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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文学]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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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生看上她,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的事情,成波自己不是早推荐过她了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嘛,男欢女悦,人之常情。
    但是,水成波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上头,可他劝不住大学生,大学生已经走火人魔刻骨铭心不可自拔了。
    水成波只好给他充当“通信员”。
    刘改芸是地富子女,跟其他社员一块儿开会的时候很少,大学生不便老去刘家找她,这种通风报信的工作,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成波的肩上。
    水成波甘当“走卒”,除了对那一对陷入情网不能解脱的人怀有好感,还有一个原因,运动开始后,他二爹水汇川,就在一股强大的、充分酝酿的攻势下失去了大队书记的权力。
    城门失火,也必定殃及水成波,水汇川走了以后,水成波仍然能够以积极分子的身姿出现在红烽,全凭大学生据理力争,才保住了水成波免受冷落之苦。
    大学生很有心计,为了从长计议,他在总团找了一个同学于芳帮忙,让水成波当了红烽的民办代课教师。
    这样,水成波相对地就安全多了,可以置身火热的充满凶险的运动之外。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成波感激涕零,他明白,多少人都在盯着这个位置,弄到手可不容易。
    “古人还有高山流水的美谈,我们反倒连他们也不及吗? ”大学生引经据典,一笑了之。
    如果在今天这个年纪,饱尝了人世的磕磕碰碰,水成波是决不会把他们往爱河深处推,反而使他们抱恨至今的。
    他毕竟初涉人世,毫无经验,忽略了好心也能办坏事的教条。
    水成波帮了忙,也把他们送上了绝路,他们并没有到达“温馨”
    的彼岸,而是遭到了灭顶之灾。
    大学生也好,刘改芸也好,苦果自己吞。不论工作队怎样威逼,他们也没有相信“坦白从宽”,交待出为他们奔走的人。
    水成波还没有来得及对爱河作出一个粗浅的认识,就感受到了它的凶恶,他望而却步了,他的心灰了。
    刘改芸嫁给了赵六子,水成波痛不欲生,他还不如自己赴汤蹈火,让改芸免受痛苦呢。
    他有种负罪感,刘改芸背上的十字架里,有他加入的一块木头。
    从此,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也正因为这样,水成波在风风雨雨几年后,在他将近而立之年,孑然一身,大队长李虎仁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把下乡知青介绍给他时,水成波几乎没有什么考虑,就一口应允了。
    他那爱的花园早已荒芜,飞来一只蝴蝶还是一只蜜蜂都一样了。
    李虎仁热心为他操办,似乎完全淡忘了“文革”红火的年头,水成波斗过他,批过他,一度使他丧魂失魄。
    水成波既不感激也不惊诧,他处于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中,他要了她则因为她是个女人,可以给他以女人应给的那一切。
    这个女人并不难看,也并不粗笨,只不过,像他一样,如同一个木头人,完全失去了刚插队时的风韵。洞房花烛,新娘泪水汪汪地告诉她的夫婿,自己不是处女身了,李队长早就“要了”她。
    水成波没有责骂她,也没有声张,他知道,自己被李虎仁装在口袋里,吃了哑巴亏。李队长到底没有忘记报那一箭之仇,而且在众人面前落了个极好的名声。
    成波对哭哭啼啼的女人说:“那不怨你,他有权,你不听他的,行吗? ”
    但他跟没女人一样,从来没有沾过她的身子。她怀上了李虎仁的娃娃,三个月头上,没跟水成波说一声就跑到外村一个赤脚大夫那儿打胎,子宫破裂,大出血,几乎送了命,忧郁成疾,一病不起,水成波这才恍然大悟,李虎仁慷慨出让女知青的原因。
    她反而成了水老师的拖累。
    水成波一声不响地侍候她,女人实在过意不去,几次泪流满面对他说:“你叫我死哇! 我活着,比死了更难过。”
    水成波目光很温和,对她说:“我一个人也是过,多你一个也是过,就算是我一个妹妹,行吧,人生一世,谁能没个马高凳短的时候,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还告诉她,自己不跟她好不是讨厌她,而是厌恶李虎仁,要是别的男人跟她睡过,他也不至于这么憎恨。
    女人呜呜地哭。
    这就是水成波在爱情上的经历。
    他喜欢过刘改芸,她自己也知道,但他从来没有向她剖白过,流露过,暗示过,自从她有了那个一见钟情如火如荼的大学生,水成波就悄然熄灭了朦朦胧胧的一星爱火。
    岁月匆匆,匆匆岁月,真是光阴荏苒,青春易老啊。
    赵六子终于把一个篇章画上了句号。
    水成波跟刘改芸一样沉浸在如释重负的轻松中。
    他为刘改芸庆幸,不必再为赵六子牺牲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但他的轻松维持不了太久,烦恼就又困扰他来了。
    水成波的想像力很发达,但他的联想翩翩中,决不会出现从从向自己推开炽热的心扉。
    他与其说感到意外,不如说感到惋惜,为自己为从从。
    从从在固执地向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奋进。那种执著顽强不顾一切,跟她去城里开拓前途有相似之处。
    那天夜里,水成波在看瓜茅庵里,半夜被她的出现惊醒了。
    他意识到,那是非常危险的,让任何人撞见,跳到太平洋也洗不清,自己的声名狼藉还是其次,从从才踏上人生的旅途,她的一切就会毁于一旦。
    水成波有点恼了,叫她立刻离开。
    从从十分执拗,说:“我有话跟你讲! ”
    并且一副不说完就决不走开的神情,水成波审时度势,只好把她带到自己的玉米地里去,那里隐蔽,不像这地方一目了然。
    从从在玉米地里告诉了她下午找他,碰上了李宝弟的纠缠。
    她的一个称呼,把她的隐秘昭然若揭。
    水成波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他真想在她惨白的脸上猛击一下,但他克制住了冲动和激愤,变成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再打她骂她又有什么用?
    李宝弟可不是二青,他会把事情张扬得像做了广告。
    “从从,你,这是何苦? ”水成波揪了一枝苦菜,在嘴里嚼,奶汁一样的苦水,在他心上淌过。
    这是值得庆幸值得欢欣值得骄傲的被爱吗?
    田从从坦诚地说:“成波,我也弄不清,就是放不下你,我跟你啦不了一家,侍候你一辈子也甘心情愿,我跟别的男人过不成。”
    “胡说! ”水成波叱责她,“你才活人,怎么这么瞎想一气? ”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胡说八道。”他只能这么说,又好气又好笑。
    “你真不知道吗? ”
    “知道什么呀? ”
    “我,不是个……”
    “什么? ”这回,水成波倒真是愕然了。
    田从从直视着他讶然失色的脸把前前后后都倒了出来。
    “他李宝弟就是用这个来要挟我的! ”从从恨恨地说。
    水成波这时的感情十分复杂,成了调色板,成了五味瓶,成了大拼盘。
    责备、气恨、疼爱,都在他的眼睛里。
    “成波,我并不是因为自己破了,才……”
    “别说了,从从! ”他的口气严厉中含着抚慰,“你聪明,从从,你又被聪明吞没了。”
    这种局势很棘手,水成波明白,他的坚拒,可能会导致可怕的后果,从从正在死胡同里碰撞加上心灵的重创,冲动的性格,一时想不开,难免再干出蠢事。
    好可怕的爱之火呀!
    水成波冷静地分析过以后,认为缓兵之计是上策,为了从从,他决定违心地说一次谎:“从从,你的情况我全了解了,这样吧,你让我想一想行不? 我家里还躺着病人呢! ”
    从从的眼睛亮了:“真的,成波? ”
    水成波痛心地点点头。
    天快放亮了,也许已经亮了,玉米地里比较阴暗。
    似乎听见附近有人在咳嗽。
    成波催促她:“快走开,别叫人看见。”
    从从乘他不备,在他的右脸上飞快地叼了一个吻,就匆匆地钻出玉茭林。
    水成波的手背蹭着那个迟到的扭曲的吻,啼笑皆非。
    他忽然想起从什么书上看过的一句话:“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呀? ”
    今天,发送赵六子的一行人从田家门前的村路经过,水成波还看见了田从从,她亭亭玉立站在房前,以一种期待的目光向他注视。
    田耿没露面,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站在那里,水成波知道她为什么站在那里。
    他的心情相当沉重,烦闷,从从的失足,他痛心疾首地惋惜,正当她含苞欲放的时候,正当大地春光明媚的时候,她过早地吞食了苦果。
    更使他气愤的是,李宝弟果然不出所料,不肯就此松手,李宝弟毫不害臊,找到学校里,向他兴问罪之师。
    对李宝弟,水成波一向不看重。念书那会儿,他的捣乱闻名遐迩。老师,特别是女老师们对他束手无策,惹不起也躲不起。李宝弟仗着父亲是一手遮天的大队长,为所欲为。
    冬天,他把暗淡的可仍然烫手的炭块放在粉笔盒里,让老师在拿粉笔时烫得大喊大叫;夏天,他把青蛙设法装入女老师的衣兜里,正当同学们聚精会神地听讲,忽然蛙鼓长鸣,老师大惊失色。
    类似的恶作剧,举不胜举。
    李宝弟只怕一个人,就是水成波,这个经常板着面孑L 的老师,不在乎他老子的权势,把他押解到李虎仁面前冷冰冰地说:“不能光养不教育哇? 人又不是牲口! ”
    李虎仁脸铁青,又不便发作,等老师走了以后,就大打出手,拿宝弟出气,因为这样,李宝弟才不敢在水成波头上尿尿。
    初中还没毕业,李虎仁门路广,叫他进了军队,本意是让他受受约束,改邪归正,但事与愿违,宝弟在部队里恶习难改,而且变本加厉,中途叫人家清退了。
    他姐夫虽然有点权,疏通一下也能为他安排个干的,但终因劣迹昭著,没有一个单位肯收留。
    自从广州之行碰得焦头烂额,他又破罐破摔,喝乐果,跳排干,赌博,出尽了洋相。
    水成波对他了如指掌。
    他居然找上门来了。
    “水老师? ”李宝弟斜着眼说,“好个成波,学生亲老师也还吃劲儿哩! ”
    水成波很镇定地说:“宝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明白点人事了! 你要不怕丢人,我也没有怕丢人的,咱们去你父亲面前谈谈也好。我还得去城里跟你姐姐姐夫沟通一下,他们身为国家的干部职工,怎么教育人的? ”
    “从从跟人睡觉,也是我姐教的呀? ”李宝弟嘿嘿地笑,又吐口水又晃大腿。
    “这问题更严重了。”水成波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只不过顺着话往下说,“那是教唆犯,懂不懂,要负法律责任! ”
    “什么? 要我姐上法院? ”李宝弟腾一下跳起来,气焰削减了一大半。
    水成波冷笑着说:“只要你想看红火! ”
    李宝弟悻悻地走了。
    没想到,从从还真干出来了。
    水成波听了从从的诉说,难过到今天。回到家里,他感到不同往日,打扫得干干净净,锅里还温着饭菜。她告诉他,从从来过,忙了一后晌,还给她洗了脸。
    水成波心头一热,又抱愧地对女人说:“要是你能起来,哪用从从帮忙? ”
    女人转着泪花说:“成波,我看得出来,那女子待见你。从从是个好女子,我真对不住你,叫你没当过一天男人……”
    女人哇地痛哭起来。
    成波拉住她枯瘦的手安慰她,门外有人叫他:“成波,在吗? ‘’
    他一听就怔住了,是田直的声音。
                                    2
    方形炕桌,红油漆光可照人,上面涂画着俗不可耐的花鸟鱼虫。
    它下面是几片雪白的羊毛毡。
    炕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炒菜:过油肉,煮鸡蛋,烧茄子,炖猪肉,还有几样凉菜,也还算讲究,其中的猪耳朵、口条,还是从城里买来的。
    酒是河套二锅头,历史悠久的地方名牌。
    要不是田直以十分肯定的口气向他保证,今晚到他哥哥家去“坐一坐”的人中间有刘改兴,水成波无论如何是不会来的。
    借口很简单,女人还没吃饭呢!
    其实,成波已经知道,从从替他侍候过了女人,她吃过了。
    “成波,上头一个劲叫喊尊重人才尊重知识,这你也知道。”田直以前所未有的诚恳态度对民办教师说,“在咱红烽,你是最大的人才最大的知识,以后发展红烽,还得请你好好地出力呢! ”
    水成波谦逊地说:“老田,有什么用我的地方尽管说,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把红烽闹富,我是求之不得,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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