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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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为什么?”
“没有就是没有。”小阿姨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卖给我呢?”她像是很不理解。
她们继续磨牙,我穿过客厅,把门打开一半,顺手收起旁边桌子上摊着的报纸。
脚步声慢慢近了,那个叫林国栋的男孩子站在门边,穿着高领羊毛衫,黑色卡其裤子,屈着手指轻轻地敲门,手里拿着三个不同大小的灯泡。他微探着头,抿着嘴唇,黑暗中,看不大清脸上的表情。我听见他轻轻地问,“可以进来吗?”
我说,“请进。”
他说了一句“谢谢”,走进来,打量一下周围,大概是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的关系,他问,“灯在哪儿?”
“那边。”他姐姐和小阿姨不约而同指向落地灯。
我搬来一把椅子,他站上去,椅子发出响亮的“咯吱”一声,他往脚下看了看,又抬起头去旋灯泡。我扶着椅子背,突然感到有些难为情– 我们屋子里的家具几乎都是破破烂烂的。
林国栋试到第三个灯泡,屋里一下子又明亮起来。他从椅子上跳下来。他的眼光碰到我的,嘴角牵动一下,转过去看着他姐姐,“灯好了。”
这个时候,果冻又跑出来,精力充沛地扒着他的裤脚,又咬又舔,“呜呜”地叫着。
“果冻!”我叫了一声,抬起头来,林国栋的目光正落在我脸上。我们默默地看了对方一会,忍不住一同微笑了起来。他抬起脚尖,轻轻地搭在果冻的小爪子上,果冻更来劲了,用力地去抓他的运动鞋,想把鞋带解开。
我说,“你怕狗吗?”
他说,“不怕。”虽然并没有看着他,但是我能感到他的眼神明亮而温和。
“远亲不如近邻……”他姐姐还在不屈不挠地跟小阿姨讲价,“八百块,怎么样?现在八百块钱都可以买一台电脑了!”
“五千块,”小阿姨平静地说,“拿钱来,我马上把它拆下来。”
“五千块?”他姐姐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像灯泡那么大,转过来看看我,又看看林国栋,“这……你这简直,这简直是在宰人嘛!!!”
“五千块,”小阿姨依然淡淡地回答,“不要就拉倒。”
“什么嘛……”她俏丽的脸七扭八歪起来,“你们这是漫天要价,我弟弟还帮你们换电灯泡呢!”
发光的桔子
“我们又没请你们换,”小阿姨依然淡淡地说,但我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带着点生气,“我说过了,五千块,一分不少。”
“你……”那个女孩的脸色板了起来,神态慢慢平静下来,“这么高有点过分了。”
“那就算了。”小阿姨泰然地说。
“我们走吧。”女孩子仔细地看了小阿姨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看看我,嘴角牵动一下,有些赌气地说。
我转头看看林国栋,他的脸色有些尴尬,嘴角也微微牵动了一下。也许是姐弟的缘故,他这个动作和他姐姐非常像,但是看上去他们的个性相差很大。
林国栋和他姐姐一同出门下楼,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目送他们消失在楼梯那边,心里不知为什么感到有些难受。
我回到自己房间,过一会,我看见对面二楼客厅里有人影晃动。他们大概到家了。
“小阿姨,你为什么不肯把窗帘布卖给她?”我继续吃寡然无味的西红柿炒鸡蛋和淡出鸟来的拍黄瓜,微波炉里冒着蹄膀的香味。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坦率说,直到今天为止,我并没有觉得小阿姨很把那块布当回事。
“我为什么不卖给她?”小阿姨把菜碗端到桌上,坐下来,“我为什么不卖给她?”她自言自语地说了两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那副样子,好像只要她喜欢的,别人就要给她。我讨厌。”她重重地说。
小阿姨告诉我,那块蓝底白色百合花的窗帘布已经跟随了她快二十年。买它的时候,她正在谈恋爱,买下这块布,是希望将来结婚的时候做一条裙子。后来等她回到北京,那个和她热恋的男人已经移情别恋。那块布压在箱子里跟着她走南闯北。
“后来你结婚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用它做裙子?”我问。
“我不喜欢那个男的。”她回答。
“那你为什么嫁给他?”
“为了有地方住,有饭吃,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耸起眉毛,伸手拍拍我的脑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假如她真的给你五千块,你会卖吗?”我问。
小阿姨笑起来,“你以为她会当冲头吗?”
晚上,我摊开信纸,给陈朗哥哥回信。我在淡蓝色彩条格子的信纸上一笔一划地写,“请保重。”那个对自己严厉到近乎苛刻的人,此刻一定在奥地利的冰天雪里拼命练琴吧。
夜深了,我拿出电子琴,轻轻地弹起那支久违的曲子……………李斯特的“爱之梦”。为这首曲子,我不知挨过陈朗哥哥多少骂,他总是说我找不到感觉。我的琴艺退步多了,但是弹起它,依然给我带来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慰籍。音乐是种慈悲的东西,对越不幸的人,它越慈悲,现在我相信这一点。
现在我知道了,他叫林国栋。小名和我的果冻一样,真是有些奇特。我把腿伸过去,在趴在床脚边打呼噜的果冻身上蹭了蹭,叫它一声,它微微睁开眼皮,细微地“呜”一声,又立刻闭上眼睡了过去,下巴结结实实贴在地上。
“真懒。”我不由笑起来,抬头看看对门,林国栋窗前的台灯依然亮着,圆溜溜的橙红色,像一只会发光的桔子。
阳台上的月光
我站在阳台上,月光水样地洒下来,空气里也是水一般的清凉。我看着那团温暖的橙红色,突然,像是失去了控制,有两个字下意识地从我的唇边蹦了出来。我听见自己轻轻地叫了一声“果冻”,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耳朵。
就在那个时候,对面的窗帘拉开了,林国栋在隔开七八米的地方看着我。窗户没有关,他的手臂半撑在窗边的写字台上,身上穿着浅蓝色的牛仔布衬衫。他家,和周围所有人家一样,窗上装着一层森严的钢条,他站在钢条后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种探监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刚才我的声音,他的眼睛显得更加清澈。
过了一会,他说,“喂。”只有一个字。声音像坐了缆车一样从那边传过来,悠悠地有些抖,却很好听。
我也说,“喂。”
他展开一个微笑,嘴角朝上翘起,南方男孩子特有那种'奇'淡定而温和的笑。那个笑在他的'书'脸上停留许久,却让我的心里某'网'个角落隐隐地莫名痛起来。有时候,我很害怕别人的善意,它让我感到一种绝望。
终于,我转过身,默默地走回了房间,关上阳台门。转身的那一刻,我依然能感到他的目光。原来,人的眼光和其它一切的光一样,是有热度的。
星期六上午,小阿姨照例一大早就出门了。最近一段时间,她常常这样,周末加班,要到了傍晚才回来,一进门就把高跟鞋扔开老远,衣服也不换,躺进沙发,像是很疲劳的样子。
我带着果冻下楼去菜场买菜,打算买一只鸡给小阿姨炖汤喝。她喜欢吃一切长翅膀的东西,据说我妈也是这样。
楼下门洞旁边,一边一个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是四楼上那个喜欢唱歌的叔叔,穿着羊毛衫,灯芯绒裤子,头发乱乱的,一动不动地对着外面的车库抽烟;女的看上去有些眼熟,打扮得很艳丽,脸色却显得有些难堪,眼圈红红的,看见我走过,立刻盯着脚边的水泥地。
我想起来,是上回晚上在楼梯上遇见的那个女人。听小敏姐姐说,他们以前是夫妻,后来离婚了。
他们看上去十分般配,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离婚。
菜场里熙熙攘攘,果冻看到人多的地方总是异常兴奋,左冲右撞,任何一个小摊都能引起它浓厚的兴趣,一会儿工夫,白毛就脏脏的了。我有些后悔带它出来,可是看见它那么高兴,又觉得还是带它出来好。
我在卖鸡的摊子前挑了一只鸡,摊主一面大声吆喝着“正宗的走地鸡啊,一分钱一分货”,一面叫我到转弯的一个窗口去排队付钱,等我付完钱回来,他已经把鸡杀好,装在袋子里递过来,“小姑娘拿好噢!”
我正要伸手去接,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等一等,你这只鸡是死的。”
回过头,林国栋就站在我身后,盯着卖鸡的摊主。他推着自行车,手里拿着两个饭盒。
雨雪霏霏
他把饭盒捆在自行车后座上,从我手里拿过口袋,解开,“你看,鸡肉是发红的,眼睛全闭着,怎么可能是活杀的?”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卖鸡的小贩恼火地叫着,“明明就是刚才杀的!”
“我刚才一直就站在对面,”林国栋指指后面的豆腐摊位,“亲眼看着你掉包的,上回你把死鸡卖给我妈,她还拉我一起来找你算账的,不记得了吗?”他的口气里带着点嘲笑。
“瞎说八道!”小贩依然信口雌黄地辩解着,表情却已经明显有些心虚,旁边一个像是老板的人趁机打圆场,给我换了一只新鲜的鸡。
我们沿着菜场边的小路一起往回走,那只不久前才命丧黄泉的鸡挂在他的自行车龙头上。
走了一会,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等我终于开口,他也几乎同时开了口,我们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他,我叫蔡雨霏,“雨雪霏霏。”
“因为你出生的时候在下雨吗?”
“没有,”我告诉他,“因为我爸爸喜欢诗经。我妈妈也喜欢。”妈妈是爸爸的学生,爸爸告诉我,他第一次给她那个班级上语文课,讲的就是“诗经”的“小雅”。
他问我在哪里上学,我迟疑了一下,说,“我暂时不上学。”林国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是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淡淡微笑了一下。
“刚才谢谢你。”我说。
“没什么,”他的口气活跃起来,“那个摊贩很不诚实,上回我妈也在那里买了一只死鸡,回家才发现,拉着我去退货。你下次要小心。”
说起他妈,我想起他那个打扮新潮美丽动人的姐姐,说,“我们没把窗帘卖给她,她是不是很生气?”
“很生气,”他笑了笑,“不过她这个人,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而且,我觉得那块布你们留着做窗帘,比给她做衣服好多了。”
我看看他,他用一只手比划着说,“你们就在我家对面,那块布你们做窗帘,我天天可以看,给我姐姐做了衣服,我担保她一年最多穿三次,其余的时间都挂在衣柜里。”
在楼下道别的时候,他从车后座拿起那两个塑料饭盒,打开一个,里面整整齐齐排着八个生煎包子。他说,“你拿几个去吃吧。”
生煎包子冒着香气,皮上零碎地沾着点芝麻,上面撒着亮晶晶的葱花。我看看包子,再看看他,咬咬嘴唇,摇了摇头。
“很好吃的,”他说,突然想到什么,把饭盒盖子递过来,示意我拿着,然后低下头,很快地在自己的左手衬衫袖口上擦擦手指,拿起四个包子放在我手里的盒盖上,又很快对我微笑一下,“我走了。”
我坐在饭桌前看着那四个包子,仿佛听见他在我对面说,“很好吃的。”
犹豫了好一会,我伸出手,掰下一小块带着葱花和芝麻的包子皮,慢慢送进嘴里。幸亏小阿姨不在家,否则她会立刻尖叫一声,把包子抢走。
的确很好吃啊。我的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
世界真小
小阿姨一整天都不在,家里静悄悄的,果冻也特别听话,老实本分地躺在屋角把一只冬天用剩的旧手套翻过来咬过去,一副充满了科研精神的表情。
我拉起窗帘,尽可能地把房间打扫了一遍。从搬家到现在,还没好好地整理过,角落里乱七八糟地堆着东西。
我一面整理一面想起那个人在左手衬衫袖口上擦擦手,拿起四个包子放在盒盖上的表情,有点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想,等他回去,饭盒少了一个盖子,怎么和家里人说呢。
等我把屋角的一大堆杂物分类完毕,把桌椅擦过一遍,再把床上和沙发上弄得整整齐齐,已经接近中午了。我拉开窗帘,站在阳台上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对面那家窗边站着一个人,不是林国栋,而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再一看,居然是林医生,他穿着藏青色的尖领羊毛衫,拿着一本书,就着窗前的光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愣住了。
上回在超市遇见他,他说也住在附近,没想到这么近。
仔细想想,这里附近是医院住宅区,他住在这儿,没什么可奇怪的。可是,他姓林,林国栋也姓林……我回想起林医生每次看着我时那种温和而慈悲的眼光。原来他们是父子!
我的心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林医生让我想起自己的病,想起不久前他在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