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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狂欢的季节-第27章

小说: 狂欢的季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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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天意,这也是定数,痛恨麻将牌的钱文在六七年底六八年初成了麻将的积极分子,这也是现世报。只是他在奉承湖南朋友的梨木牌做得好的时候显示了他的马克思主义修养,显示他毕竟是从小就接受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他说,看到这副自制牌,他就想起了马克思关于劳动与劳动对象的关系的教导,想起了马克思关于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劳动将成为乐生的第一要素的教导和马克思关于人化的世界的命题。

    嘴里讲着马克思,手上摸着二条五饼红中四万,码了再推,倒了再码,中心五,扣八张,亮四打一,亮四不打,全带幺或者断幺,曹操打鼓,西北铁路,孔雀东南飞,全求人或者不求人即门前清,七小对,碰碰和,十三不靠,叫嘴,算番,推倒,提溜,叫嘴子,多么无心多么无思多么快乐的日子!万物皆备于牌,有限的牌类,无限的选择,呆板的不论怎么样别出心裁实际上终于也突不破的规则,千变万化,万变不离其宗。辛苦经营着的十三张牌,乱七八糟的时候左右逢源,渐成气候的时候苦苦等待,你默祷,你乞求,你许愿,你抱怨,你咒骂,然而你唯一的选择就是耐心,等待再耐心再等待。而所有的关于“手气”关于“牌运”的议论和追究,都是十足的白痴心态。

    却原来并不是人人都一定要有所作为,不是人人必须有所作为,不是人人可能或时时可能有所作为,却原来在不能够有所作为的时候平平安安地不作为无作为,不怒不恨不怨不哀不急不躁不疯不狂不歇斯底里,这也是修炼这也是境界这也是幸福!却原来麻将牌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创造,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精湛瑰宝,是中华国情的启蒙教材!万岁呀麻将,快乐呀“文革”!年满十八岁还玩不好麻将的人都是或即将是乱臣贼子,他们一律不具备中国人资格!

    他们关上门玩麻将的时候有一个奖惩规则颇可刺激牌兴:连续三把不和就要戴一顶自制的报纸糊的高帽子。四个人都戴过这样的轻如鸿毛的纸帽子。钱文看到湖南夫妇戴帽子的时候觉得忍俊不禁,而轮到自己或者东菊戴帽子的时候硬是有些恼火哩。就从这种纸帽子的戴与摘中,钱文品味了多少人生多少政治多少浮沉!

    戴帽子与摘帽子确实是快乐的游戏,只有中华这样的文明古国才会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大玩这样的全民游戏。此后许多年,朋友们得知钱文居然整个“文革”过程中没有戴过高帽子也没有游过街,朋友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有的说这是奇迹。钱文自己呢,他想来想去是因为打麻将时的报纸帽子已经应了景,已经应验了他的高帽之灾,也就是解脱了他的高帽之难。即使戴上的是纸帽子,也是如坐针毡,强颜欢笑,故作镇静,万般无奈;而当哪怕是纸帽子“摘”下来时,则是消食化气,去痔平瘤,舒肝养胃。感谢你麻将战中的纸帽子,它帮助钱文在惊涛骇浪中保持了平安!依照我们中国人的逻辑,命定的灾难躲是躲不过去的,抗更是抗不住的,抗的结果只能是灾难的扩大与更加严重。但是人们可以顺着命定去对付它敷衍它消解它,你戴上了报纸做的轻便纸帽,你戴上了命运帽幸福帽顺民帽自愿帽尖高帽,你走过了戴高帽的过场,齐啦!你已经偿还了你应该偿还的高帽债了!至少在戴高帽问题上,你不再欠命运什么啦,万岁,万岁,万万岁!仅仅是为了没有戴高帽子,钱文就觉得生活是这样美好,命运是这样厚爱,麻将是这样灵验,幸福是这样无往而不在无往而不胜!

    除了麻将,他们与湖南工人阶级也常常交换一些读书的心得。工人夫妇显然过去没有读过许多书,他们读了巴金的《家》《春》《秋》,读了《西游记》和《儿女英雄传》都津津有味地与钱文夫妇交流,边交流边不好意思地批判,他们说:“当然,这些书都是‘四旧’啦。”他们自觉地不自觉地为破四旧运动留下面子。他们还读了茅盾的《腐蚀》,徐的《风萧萧》,还有《小五义》和东德作家安娜·西格斯的《死者青春常在》,更有一批批的在历次运动中被批判的毒草小说集。钱文夫妇与工人夫妇经常交换自己看到的书籍,虽是旧书,钱文他们早已读过,如今再读这些经过破四旧的没收与焚烧,幸存下来的书,只觉得分外亲切珍贵。却原来这也是一个读书的季节呢。

    到了七十年代后更出现了一批内部读物,被称之为“白皮书”,因为除了一张白皮这种书什么装帧和颜色也没有。这是根据毛主席的指示作为反面教材印刷发下的。书的封三上印有“内部书刊,不得外传”字样。钱文在此期间读过的白皮书计有美国费正清著的《美国与中国》,有美国小说《海鸥》与《爱情故事》,有苏联元帅朱可夫与华西里耶夫斯基的回忆录,有苏联吉尔吉斯作家青季思·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等。毛主席的政策就是好!

    亲爱的读者,你们说这究竟是一个愚昧的压制的灾难的季节还是从来没有过的自由的解放的平静的恬适的季节呢?季节并不是由哪一个人规定的,在中国,没有比物极必反更重要更深刻更美好的真理啦!毛泽东是辩证法的大师,他总是把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物极必反,坏事变成好事这样一些辩证法挂在嘴上,他老人家怎么就不想一想辩证法怎么和“文化大革命”开玩笑呢?

    时间和季节永远不可能是单纯诅咒的对象。它不但是一段历史,一批文件和一种政策记录,更是你逝去的光阴,是永远比接下来更年轻更迷人的年华,是你的生命的永不再现的刻骨铭心的一部分。它和一切旧事旧日一样,属于你的记忆你的心情你的秘密你的诗篇。而怀念永远是对的,怀念与历史评价无关。因为你怀念的不是意识形态不是政治举措不是口号不是方略谋略,你怀念的是热情是青春是体验是你自己,是永远与生命同在的快乐与困苦。没有它就不是你或不完全是你。它永远忧伤永远快乐永远荒唐永远悲戚而又甜蜜。隐私里还有隐私,故事里还有故事,忧伤与甜蜜里还有忧伤与甜蜜。在文革中你度过了三十五岁生日,四十岁生日。你度过了一段时光,你的重要的时光。谁知道你有什么梦什么遐想什么叹息什么眷恋呢?为了读者,为了销路,也许这一段边疆之行里本来应该铺陈几段艰难时期的浪漫蒂克?本来不必在已经经历够凶政治的中国读者再到你的书里去翻阅那些个政治贫嘴政治套话,也许本来应该多写一些花中的雾雾中的花,巫山云雨,瞬间恩情,白色的雪莲与红色玫瑰,奥斯曼染眉草与凤仙花染指甲油。你可还记得那个住在沙漠边缘的白衣女子?你可还记得那个说话有一点像鸟叫嘴也确实有一点像鸟的可爱的残疾姑娘?也许你本来应该致力于写红粉知己,慧眼识英雄,风流尤物,上门投怀抱;还有数不清的异域风光和大胆的情歌情话?在中国已经被政治的洪涛席卷的时候,不是本来可以有几个精神的与梦幻的绿洲出现——哪怕十分廉价——的吗?

    在已经写出的小说背后,一定隐瞒着别一个更有趣的小说故事。



  








狂欢的季节 

王蒙
 
  
    
(五)
  


  第十三章

    

    然而你没有权利沾沾自喜。你大讲“文革”的逍遥和狂欢的时候甚至丧失了起码的郑重与诚实。赵飞燕因了跳掌上舞而得宠,那是一千七八百年前的事了,你的狂欢也不过是手掌上的舞蹈。你根本不敢向掌外看一眼,不要说是看一眼,就是想一想你也就跌下了万丈深渊。当你想到那些你从来不敢想的事情的时候,你脚下的地面倏地裂开,你只是一味地向下坠落着坠落着,除了黑暗只有虚空。你堕落着等待那落地一刹那的砰然撞击,你等待着自己的粉身碎骨,而即使是粉身碎骨也是好的,因为你终于可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接触到那坚硬的地面。你会磨擦出一点火光,你会溅出沸腾的血液,你会感觉到那真实的疼痛然后在疼痛中消亡。然而你等不到,你无法达到地面以结束你的恐怖的等待,你无法不永远陷入绝望的希望与希望的绝望之中。你其实不过是选择了苟活,你明明知道批判三家村身为领导干部的才子邓拓不是跳楼身亡,而老舍在“文革”开始时跳进了太平湖,你知道傅雷夫妇自杀身亡,你知道一个国际钢琴比赛获奖者傅雷的儿子傅聪早在五十年代就跑掉了,而另一个获奖者顾圣婴在“文革”开始后不久自杀。你还知道马思聪的出走和容国团的厄运。所有的消息都传到了这里,有些消息很可能来自莫斯科乃至美国之音的广播。这些消息的传来本身就带有一种反动性不可不杀性。低声传播的消息永远比大声谈论的消息更恐怖。说话中突然降低声音本身就具有一种摧毁一切生机的力量。你不敢想不敢听也不敢说,你甚至与东菊说了这些也不忘记加以批判,你说当然,苏修说这些是别有用心。你说自绝于人民的人什么时候都是有的。你说唉,他们为什么这样反动?岂止此也,钱文听到过苏修电台的乌兹别克语广播,那是一篇小说,题名《父亲》,述说边界这边的人排队买生活必需品,一个小伙子问一个美丽矜持的姑娘:“你的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姑娘不答,良久,一辆拉着牛鬼蛇神游街示众的卡车经过,姑娘指着一位受折磨的老人说:“父亲,就是他!”真够刺激的。

    接下来还有显然是苏修支持的所谓工农革命广播电台每天开播,通篇的露骨的策反和大量政治谣言。最可怕的是这个以颠覆中国政权为目的的电台的开始曲竟然是郑律成作曲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旋律。只要用眼睛的余光往这一类事情上一瞟,你就魂飞天外。你说你听到了这些敌台广播的消息,你已经觉出了自己是死罪,用“文革”中大家爱用的一句话说叫做死有余辜。一个死有余辜的人卖弄自己的快乐和自由,你不觉得勉强吗?

    你在一个批斗会上听到一个领导者斯斯文文地说自己:“我的罪恶是滔天的。”你甚至觉得十分可爱。人民已经学会了用怎样的语言来描绘自己了呀。用这样的语言描绘自己的人具有怎样的灵魂和神经!

    于是你快乐了,你的快乐建筑在恐怖与绝望上边,也许当真的,勇敢和希望正是幼稚和愚蠢的孪生姐妹,而恐怖与胆怯呢,那才是黄金难买的美德,是一种成熟一种阅历一种深沉一种通向释迦牟尼/老子/耶稣基督的路径,至少是一种保护自己的钢盔铁甲。

    如果你不承认自己的快乐是勉强与虚伪的,那就更可怕,因为那只能证明这一切是疯狂,是全面的与有意的疯狂。你见到了工人不做工,农民不种田,老师学生都不上课,所有的领导机构瘫痪而所有的文化被废黜。钱文见到过多少天真烂漫的小红卫兵在那里进行莫名其妙的政治辩论,互相吵骂厮打,互相争夺左派的桂冠,声称己方得到了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支持,直到抢夺了武器互相屠杀。而屠杀一经开始,一见血,眼珠子一红,斗争自身便已经成为目的,斗争自身便成为激情,斗争之外并无其他的理念。一九六八年一年,这里全面武斗,或者用毛泽东的话叫做全面内战。钱文亲眼看到了两派红卫兵组织的战争。枪林弹雨,炮声隆隆,时而听得见冲锋号哒哒地吹个不住。一堆高中学生天然生成冲锋队员、敢死队员的性格,一个人倒下去,十个百个冲上来,人人是董存瑞,人人是黄继光,可惜打的不是国民党也不是美国军队。得到军分区支持的一派胜利了。派别斗争的烈火焚烧着失利一派的战旗,战旗燃烧的场面过去他只在苏联电影《坚守要塞》上看见过,而那部片子是描写德国法西斯对苏联突然袭击的。他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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