实际上从深刻的哲学的意义上看,它是对人类的前途命运的一种担忧。地球上的石油,据保守的估计,五十到六十年,用今天开采和使用的速度的话,就耗尽了,今天世界上主要冲突战争跟这个石油有着密切的关系,在没有开发出新的替代性的能源以前,在这五十年六十年之间,人类会不会走向一种生态的灾难?无节制的开发,放任技术的发展,包括灭绝性的武器、转基因、克隆人,等等,再加上艾滋病,这样一种过去想都不敢想,文明以前根本没有的可怕的灾难,随着技术的自我膨胀,一步一步降临我们。所以呢,人类学家提出的所谓的文化寻根,实际上呢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