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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狂欢的季节-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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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那只相貌高雅的大来航鸡,长着钢筋似的神经,顽固地坚持着它的抽象的鸡性论,锲而不舍,百浇不挠,怎么恶治也不改其求子停蛋的初衷。钱文制止了邻居的进一步迫害,为它的趴窝做起了准备。他不放心自己的鸡蛋,便跑到市场上买了十只蛋,多了他怕孵不出来。他先检查了一只蛋,把蛋打开,果然,是有胚的,然后,他把其余九只蛋放置到大来航的肚子下边。从此他变成了大来航的助产士。他为来航准备了精饲料和洁净水。他定时把饲料和水拿到来航趴的专窝旁边——早拿出来只能被别的鸡吃掉,咕咕叫着,请来航用膳。来航对饮食十分冷淡,偶而出来用一点,多数情况下不吃不喝,无声无息,只是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只鸡竟能因了后代而绝食静“坐”,钱文总是担心它会因了只有支出没有进入而体力不支。钱文不敢造次,他听说如果惊扰了正在趴窝的母鸡也可能导致中途停趴,一窝等待出世的小鸡便将变成臭蛋,毁几个蛋不足惜,但想到若干正在出生的雏儿夭折,钱文于心不忍可惜的是钱文自己不会趴窝孵蛋。

    钱文始终不相信不理解一个椭圆形的光光的静静的蛋,怎么可能变成毛茸茸、吱吱叫、有头有身有翅有腿、有嘴有目、能吃能拉的活生生小鸡儿呢?也许别的农家的鸡蛋能够孵化出来,他的这只来航鸡能行吗?这样马马虎虎地放下九只蛋,能变出活物来?生命如斯,未免太简单,太轻易了吧。

    也许大来航会变得不耐烦起来?也许夜半会受到黄鼠狼的袭击?也许它趴得不匀,蛋受热不均,造成怪雏?也许那十个蛋中恰恰是他打开的那一只是受了精的蕴含着伟大的生命的,而其余是只能腐化不能孵化的?也许会突然变天,一阵暴风雨会把鸡窝毁坏?也许这只大来航终于在功亏一篑之时坚持不下来了使九只鸡蛋的事业半途而废?总之他忧心忡忡,他放不下心来。他痛感到生命的脆弱,他不愿意有意无意地犯下伤生害命的罪。

    到了第二十九天了,人们说鸡雏快该出来了,恰恰东菊带着儿子又回北京探亲去了。他养猫和养鸡的关键时刻都恰好赶上妻儿不在家。他早晨只顾了送他们上长途汽车,他们要坐三天长途汽车再坐四天火车才能到达北京。他的心飞到了漫漫的公路与铁路上。他想象着妻儿路上的七天生活,衣服?食物?睡眠?当然,他们买不起卧铺票,硬座票是三十多块钱,而硬卧是五十多块。他知道每天最乏是凌晨时分,那时甚至会疲倦地钻到座椅下面去,而座椅下面是尘土,是果皮垃圾,甚至是痰……到了北京当然就好了。这里坐公共汽车一律一角,而北京是四分、七分、九分、一角一分……他也真想回一次北京喝一回啤酒酸奶,吃一回烤鸭薄饼。啊呀不好,忘了让他们多带一点手纸了,路上遇到尴尬情况,需要用纸怎么办?

    正这么想着呢,他依稀听到了一点点叽叽声。什么声音?虫乎鸟乎?

    忽然明白了,小鸡!

    他的心狂跳着,他走到了来航鸡专用的趴窝窝,他打开窝“门”的时候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实在承受不住蛋而鸡的诞生的激动——那其实就是盘古开天地的激情呀,盘古的故事应该就是来自鸡雏破蛋壳而出的伟大事变的启发吧——他也尤其害怕看到几只没有生命迹象的蛋的存在——那应该说是生命的领地变成了死亡的领地——那也太悲哀了。与应该出现生命的地方出现的是死亡这样的悲哀相比,甚至右派左派这样的事情也显得没有什么意思,显得那不过是人类吃饱了撑的自找麻烦罢了。

    于是他看到了盘古的开天辟地,看到了上帝的创世,看到了众神众生的诞生。已经有四只鸡雏在大来航身体周围吱吱鸣啼,有三只蛋壳正在从鸡雏身上脱落,那蛋壳倒像是雏儿的披肩,还有两只蛋正在被啄破,被啄下的蛋皮上带着血污。蛋壳是破碎的与肮脏的,蛋壳是丑陋的和枯萎的,然而,小鸡鲜活美丽。最有趣的是,小鸡一旦破壳而出,伸展开身躯,就显得比一个鸡蛋硕大得多,你无法想象如何在一只有限的蛋里包藏起那么大那么活的生命,你无法设想把一个生命从蛋壳外再掖回到蛋壳中,却原来,不仅是魔鬼,一只鸡雏也不可以再要求它回到装载它限制它的瓶子(蛋壳)中。

    ……这是一次洗礼,面对生命的诞生,面对古老的鸡生蛋或者蛋生鸡的悖论,钱文感到了庄严也感到了平静。同时它不知道怎么样去形容大来航母亲为自己的“子女”所做的奉献。孵出九只鸡雏(早知这样有把握,当初多放它五六个蛋就好了)以后,大来航骨瘦如柴,形象全无,就是说一只鸡为了爱也不拒绝走形。而且,整整一个多月,大来航很少吃喝,它做的只有一件事,找到吃的东西咕咕叫个不住,把一切食物无私地交给她的孩子。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小鸡很快长大了,最高记录曾经达到十三只母鸡七只公鸡,钱文人立鸡群,俨然觉得成了鸡场主人,世界的主人,成了老财,成不了地主至少也成了富农,有过一次他一天捡了十三只蛋——有两只鸡早晚各下一蛋即当日每鸡二蛋,其余母鸡是各下一蛋。养鸡已经成为钱文生活的意义生活的乐趣了。诗人鸡人,似乎天生相通。人一辈子本来就可以胜任多少角色呀!

    天嫉钱文养鸡方面的巨大成就,天灭钱鸡,在得到十三蛋的第四天,黄鼬光临了,小母鸡一死一伤。钱文气急败坏,亡鸡补牢,采取了大大加固鸡笼鸡窝的措施。又一周,一只小公鸡打蔫,立即有邻居指出,该鸡患了鸡瘟。这次钱文没有手软,当即把此鸡宰杀。吃了此鸡块后,钱文腹泻不止。又三日,另两只鸡——从辈分儿上说是一老一少,呈鸡瘟状,钱文给它们喂四环素和消炎片,它们不吃,钱文一只只鸡填塞。喂完了病鸡再喂好鸡。未见效果,此两鸡又一命呜呼了……如此这般,最后只剩下了又秃又傻的那只小个头儿鸡,这只小鸡的生命力着实惊人,它应该属于抗瘟良种,不可多得。可见上苍也是搞平衡的,丑人自有丑人福,丑鸡自有丑鸡运。大来航太漂亮,小混种太强悍,它们都是首当其冲,鸡瘟一来便一命呜呼。而秃丑笨鸡一枝独秀,秀出于林,经住了严峻的考验。钱文甚至计划第二年开春购买最好的公鸡与之交配,再用它的蛋孵育抗瘟英模良种鸡雏。然而,谁想得到,此鸡在一枝独秀后的第二个月,它竟然因去不雅的地方——粪坑觅食,坠入大粪坑中,溺死了,一个抗瘟英雄死得如此不堪,钱文想起来痛不欲生:天亡我也,天辱我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尊,以粪坑为生命陵园。亡就亡吧,为什么偏偏如此糟践一只顽强执著的鸡!鸡而抗瘟,是其罪乎?天何意哉?天乎天乎!

    钱文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好端端的十几只各具个性的鸡说没就没了,它们究竟造了什么孽,犯了什么天条,要这样被上苍赶尽杀绝!这里头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逻辑,什么样的秘密呀!过去他一在房前出现,就有许多鸡围上来,咯咯啾啾,叫个不住,向他要食要水,而他,也从鸡们的期盼中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现在呢,一片虚空,众生皆空!

    一年后他还在梦中看到自己的鸡,他也想念自己的猫,钱文生不逢时,冤孽深重,少年曾气盛,长大徒胆虚,无福无德,祸延猫鸟!真是死者早已矣,生者常恻恻,一人不得道,鸡犬下地狱!呜呼痛哉,呜呼愧哉,呜呼恨杀我也!

    于是他不再养任何活物。生命是太牵肠挂肚啦,生命是太悲苦太罪孽啦。唯愿长寂寂,岂敢苟生生!

    钱文并且思索,虎头蛇尾,莫非就是万有的共同规律?鸡如此,猫如此,中苏友好何尝不如此?作家诗人的大作和生平何尝不如此?他钱某人何尝不如此?文化大革命会不会也如此?

    这样规模的养鸡,从此成为绝响,成为历史拒绝的泡沫;对于钱文是今生不再了。呜呼!

  

  





    第十二章

    

    喂猫养鸡的生命的生驻坏死的故事令钱文黯然神伤,而且还有人啊。这期间钱文常常参加农民们的丧葬、婚礼、婴儿满月和儿童的割礼。生老病死变成了一定之规的礼节,生老病死都非常容易非常平常。一位青年参军走了,他的父亲说:“只怕他赶不上给我送终啊。”钱文觉得可笑,因为说这个话的是全村最壮的一个中年人。没过三年,他病了,黄疸性肝炎,没有钱去镇上治病,飞快地死了,死了四天服役的独生子才赶回来。回来后那一家的哭声震撼了全村。三天后,村里的小流氓们眉飞色舞地向钱文描绘头一天半夜他们看到的这位回家奔丧的青年与村里的一位傻姑娘在大队部依墙做爱的“皮影戏”,说是他们二人的动作全部被油灯投影到窗帘上了。

    而农民从来不讲什么什么不能承受之轻。农民承受的砍土镘、抬把子、麦捆、秸秆、铁锨、麻袋都只有难以扛动之重。春天浇水平地,夏天打拢挖沟,秋天收割搬运,冬天运柴运煤,这就是人生,谁也改变不了的人生。在农民的人生包括死亡面前,知识分子的一切烦恼无非是吃饱了撑的而已。

    钱文再也不敢饲养活物了,生命使他感到的是无穷的哀伤。他的兴趣便转入了有机化学产业——发酵制造酸奶。在边疆,常常令他兴起思京之叹的一个是啤酒一个是酸奶。那些年当地没有“正规”啤酒。倒是有制造土啤酒的,因为这里出产啤酒花。很可能是俄罗斯族的习惯,影响了本地民族,他们用啤酒花、麦麸、蜂蜜和做面包用的鲜酵母做那种介于俄式饮料喀瓦斯与德式啤酒之间的所谓啤酒。把原料放入大玻璃瓶子里,瓶口用橡皮塞住,再用木榔头将瓶塞砸实砸死,放到烈日下暴晒,以热促变,土啤酒乃告成功。成功后将土啤放入冷水中降温——边疆的井水即使在盛夏也是很冷的。饮用时再把橡胶瓶塞取出,外取瓶塞的时候会发出乒的一声巨响,如打开法国香槟然。这种工艺似乎保留着先民的古朴,这个过程稚拙有趣。

    当地的俄罗斯人大致上是十月革命后逃过来的“难民”——即白俄,谁知道当初他们的祖先是公爵还是将军,后来他们定居在这里,看水磨,养蜂,捕鱼,做小生意,为居民粉刷房子,反正不肯务农。也许他们的上辈经历了十月革命的暴风雨,反正他们在中国是逍遥自在,自成一格。即使“文革”高潮中,小镇桥头总会看到一位胡须黄黄的俄罗斯老头在那里卖蜂蜜和洋葱、莫合烟和莫名其妙的药品,这也正是边疆小镇的宽松之处吧。

    六十年代中苏交恶时,苏方放宽了对于十月革命时期的逃亡者后代的政策,他们大多又回返到俄国去了。其中知识分子则宁愿去澳大利亚或加拿大,总之,白俄们的聚集时期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许多白俄的居民走掉了,但他们的生活习惯包括饮食习惯还保留在这里。制造土啤便是其中之一。斯人已去,风范犹存。用这种土办法制作的啤酒,其味甘甜顺畅,无往而不适,喝起来也很迷人,但是它毕竟太轻飘太可口了,太可口的东西显得幼稚,初级,没有质地。这种土造啤酒缺少的是真正啤酒所具有的那种苦涩和专注,凝聚和忧伤。而且此种土啤的制作工艺复杂,钱文不敢轻易尝试。

    酸奶的制作就容易多了。钱文做酸奶是无师自通。他先用一点点和面用的酵面,置放于一小杯煮沸消毒过又晾凉了的牛奶中。二十四小时后,一小杯牛奶就变成酸酪了。钱文过滤酸酪,把带着生面味儿的面团淘汰,然后以此酸酪为酵母,将之掺入到更多的煮沸消毒再晾凉的牛奶里,搅拌均匀,二十四至四十八小时后,酸奶即大功告成。钱文饮之喜欲狂:营养,细柔,新鲜,活性,微醺,洁白与清凉不但抚摸着口腔也抚摸着灵魂。他们已经很久很久得不到这种抚摸了。在全国变成了炼狱的时刻,在人们的神经变得粗砺如荆棘之时,在什么都废黜什么都变成了非法的时候,在你要死我要活有今儿个没有明儿的时刻,钱文得享自酿酸奶之乐,钱文之妻儿得享酸奶之美味与营养,这是奇迹!什么叫神仙,这就是神仙,什么叫逍遥,这就叫逍遥,什么叫知足,这就叫知足,知足常乐,能忍自安!

    家庭酿制,手工酿制的吸引力与刺激性还在于每次与每次的酿制结果不尽相同——叫做不可预见性,叫做陌生感。这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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