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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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吴主亲自到达江陵,刘备委任的荆州官员全部投降;而附近原刘备辖区内的各县县长和蛮夷酋长则纷纷归降了伯言。
我半卧着,病蔫蔫地笑。
伯言弓下身握住我的手,声音有点发颤:“荆州,完全属于我们了!”
我说真为你高兴,陆大人。
“不是我,是我们”伯言的眼笑得弯弯的,伸手摸摸我的额,“好像没有原先那样烫了。”
十一月时,吴主正式下令擢升伯言为右护军、镇西将军、晋封娄侯。这个官做得够大了,然而伯言似乎还有些不知足,他正儿八经地向吴主替我讨官做。
“没有韩晴的话,卑职是很难做好陆口守备工作的。”
既然战胜得这么彻底,那什么话都好商量了。
“能不能把韩晴叫到孤跟前来问一问呢?”
“可是,明鹏他,他现在病得不轻……”
“哦,病了?”吴主很慷慨地赏给我一个侍郎的官儿,负责庙堂之上的出谋画策,伯言代为谢恩。委命状下来时,我像拾到了一个自天而降的大烧饼,随之又是一惊:食人之禄,与人分忧。
我问伯言关羽是否被困于麦城
。伯言笑笑说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走麦城!我又问主上是否有心收降关羽呢?
伯言摇头道那是多此一举吧,凭关羽与刘备的交谊他怎么可能投降呢?
“关羽不投降那是他的错误,但吴主若不派人劝降,则器度未免太过狭小,说一说又不会亏欠什么。”
说的也是,伯言点点头道。
我说那么就让我去走一趟吧。
“不行不行!”伯言忙不迭地摇起头来,“你的病还没有全愈呢,再说关羽现在穷途末路,难保不干出点狗急跳墙的事儿来,万一真有不测,那……”
“关将军虽然不是个十足的英雄,也却称得上一个男人吧。”我说。
9。“关将军为什么不投降呢?投降了之后再向西逃出麦城。”我静静地说。
麦城很小。
小小的城极有可能因为某个特殊的人物而变得很有知名度,麦城就是其中之一。小小的麦城外围遍是吴军,若从高处俯视就像是一大群秃鹫瞪圆了眼在一个濒临死亡的人身旁盘旋,只等他死去就蜂拥而上啄食尸体。
我看见这麦城已经残破不堪了,强行攻取大约不要一周就能大获全胜——— 但一度威震华夏的关羽驻守于此,则多少给吴军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所以大家采取了
作者: 龙宫粽 2006…6…30 20:31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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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保守的作法:等待——— 等待投降和死亡。
孤立的麦城中粮食所剩无几了。
我独自一人迈进麦城矮小狭窄的门,十二月的天气冷得很,又在飘着小雪。伯言亲自率军守在门口,他说我若在里面呆了一天还不出来,他就要硬攻了,那神色颇有些凛然。
有个小兵来迎我,黄色的军服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焦灰得有几分发烂的棉絮漏了出来。他无精打采地掀掀眼皮看了我一眼,双手塞在袖子里,呶一呶嘴,说:“走吧。”
我就跟着他走。
城里已没有成形的茅屋,草束大概都被用去御寒了;塌了一半的砖房脚下或三或四地蹲着几个神色枯槁的兵卒或者百姓;砖房大多被火熏成了暗暗的灰黑色,扭曲不息的残烟向上飞升。
一个赤着膀子的小孩儿在风中 “得得”颤抖,双臂早已冻得发青。我潸然之余走近他,脱了披风之后又脱外套,把他包得严严实实,那套华丽的衣衫与他脏得几乎难以看清的圆脸蛋十分的不谐合。小孩儿傻傻地冲我笑。
我也冲他笑。
“这家伙是来劝咱将军投降的,他的东西你也敢要!”那个兵卒断喝一声,逼得孩子“啊”地大叫起来,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扯身上的衣服,一边极夸张地说 “不要的不要的!”
“你小子小心点,别把人家大人的衣服给扯破了。”
我叹道:“你不用再讽刺我,前面带路好了。”
这样一座贫瘠的小城,城里是死气沉沉的一片,连叹息与哭泣都听不见。我只觉得一路窒息的悲怆迎面扑来,它令我艰于呼吸与思考:关羽,关羽是个什么东西!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脑袋交出来,却要拖累着困死,困死这么多人!
我看惟一可以活得长久些的就是关羽——— 他算什么东西!初进城时我所怀着的对关羽的一点点尊敬都荡然无存了。原先,我还在为他的将死感到一种末路的悲哀,而现在,我在想:他为什么还不死去呢!他死了,所有将死的人,只要不想死,就可以活下去,他为什么还不死!他应该死去,立即!
我明白自己拥有这种想法极是危险,关羽并不是一个很通情理的人,言辞稍不谨慎我就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一个高明的使者永远不该怀有仇恨。但现在,我真的恨他,我从来没有这样地恨过一个人!也许我憎恶的只是对人命的不尊重。关羽现在维持的是什么呢?他没有胜利的可能,却在这里浪费人命。即使他能够突出重围又有什么意义——— 他只是自私地逃了生,却毫不负责地将兵士与人民留给了死亡,这非但不是个英雄,也不能算是个男人!憎恶感让我头脑发热,只想冲上前去给关羽,这个绝世的英雄几个很响很响的耳光,然后冲他大骂:你怎么还不死去呢!
我终于见到了关羽。
瞬间,我的心中涌上了一丝怜悯而非仇视,我没有想到——— 我竟然还能够有怜悯关羽的机会!这个事实显然太过荒唐
。我怜悯他——— 他是我在这城中见到的惟一的老人,名叫关羽!三个月前他还是个自谓所向披靡的将军;现在,他却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关将军是个不能忍受失败的人。
这次失败将他彻底地击垮了,他衰老得这样迅速,虽然他的腰身还是挺得很直,但我清楚地看到他佝偻的灵魂正在躬身咳嗽。关羽的指节结实而粗大,只有这让人记起他曾是一个驰骋神州无人敢挡的大将,而现在,他那执过几十年矛的右手呆滞地抖动着,烤火!他竟然在烤火!多少人连火种都寻觅不到,他却还在用炭,烤着火。身体冷烤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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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还有用,心冷了,烤怎样的“火”才有用呢?
关羽无神地看了他那陈旧的矛很久 所奇%^書*(网!&*收集整理谓的 “青龙偃月刀”只是小说家的丰富想象,关羽的武器其实是一支很大很强的矛,因为噬过太多鲜血而闪亮,然而现在,那矛也像“他”的主人一样,黯淡得毫无神采 ,这才转过脸来望向我:“你是谁?为什么孙仲谋没有派诸葛子瑜来呢?”
从前,因为怕捻老虎胡子,与关羽这骄傲将军打交道的总是谦逊谨慎的诸葛瑾大人,也总是被关羽一顿怒喝轰出去,半点情面都不留。
“我叫韩晴,”我平静地望向他,“我觉得我来就可以了。”
“韩晴?我没有听说过。”他傲然地说。一个颓唐的老人摆着副倨傲的派头,真让人讨厌而好笑。
“那么陆逊呢?你以前不是也没有听说过吗?”我怀疑他会暴跳如雷地训斥我以维护他那种勉力支持的自尊,没想到他竟像是遭了当头棒喝,庞大的身子有些不稳,一语不发地喘着粗气,呵出白白的一团团。
关羽是死去了,坐在这里的莫非只是个长得很像他的老头儿?
“你还很年轻罢,你知不知道来这里是很危险的”之后,关羽长者一样地教训我,“子瑜来的话,我念在他是孔明长兄的份上,还不会将他怎样,但是你……”
一个无聊的老人威胁性地发出两声无聊的恫吓和冷笑。
这时那个一直站在关羽身边的青年男子用很忧郁的目光看了看我,那眼神很平静很无奈很失落但仍旧很高贵,并且像是在为我的安全操着心。他的铠甲极是破旧,却仍可以使你觉得一种无法侵犯的庄严感。他就是关羽的儿子关平。
“子瑜大人为荆州的争战往来奔波,已是焦头烂额,关将军还想怎样连累他呢?”我淡淡地说,“至于卑职,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既然独自进了城来,这条性命只听凭将军你一句话了。”说完这话后我泰然自若地笑了。
“你不怕死么?”关羽问我。
“我当然怕死,但关将军若杀了我,便是向天下之人承认将军败得只能当一个刽子手而非将帅了,如此愚蠢的事情,将军会干么?”
关羽自嘲地笑起来,笑声枯槁干涩 “不错,我是不会平白无故地杀你的,但你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进城罢。”——— 老人自有老人的狡谲,其中之一就是他可以凭经验找出你的漏洞,即使你没有漏洞,他也可以凭丰富的阅历制造出一些漏洞来。
只要我说出 “劝降”二字他就有大义凛然的借口把我杀掉了,而且这只能进一步显出他的坚持大义毫不妥协坚决与敌人斗争到底等等;我想。
“我进城来是劝关将军怜恤麦城全城老小性命的,我想劝将军救救他们。”我说,“麦城独立无援,粮食已经支持不了几天,将军莫非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全城人的性命都被断送?”
关羽不语了,这个顽固得如块臭石头的老头!他不说话只是因为麻木?!
这时候年轻的关平舔了舔唇,说:“韩大人,你请回吧。吴主善待降卒之事我们都知道了,实际上,我父亲已经下令任何想出降的人都可以主动出城。剩下来的,全是愿意追随我父亲的忠义之士,你来说降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
“是吗?我在城中还看到一些快被冻死饿死的孩子,他们莫非也想当什么忠义之士?不,他们有资格活下去,但他们大概不出三天,就要死了。关将军难道连孩子们的性命都不肯放过吗?”
苍老的关羽如同一截朽木,他缓缓转动的眸说明他思考的速度已明显减慢了。
“刘皇叔如今面对的敌人是曹操,我江东如今面对的敌人,也是曹操,关将军何必要偏执于一方?”我停了停,又说,“当然,刘皇叔与关将军的金兰之交,天下皆知,
作者: 龙宫粽 2006…6…30 20:32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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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败局已定,将军何不做得洒脱一些呢?”
关羽笑了,笑得很凄凉,就像是正在缓然下沉的夕阳,正专心致志地收回它最后一抹余光。屋外,在漫天飞着凉凉的小雪,使天地都笼在一种浑然天成的葬礼之中;屋里,一个仿佛垂死的老人在烤火,火盆是暗色的铜制品,上面零星地分布着锈迹。
我的心一酸。
只有战斗,能够使眼前这个衰败的老人激活起来——— 但很显然,他已经没有胜利的希望和再战的勇气了。多么光辉的一生,却必须以这样一种颓唐的失败者的姿势孤独地死去,这是历史冷酷的玩笑吗?
我突然问:“关将军还有什么事想嘱托吗?”
关羽抬起头来,细眯着眼瞅了我良久,才说:“请代我向子瑜大人问好,这件事你一定可以办到吧。”
“是的,我可以的,还有吗?”
更久更久,他说没有了。我说我却有!
哦?
“我想和将军喝一杯。”我大睁着眼睛笑道。
然而城里已没有酒了。
我说我去弄。
我走出城来说陆大人我需要很多烈酒。
“我们是想将关羽困死在城中!”伯言坚决地说。
“我要许多烈性的酒,城中大概还有一百多兵卒和百姓,我们不能逼死了他们!我要求的,是荆州特产的下等酒。”
听到我最后一句话时,伯言的眼亮了一亮。他说:好的我立刻去筹办,半天之内可以运到麦城门下。
兵卒大多是荆州人氏,这时荆州的酒与当年垓下的楚歌是同样催人乡思的哀愁。荆州是他们的家。家是什么?是绕膝的儿女熟睡了之后,干掉两大碗劣质烈酒之后,与一个女人将一床棉被裹得很紧很紧之后的安全感、满足感和宁静感。
七十桶酒被抱进了城。
士卒们把酒倒进胃里后呛得又是流泪又是呕吐,黑紫的脸膛泛着血气方刚的暗红色,他们喝着喝着就依着墙根蹲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土丘。我当着关羽的面说: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的家小都在荆州等你们!
关羽结实的指节咔咔地响起来,然而他没有对我采取任何举措,只在巡城一周后拍了拍我的肩说,现在该我们去喝个痛快了。
两个很大很脏却至少是完整的碗。
咕咕的泛着白白的灰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