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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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桥一带,孙本孝曾经来见大元帅。又有人告密说,当左小姐动身的前一天,曾将孙本孝请去算卦,当晚西城头有人在守城时把灯笼举了三次。猛如虎先查出那个举灯笼的人,抓到以后,酷刑拷打,供出了孙本孝,这样就将孙本孝抓到了,前几天已在十字街口斩首示众。”
李自成听了连声叹息道:“可惜!可惜!”
他们又到知府衙门看了看。李自成向谷英嘱咐了几句话,随即从北门出城,回独山南边老营。
几天以后,田见秀已将南阳城内诸事处理完毕,拆毁了城墙。李自成一面扬言要从武关入陕西,一面分兵四出,攻破邓州、内乡、镇平、唐河、泌阳等州县,征集粮食和骡马,准备了大量火药。过了腊八,十二月初九是一个黄道吉日,闯、曹大军离开南阳一带,分成数路,浩浩荡荡向开封进军。沿路百姓,都来向大军送粮。有的地方,义军未到,百姓早将城门打开,绑了知县,前来迎降。人人都说,此去开封,必然破城无疑,因为从来还没有这么大的部队去围攻过这座古城。人人都在等着听开封被攻破的消息,等着看李自成在攻破开封以后,还有什么大的举动。
李自成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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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李自成和罗汝才率领义军主力,于十二月十三日到达许昌。路过襄城时,因为襄城已于上月投降,所以李自成下令不许将士人城,让城中官绅百姓各安生业,不必惊慌;只是接受百姓控告,派一小校率领二十名骑兵进城,将平日贪赃枉法的知县曹思正逮捕,带往许昌斩首。
大军到了许昌之后,因为李自成在路上患病,临时改变计划:大军停留在许昌一带,等候他的病愈,同时向附近州县征集骡马、粮食、豆料、柴草等项,并将一部分随军的老弱妇女和在南阳受重伤未愈的弟兄,暂时寄屯在许昌城南六十里远的临颍城内,命红娘子率健妇营和童子军(即孩儿兵)留驻临颖保护。过了数日,李自成才继续往开封进兵。
二十三日夜间,正是农历小年,李自成到了开封城外。按着事前商定的计划,他将老营驻扎在曹门正东大堤外的应城郡王花园,距曹门大约不到五里。曹操随后到达,将老营扎在城东南角三里外的繁塔寺,离禹王台很近。李自成到达应城郡王花园时,已是三更时候。高一功和李过是在黄昏后就到达的,已经预先在帐篷内烧起木炭,所以李自成一到,马上就召开军事会议。
一个月来负责刺探开封军情的是李侔。李侔在开封住过多年,情况比较熟悉,部下又多是杞县人,所以他担负起刺探军情的重任后,就不断派人进人开封,探明省城的各种动静。从许昌出发时,他奉闯王之命,率领两千人马先行。今日正午过后不久,他命李俊率领三百骑兵,绕道潜至应城郡王花园,埋伏在大堤外边;又单派七名骑兵飞驰曹门,在吊桥外的木栅上粘贴两张大元帅告示,晓谕城中军民,从速将周王和抚按众官扣押,献城投降。这七名骑兵贴好告示,并不急于离去,向曹门关外大街上的百姓大呼,说他们是闯王的人马,派来攻占开封,只杀贪官污吏、亲王郡王,不杀百姓。曹门关临街的两侧铺户,人人屏息,听他们说话,却没有人敢捉拿他们。等守曹门的官军追赶出来,他们便策马飞驰而去,转眼间到了大堤之外,无踪无影。同时,李俊又派人捉获了住在北关的三名小贩,是今日上午封闭城门之前才从城中出来的。向他们详问了北门一带的守城情况,然后放走。
当晚的重要军事会议一开始,李自成便向李作询问开封的动静。李作恭敬地站起来,说道:
“由于我们的游骑近三四天来出没于朱仙镇一带,朱仙镇的人常常看见我们的人马来来去去,因此城中以为我们大军将攻南门,就把守城的主要兵力都放在南门一带。守南门的是新任巡抚高名衡,他的副手是总兵官陈永福。陈永福的将士有一半驻扎在南门大街。城上滚木礌石摆得极多,百姓家家户户早晚轮流登城。”
李自成又询问了其他各个城门的防守情形。李侔将各城门担负镇守的官绅名字,—一说了出来,并把官兵的数目也说了个大概。对于城中所存的粮食、柴火约有多少,能支持多久,也都谈了自己的看法。
这是李自成第一次派李作单独去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听完李侔的禀报后,他频频点头,连说:“很清楚,很清楚。”接着又问道:“为什么要让祥符知县王燮镇守北门?”
李侔说:“让王燮镇守北门,不为别的,只为第一次我们来攻开封时,此人颇有胆略,年纪又轻,深得抚、按各封疆大吏的赏识,周王也很赏识。他本来已经升为御史,只因开封情况紧急,不得不暂时留下。现在让他镇守北门,是因他们认为北城外面的护城河无水,城墙稍低,容易受攻。虽有大官分守北门,并不得力,需要派一个真能做事的官员在那里督率军民守城才行。”
李自成点了点头,又问道:“城中百姓是否十分惊慌?”
李侔说:“百姓自然是人心惶惶,不过没有人想到投降。”
“为什么百姓跟官府如此一心?”
“官府造出谣言,说几个月以前,开封人射伤了大元帅的一只眼睛,我们的将士发誓赌咒:下一次攻进开封,不但活人要杀光,连死人也要剁三刀。”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闯王也笑着骂道:“他妈的!他们竟如此造谣煽惑,无怪百姓们要拼命守城。”
会议决定从明日起,按照预定方略,从宋门到曹门和北门,全面猛攻。各个大将重新分了任务,主要力量放在曹门和北门之间。会议之后,请将退出。刘宗敏也退出了老营,到曹门外他自己的驻地,重新召集大小诸将,部署明日攻城事项。李自成留下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又谈了很久,然后各自休息。
李自成十分困乏,坐到干草铺上,准备就寝,却看见高一功又走了进来,在火边坐下。自成问:
“你还有什么事儿?”
高一劝说:“我们老营将士自来不许多饮酒,跟曹营不同。可是如今天气寒冷,又在黄河边上,尖风刺骨,号衣单薄,都冷得吃不住,所以各营都求我向你要求,像曹营一样发酒挡寒。”
“有酒么?”
“酒准备了不少,还可以继续准备。”
“好吧,发给大家酒喝,比曹营减半。可是一功,你替我严申军令,不管是谁,不许喝醉;有喝醉的严厉处罚!”
“是。我一定严申你的军令。”
高一功仍不马上走,嘴唇动了动,分明有什么话欲说又止。李自成问道:
“还有什么事儿?”
高一功笑一笑,说:“李古壁打今年春天回营,已经几个月啦。他总是暗中抱怨没有派遣他重要差事……”
自成截住说:“给他三百人照料粮草,这差事还不重要?”
一功说:“我也说很重要,可是他想带兵打仗,认为打仗容易立功,照料粮草使英雄无用武之地。”
李自成用鼻孔冷笑一声,问道:“他向你请求过给他另派差事?”
“他向我求过多次,我始终没吐口。”
自成说:“此人不可重用。你知道,他虽然也姓李,可是并非一族。他是清涧县人,上一代才搬到米脂城附近住。可是他平日对不知底细的人七吹八吹,说他是我堂兄弟,没出五服;背后同别人谈话,提到我就称‘我二哥’如何如何,提到你姐就称‘二嫂’,也真糊弄住了不少人。他又喜欢吹从前的战功,吹我多么赏识他。真他妈的!”
高一功笑着说:“这些情况我全清楚,别人也清楚。人们说他是卖狗皮膏药托生的,所以不叫他李古壁,给他起个绰号叫李狗皮。”
李自成接着说:“他实际没有多大本领,却喜欢争功。做表面活儿他上前,有好处的事儿他把头削得像竹签子,遇困难活儿他托故向后缩,只恐怕派到他头上。潼关南原大战之前他掉队了,回到米脂家中,咱们破了洛阳之后,他又来了。像他这样人,怎么敢指靠他带兵打仗?”
高一功说:“他对我说,请你派他带兵打仗试试。如他不卖力,甘当军令。他还说,这一次攻打开封,他宁死也要为你出力。”
自成说:“真想出力打仗,也是好事,叫他找总哨刘爷去请求吧。小事何必问我?”
一功说:“他知道捷轩不喜欢他,所以不敢见捷轩,总是缠住我,请我在你面前说说。”
自成想了想,说:“把他派到谷子杰的营中吧。你告他说,他若犯了军规,可休想因为他姓李就宽容了他!”
高一功一走,李自成赶快睡觉。可是他刚刚脱去外边衣服,躺了下去,忽然听到远处杀声暴起。他重新披衣,奔出屋外,看见北门的方向有火光,又听见炮声、杀声也是从那儿传来。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故,向身边的亲兵吩咐:
“赶快备马!”
丁启睿近些日子来总在奔波。本来奉了皇帝手诏,催他去救南阳,他已经过了唐河,只因畏怯避战,又退回河南和湖广交界地方。南阳失守后,他受到朝廷申斥,又奉诏来救开封。他虽然很害怕同李自成作战,可是开封又不能不救,这使他日夜都生活在忧患之中。他是河南永城县人,开封是河南的省会,也就是桑梓之地,首府所在。开封如果失去,他将国法难逃。为着自己的性命,也为着桑梓父老对他的期望,他不得不跟在闯王大军后面,往开封奔来。他本来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自从担任了督师,特别是奉命去救南阳和开封以来,变得面色黧黑,须发斑白,满脸憔悴与忧戚神色。他手下一共有两三万人,由于急着要奔进开封,所以只抽调了部分他认为可用的精兵,连同幕僚、亲将、亲兵、家丁、奴仆,一共约有三千五百人之谱,多是步兵,轻装赶路。
当李自成大军完全离开许昌以后,他隔了大半天才进人许昌。他的人马一进城,就到处掳掠、奸淫,无恶不作。
第二天,丁启睿的人马在黎明时离开许昌。他刚刚在行辕外跨上战马,忽然吴巡摘走到他面前,躬身禀道:
“启禀大人:照壁上有一张无名招贴。看来这城中显然仍有流贼。”
丁启睿一惊,问道:“招贴上如何写的?”
吴巡捕说:“请大人亲自过目。”
本来了启睿只要把缰绳一提,或把镫子轻轻一磕,他的坐骑向前走上十步八步,他就可以亲自来到照壁前观看;但是多年来在官场养成的习惯,使他处处要摆出架子,所以他并没有驱动坐骑,只是威严地吩咐说:
“将招贴撕下来,呈给我看!”
吴巡捕不敢怠慢,赶快跑去撕照壁上的招贴。好在那招贴才贴上不久,浆糊尚未全干,他小心地撕下来,双手呈给督师大人。
丁启睿匆匆一看,原来是一首七言古体,写道:
伤心拄杖出门望,一夜之间变沧桑。
不见甍檐连街巷,空余瓦砾伴颓墙。
可怜魏家①宫阙地,悠悠千载同渺茫。
耳边唧唧居人语,道非贼毁为兵殃。
贼来不闻鸣铁马,贼去徒见兵鸱张。
①魏家——指三国时的魏。建安时,洛阳残破不堪,曹操挟汉献帝建都许昌。曹魏建国虽都洛阳,但魏明帝仍在许昌大修宫殿。
丁启睿看了以后,又气又怕。气的是,写这招贴的人并非市井之徒,倒是读书人,看来读书人“从贼”已经成了一个风气。怕的是,他的人马到许昌后,确实纪律很坏,不如“流贼”,万一父老百姓向朝廷控告,言官也在朝中弹劾,他身为督师,剿贼无功,反而受过,前途恐怕有点不妙。
但转念一想,目今也不仅是他的人马如此,天下老鸹一般黑,连京营人马,有皇帝亲信的太监刘元斌率领,纪律比别的官军更坏,有什么办法呢?于是他觉得心头轻松了些,一把将无头招贴撕得粉碎,投到马蹄下,也没有说别的话,就把僵绳一提,镫子一磕,在亲兵亲将和幕僚的簇拥中向城门走去。
闯、曹大军离开许昌以后,沿着扶沟、鄢陵、尉氏分两路奔向开封。东西二三十里之内都有闯、曹的人马和游骑。丁启睿不敢同闯、曹的人马交战,但又急着要赶到开封。起初,他跟在闯、曹大军后面,后来觉得这样太慢,而且很危险:万一义军派出一支部队埋伏中途,他就会吃大亏。所以他后来改变了路线,从长葛以西向北方向走去,以急行军走了两天一夜路程,然后绕过中牟西边,继续向北,快到黄河南岸时,他才突然向东转去,预备抢在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