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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美好的性,是阳光下的火炬-第1章

小说: 美好的性,是阳光下的火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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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毕淑敏
    一位研究性医学的专家,在某次会议的间隙郑重对我说,他在临床上医治女患者时,需
要充满美好情趣的性幻想文字辅助治疗。而这类文章在中国几乎完全空白,不知道文学家能
否做这件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严肃地注释着我。我猜到了那目光后面的含意:您能帮这个忙吗?
    我赶紧装作不曾觉察他的微言大义,把话题岔了开去,他也再不曾提起。但这个题目,
却象一枚竹刺扎进指甲,久久地梗在那里,敏感且令人作痛。
    我本来想说,让那些女人看看《金瓶梅》吧。但又一想,它不符合美好情趣这一条,再
加上也太古老陈旧了。那么当代中国有多少符合美好情趣的性文学呢?
    巡视四周,难以寻觅。
    当我认真地思考这一问题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哑区。也就是说,我们这个民
族,在这个非常重要的领域,当代集体失语。
    食色,性也。我们是食的大国,我们有非常发达的烹调术语。它从古至今,源远流长地
传递下来了,并有远播世界的可能。在我们悠久的古文化里,也有关于性的文字,但夹杂着
对女性的歧视和单纯技术观点,很有分析提炼的必要。可惜近代以来,玉石俱焚,基本中断
了。一般人无法得见。
    我们现在实用的性语言体系,大体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民间的俗语,它们生猛下
流,把对女性的欣赏求索和强烈的歧视,把对性的生殖本能崇拜和道德伦理层面的蔑视,奇
异复杂地纠缠搅拌在一起,色厉内荏,泥沙俱下。那些市井流布近乎狎妓和流氓的语言,实
在令今日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阶层,无法在二十世纪的夕阳和二十一世纪的曙光里,心甘情
愿地接纳和重复运用它们。
    一部份是医学术语。准确但是粗疏,拗口且不灵便,实用性很有几分可疑。一位做心理
咨询的朋友说,半夜时分,常常有咨询性问题的电话。对方的口气十分为难,结结巴巴,倒
不是不好意思,因为反正彼此不见面,说什么都无所谓。主要是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述
说自己的苦痛。他会吭吭哧哧地嘟囔……我的那个地方,就是……男人的那个地方,叫……
咨询员一般会适时地解救他,以平稳的口气说:您说的是阴茎吗?那个人如遇大赦,赶快重
复:是─阴─茎阴……口气极生疏和晦涩,称呼自己的器官,好像在会谈一位外星来客。某
作医生的青年朋友,说她在作爱的前戏时分,不知如何表达,只得把一堆形容生殖系统的医
学术语抛出,她先生说自己有被推上手术台的感觉,兴趣顿时索然。
    顺便说一句,我以为当初汉语言翻译界,以医学术语为人体生殖器官命名的时候,好像
欠周详且漫不经心。比如阴茎这个词,就很有些莫名其妙。女性的那一整套系统,统以
“阴”字打头,这或许是受了中国传统哲学的影响,以为世分阴阳,女子为“阴”,因此沿
袭下来,也算言之有据。但夹了男子的这样一个阳物在内,不伦不类的,造成了理解上的模
糊。再比如,人对一朵花,尚且有花蕊、花瓣、花茎等等一系列的细致区别,对人体的其它
重要的器官,也不厌其烦地分段命名。例如牙齿,就有门齿、犬齿、臼齿等不同。一个空空
如也囊似的胃,进口和出口,也分了贲门、幽门,好像命名一间书房。唯独对繁琐的生殖系
统,却一言以蔽之,马马虎虎地以“头”、“体”、“尾”粗略剁开,就算交了差。好像那
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小鱼,值不得认真对待。
    人们两难。于是我们的文学书籍,当必不可少地需提及性的时候,巧妙地用“××”来
代替,近年来又有了方框一法。但我不知在清扫了视觉污染的同时,考虑到了读者阅读的心
理过程没有?通常遇到“××”的时候,人们会在默诵中,将它用自己已知的各种民间俚语
或是更为粗鄙的市井语言,一一复原。甚至反复顺畅,默诵再三,以检验自己复原的妥贴
性。于是那印刷者最初的洁净苦心,就悲哀地付诸东海了。至于方框,更引起了扑朔迷离的
争执,以为那不过是描写和印刷杂交的噱头。
    面对喑哑,人们于是因陋就简地寻找用品,有时到了哭笑不得的地步。比如“睡觉”这
个词,和吃饭读书一样,原本的涵义是再清楚明白没有了。但现在成了性的隐喻,一般人竟
不敢随便用了。其实谁都知道,那件事并不一定非得合上眼,安了眠才做得。人们正正常常
睡觉的时候,一定比用这隐语的时辰要多,但现在鹊占鸠巢,反倒失了本意,让人用这词的
时候,常常三思而后行。
    作家是以运用语言为爱好并为职业的。文字是作家的砖瓦,人人守土有责。现代汉语,
如波涛滚滚的江河,不断受纳各行各业的专业术语,丰富发展并澄清积淀着自身。比如近年
来电脑语言的大举入侵,就很令人欣喜和警觉。但是我们的性语言体系,至今令人悲哀地僵
化着,陈腐着,粗鄙着,不登大雅之堂地低级着。
    人的每一组器官,都是神圣和精彩的。人体的生理活动,更是科学和文学重要的研究和
组成部份。美好的性,是阳光下的火炬。21世纪,是生物和心理学大发展的年代。在这个
世纪的门坎上,中国的语言学家、性学家和文学家,应当携起手来,创建汉语高雅美好的性
语言体系。
     
    (《深圳青年》199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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