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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失败之书-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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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insky)穿针引线,最后以艾略特打结:他给艾略特极高的评价。在读帕斯的长诗《太阳石》最后一节前,艾略特动情地说:“三十年前,就在离这儿几个街口,我跟帕斯开始一起朗诵……如今人已去,诗还在……”他的声音哽咽了。    
    格瑞瑟达终于出现了。她七十多岁,刚从脑血栓的打击中恢复,脚下还不太稳。她目前是出版社的老板,掌管着“美国特快”信用卡,而病痛和年龄正逼着她退休。她父亲斯盖勒·杰克森(Schuyler Jackson)是诗人兼文学批评家。大约六十年前,英国的名诗人罗伯特·格瑞夫斯(Robert Graves)和夫人劳拉·瑞定(Laura Riding),来美国和他们一家共度夏天,结果她父亲和劳拉堕入情网。劳拉把她妈妈逼疯了,在神经病院一住几十年。格瑞瑟达那年只有十二岁,和弟妹一起被送到姑姑家。而他父亲和劳拉搬到弗罗里达的一个葡萄园隐居,至死在一起。其间四十年,他们共同编写一本英文词典,每个定义只用一个词,既未完成也没出版。自那个夏天以来,格瑞瑟达再也没见过父亲。    
    我们一行四人,从十九层楼降到地面,过马路,再拐个弯,直奔那家名叫“布鲁塞尔”的饭馆。十年来,我们也试过别的几家,都不甚满意。看来实验归实验,传统就是这样形成的。最后一次尝试,是家刚开张不久装潢时髦的小馆子。那天艾略特点的汉堡包,他刚咬一口眉头就皱起来。结账时,侍者礼貌地问我们觉得饭菜怎么样。“你要我说实话吗?”艾略特从眼镜上面瞥了他一眼,“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差的汉堡包。”    
    “布鲁塞尔”的基本色调是暗绿色,古色古香,有股欧洲战前的味道。这里气氛轻松而节制,没有年轻人和酒鬼,我估摸来这儿的都是老顾客。沿窗摆下的四张桌子,随外面变幻的光线转动。我们多半都选那张把角的桌子,似乎为了某种稳定感。阴天下雨,这四张桌子好歹才安静下来。夏天的阳光被窗户过滤,不再那么暴躁;到了冬天,阳光影影绰绰,成为某种生命的幻象。    
    侍者彬彬有礼但又不夸张,随时准备消失。    
    二    
    在纽约竟有某些不变的东西。十年来,我们同样四个人,来同一家饭馆,坐在同一张桌子,谈同样的话题,连口味也越来越趋于一致。今天除了格瑞瑟达点烤鹅肝外,佩吉、艾略特和我都点的是鸭丝色拉。而饮料吗,四个人全都要冰茶。照惯例,再加两份炸薯条。用炸薯条蘸番茄酱,有滋有味的。    
    先说起纪念帕斯的朗诵会的盛况。由于会场早就满了,有一千多人被拒之门外,其中包括赞助者、墨西哥参议员。佩吉说她也被拦在门口,幸亏来了墨西哥的一帮政要,她赶紧声明她是帕斯的出版者,于是文学被政治裹挟进会场。    
    我说,是帕斯,是他的个人魅力,把平时互不来往的美国诗歌界的各路人马以及政要、外交官聚到一起来了。朗诵会就像一个和解中的家庭聚会,只有我和另一个瑞典诗人是外人。“你在他们中间简直是个婴儿,”格瑞瑟达插话说。她告诉我,那个一头白发瘦高瘦高的老先生是肯尼迪的特别顾问。“真神了,快半个世纪过去了,他居然还活着,”格瑞瑟达感叹道。于是大眼瞪小眼,好像活见了鬼。    
    “人们永远弄不清帕斯的政治立场,”艾略特吞进一根炸薯条,说,“其实很简单,按美国的标准,他是左派;可按拉丁美洲的标准,他得算右派,因为他反共,反卡斯特罗,而很多拉丁美洲作家都是卡斯特罗的朋友。”    
    佩吉告诉我,“新方向”打算出版帕斯两卷本的诗歌全集,由艾略特翻译和编辑。他们还打算出顾城的诗集,要我设法和他姐姐联系,得到版权许可。    
    鸭丝色拉上来了。厨房就像潜台词,躲在文学和政治后面,出其不意。我们的胃突然被唤醒,激动有如心脏。好一阵,只听见刀叉叮当作响,大家不再吭声,专心于鸭子的滋味、菜叶的质感和调味油的色泽。汽车声和脚步声漏进来,窗上有人影滑过。阳光闪耀。其实,阳光才是纽约真正的主人。昨天早上,一个法国摄影记者给我拍照,带我满街追赶阳光。我通过摄影家的眼睛看到纽约的阳光,在楼群之间摸索、折射,转瞬即逝。四个胃留在黑暗中蠕动,意识的曙光在上升。    
    我问起艾略特纽约的治安。刚到纽约的第二天早上,我在莱克辛顿大道和东三十一街把角的咖啡馆喝咖啡看中文报纸。有一则消息:马友友的大提琴在纽约失而复得。他下出租车时,忘了拿后备箱的那把价值二百五十万美元的大提琴。报警后,全纽约的警察出动,帮他找那辆出租车,四个小时后,大提琴回到马友友手里,没耽误他晚上的演出。就在我读这条消息时,小偷麻利地摸走了我放在脚边的书包。说时迟,那时快,待我猛醒,四下一打量,全都是正人君子。    
    佩吉和格瑞瑟达赶紧搂住自己的包,生怕不翼而飞。艾略特眼睛一翻,摇摇头,责怪地说,“这是纽约。”是啊,只能怪我这个乡下人,在引导城里的正人君子犯错误。    
    说起纽约犯罪率的下降,艾略特指出,这是全美各大城市的普遍现象,除了美国经济好转外,还和从十五岁至二十八岁这一高犯罪率的年龄层的下降有关。    
    我问他对纽约市长朱利安尼怎么看。    
    “他整个一个法西斯!”艾略特火冒三丈,“在曼哈顿根本就他妈没法停车,我今年吃了六张罚单。连到公园烤肉,超过五十个人必须得到批准,等于禁止集会游行。更别提布鲁克林那档子事了。”在布鲁克林美术馆正进行的展览中,一个黑人画家把大象粪和圣母像涂在同一块画布上,引起了争议。朱利安尼威胁美术馆若不摘掉这幅画,就甭想得到市政府下一年度的拨款。    
    杯盘撤去,我们四个人都要了咖啡。话题转向美国明年的大选。艾略特叹了口气,说这回他不知该选谁了,戈尔真让他失望。他跟我解释说,堪萨斯州最近通过了教育法案,否定了进化论,在中小学的课堂上以基督教的创世说为基础。按基督教的说法,世界只存在了一万年。“那化石该怎么解释?”艾略特耸耸肩,“荒谬透顶。”而信奉高科技的戈尔为了赢得当地选票,竟对此不置可否。佩吉和格瑞瑟达连连点头。这些美国左派对民主党也厌倦了,政治前景像咖啡一样暗淡。    
    我问佩吉为什么在美国没有第三种势力。    
    “现在冒出个改革党,但也不太可能构成第三种势力。这也许恰恰说明美国选举制度本身有问题。” 佩吉耐心地向我介绍了美国大选的过程。你看,三下五除二,只能得这么个结果。    
    “为什么美国总统几乎都是律师?”我又问。这就是局外人的特权,不耻下问,百无禁忌。佩吉和格瑞瑟达掰着指头把本世纪的美国总统挨个拨拉一遍,果然让我言中。    
    “是不是律师这行当的思维和表述方式在影响美国的政治?”我说。    
    “绝对没错。他们借用法律语言,以冷血的意志和间接的方式达到目的。” 佩吉说。午餐结束了,我们在门口告别。阳光明媚,这是晚秋最后的黄金时光。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其实这幅画和我们在“布鲁塞尔”饭馆的午餐毫无关系。    
    


第三辑  乌鸦杜 伦

    一    
    一九八六年春,我到伦敦参加诗歌朗诵会,然后由英中文化协会的尼古拉(Nicola)小姐陪同,北上杜伦(Durham)。杜伦大学东亚系为我安排了活动。是夜,在大学客房留宿。和东亚系讲师司马麟(Don Starr)、尼古拉共进晚餐时,我随便说了一句“要能在这儿多住几天就好了”。这本是一种感叹,没想到两位懂中文的英国主人认真了。    
    一年后,我拎着箱子,在杜伦长途车站探头张望。那天阴冷,大教堂的钟声突然敲响。那正是我漂泊生涯的起点。从八七年三月,刨去八八年底我回北京住的四个多月,到现在整整十三年了。此时,我坐在紧挨巴黎蓬皮杜中心的小公寓回首,多少有点儿幸灾乐祸,好像那个在长途车站的中国人跟我无关。    
    司马麟把我接到他家。他们住在乡下的农舍,古旧高大。他的太太吉尔(Jill)是小学老师。有三个孩子,一男两女。英格兰北部的早春跟冬天没多大区别。房子大,用不起暖气,冰窖一般。人家天生就经冻,孩子们穿得少,一个个小火炉似的,冒着热气。我把能穿的都穿上了,还是不停地发抖。    
    五天后我搬进大学,就住在一年前我住过的客房。这里有暖气,我像棵冻蔫的植物缓了过来。一个月后,邵飞带女儿来了。我们在客房住了一个多月,然后搬到离市中心不远的一栋排房,楼上楼下,有电灯没电话。日子清贫,但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马先生是华商,在澳大利亚当工程师,退休后到杜伦定居,家离我们很近。他身体不好,有严重的哮喘病。他每礼拜天上午去附近的大城市纽卡索(Newcastle),义务教那些华人说英文。他总是开车捎上我,把我卸在中国城,下课再来接我。纽卡索是个衰败的城市,尤其礼拜天,大部分商店都关门,更加荒凉。我的任务是买豆腐,这中国人得以幸存下来的主要蛋白来源。在那儿总共呆两个小时,我还挺忙乎——在街上溜达,逛跳蚤市场,去吃角子老虎机店试试手气,不行赶快撤,别把豆腐钱搭进去。上了车,马先生总是问我都干了什么。买豆腐,我说。只买豆腐?他疑惑地瞥了我一眼。只买豆腐。    
    马先生跟一个叫朱丽(Julie)的英国女人结婚了,把房子卖了,搬到夫人家去住。他们请我们去做客。朱丽家的花园很大,满是花,开得热烈。马先生不再是我们邻居,礼拜天也不再去教英文了——“从此君王不早朝”,于是买豆腐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朱小姐是东亚系的中文老师。其父是国民党空军驾驶员,在训练中失事丧生。是母亲把她带大的。她母亲住香港,但似乎一直想牵住这个飞得太远的风筝。朱小姐待我们很好。我们到大学洗衣房洗衣服,常到她那儿歇脚。她总是微笑,眼睛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忧伤。朱小姐很漂亮,但感情生活不顺利,单身多年,和一个叫凯文(Kevin)的小伙子好了一阵,又吹了。最后嫁给一个上岁数的英国绅士。    
    卡洛兰(Caroline)也是东亚系老师,人高马大,口直心快。刚到不久,她开车带我们去附近海边野餐。那一带是产煤区,岩石光秃秃黑乎乎的,海水浑浊。她告诉我,她喜欢教书,但不喜欢做研究写文章。提起正要建造的海底隧道,她不满地摇摇头说,我可不信任法国人,二次大战就把我们出卖了。这回有隧道倒好,俄国人干脆开着坦克过来。    
    卡洛兰找了个男朋友。正准备办喜事,可男朋友在商场被一个持刀的疯子给杀死了。她郁郁寡欢,最后辞退了大学的工作。那是我们离开杜伦好几年以后的事。这不幸遭遇,让我想起那次野餐和肮脏的海。海底隧道建成了,俄国人的坦克没有开过来。    
    跟我们来往最多的还是司马麟。他工人出身,有着来自英国下层社会的学者那种质朴和机智。他长我几岁,开始秃顶,头发也花白了。教书的压力实在大,每周要教二十多个钟头,一直没空完成他自己的博士论文,因而也就甭想当教授。他研究中国历史,特别是明清史。一看名字就知道了——司马迁他弟弟。他说话慢条斯理,带一种英国人的那种“干幽默”(dry humor)。和一般幽默相比,恐怕就像果脯和水果的区别。    
    司马麟看我拉家带口,奖学金低,帮我在系里找了个语言助教的差使,临时工,但总算是份收入。我高中都没读完,就直接走上英国大学的讲台。每天早上头一堂课是在语言实验室,帮学生们把舌头捋顺。一个学期好歹教下来,没想到校方想赖账,要按小时而不是按学期开支。麻烦的是,当时只是口头协议,并没签正式合同。那天在我家吃午饭,司马麟皱着眉头,没吭声,第二天带来封英文信,让我签字。原来是给校方的最后通牒:口头协议同样具有法律效应,若不履行的话,法庭见。    
    两天后校方乖乖把钱如数奉还。    
    二    
    杜伦是个幽静的小镇,有条小河从市中心穿过。桥上总是有个流浪汉拉手风琴,一条老黄狗趴在旁边。他神色安详,若有所思,似乎只专心于脚下的河水与琴声。他来自何处又将前往何方?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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