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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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鱼入定般地坐在床上翻着一本“华严经”,等他妈终于走了,放下书,叹口气。
“果冻,帮,帮,帮我把汤喝了吧。”他请求我。
我摇摇头,“我怕又会流鼻血。”木鱼的妈妈让保姆天天熬大补的汤,不是黑鱼就是甲鱼,每次满满一锅,上次我替木鱼喝了几碗用淮山红枣枸杞生姜炖了六个小时的甲鱼汤,回去就大流鼻血;不巧的是,那天露露刚好跟姐姐一起去参加她广告公司的一个展示活动,穿的裙子上不小心弄到一点油污,我正在用酒精和食盐为她擦,鼻血在那个时候不期而遇滴滴答答流下来,弄得她的裙子一团糟糕,最后只好换上一条姐姐的裙子充数。姐姐听说后扬起眉毛,“木鱼总喝这么壮阳的汤,只怕会天天画地图噢”,露露问“什么叫画地图”,姐姐笑起来“你问果冻”,露露愣了一下,没有问我,对着我的那边脸一直红到耳根。
几天没有看见雨霏了。无尽的梅雨里,几天像是几年。
肩膀上的负重
我站在木鱼病房的窗前,苍白的天空空洞透明,仿佛天幕外有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仔细看,天地间却缠绵地布满了雨丝,像无数透明的线编制成一张巨大的网,潮漉漉地兜下来,满天满地的伤感。雕梁画栋得有些俗气的房檐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风铃,在雨中感冒了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发出钝钝的金属声。
有个声音在我的耳边清楚地响起,“我不喜欢别人多来打扰。”让我几乎立刻接上去,“我不会打扰你”,下一秒眼前清凉的雨景让我意识到,雨霏并不在面前。可是我的右肩膀上像是负上了一点微妙的重量,那是她的头曾经靠在那里的感觉。
尽管她已经告诉过我,自己的名字出自“诗经”,我还是喜欢想,她是在这样一个细雨濛濛的日子里出生的。也许她就是在这样一个细雨濛濛的日子里出生,然后她的父亲才想到“雨雪霏霏”。我胡思乱想着。
“果,果冻,你在想,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
“你是不是,谈,谈,谈恋爱了?”木鱼用一种调皮而狡猾的目光盯着我,光滑的额头反射着台灯的光亮。他这个人有时候仿佛有种超能力,可以看透我的心事。他更加厉害的地方是,从来不逼着我承认任何事情,慢慢地,就变成了默认。这也许和他从小在一个父母极为强势,凡事丁是丁铆是铆的家庭里长大有关。他像一块海绵,从生活的点滴里尽情吸取,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欣赏别人忽视的东西;比如萤火虫瞬间的辉煌,比如我姐姐林国美彪悍外表下的某些可爱。他说我姐姐像是个小孩,其实他自己更像个小孩,小孩样的善良和一厢情愿。
“你说我的头发留长,长一点,会不会显得比较成,成熟?”他问。木鱼甚至在考虑开始留小胡子。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什么时候去加拿大?”保姆小梅一边喝着甲鱼汤一边问,蜡黄的脸颊上红扑扑的两块,眼睛在颧骨上乌溜溜地转,声调里有些担心,“你去了加拿大我不是又要再找工?”木鱼家的钟点工正好辞工回老家嫁人,他已经答应小梅让她以后去他家干活。
“不知道,也许永,永远不会去。”木鱼眨眨眼睛,嘴角圆溜溜一个笑。他看看我。小梅费解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继续大口喝汤,她必须在木鱼母亲回来之前把汤喝完。
那个刹那我有种难以言语的感觉。木鱼也许真的会为了我姐姐留在这个城市,而我的姐姐一直无知无觉;他会干这种事情。拥有高贵物质生活的好处和坏处是,可以有余地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浪掷青春而乐在其中。
“假如我需要钱,你可以借给我多少?”小梅出去买水果,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木鱼两个人。
“多少都可,可以。”
“假如……我需要几十万呢?”
木鱼的眼睛慢慢地睁圆了,里面有种复杂的表情。
“几,几,几十万?”
我点点头。
“我问你,几,几,几十万?”
“大概……二十万。”我根据网络上看见的信息大概算了一下。
“你吸毒吗?”他没头没脑地问。
含羞草的默契
“吸毒?”我叫起来,“当然没有!”
“赌钱?”
“也没有!”
“那你欠,欠,欠了高利贷?”木鱼毫不停顿继续追问,他的思维总比舌头快半拍,也许结巴就是这么炼成的。
谢天谢地,他没有问我是否嫖妓,而是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把“华严经”垫在屁股下面,用眼神等待我的下文。而我的下文就像窗外空中苍茫的雨丝,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露露有时来我家和姐姐津津有味地谈论那些对她有意的男生,姐姐也会有意无意透露谁谁谁从香港出差回来送她一条蒂芬妮手链谁谁谁又请她去听歌剧,而她们其实根本不能算好朋友。我和木鱼之间,除非开玩笑,极少真正涉及感情,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内心里有种深深的羞怯。如果说女生是花,男生是草,那么,我和木鱼也许是那种含羞草,外人也许会毫不介意地打探我们的隐私,而含羞草和含羞草之间,是有谅解和默契的,不会叨扰彼此的清静。
于是,最后,我这样问他,“如果哪一天,我的姐姐,得了重病,需要花很多钱去看,你会借吗?”
“你,你姐,姐姐?”木鱼的脸突然变了颜色,眼神凝重起来,“她,她……”
“我是打比方。”
他这才放松下来,抿了抿嘴,靠在床头,不大高兴,“你不要随,随便打这,这种比方,好,好不好?”
“我说‘如果’了啊。”我重重地回答,为他那种介于真傻和装傻之间的态度有些不满。
木鱼盯着我看了一会,“过来,”他的脸色恢复如常,慢慢地展开一个狡猾的微笑,“过来,”他坐起身,指指病床边的桌子,示意我把花瓶挪开,“搬,搬张椅子过来。”
他居然要和我扳手腕。平常我们扳手腕,半数他赢,半数我赢。
“这次你必须赢,赢我,我才会考,考虑是不是要借,借钱给你,”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木鱼的表情却毫不含糊,“三局两胜。”
木鱼有一双大而坚硬有力的手,因为喜欢骑自行车越野,几个硬硬的茧,简直像劳动人民的手。我看着自己的指甲盖慢慢发白,指关节挣得通红,木鱼的脸也一路从下巴红上了额头。这家伙一参加任何形式的竞技活动就像变了个人,全身投入,六亲不认。
第一局木鱼赢了,第二局我赢。第三局,我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在手掌上,想像所有的肌肉一起运动起来,把木鱼扳倒。可是在那个刹那,我的眼前出现了雨霏的脸。她默默地,有些哀伤地看着我。
五秒钟后,我的手老老实实地被木鱼的手掌压在桌上。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对着我得意地笑。
“你快去你的加拿大吧!”我突然生起一种巨大的恼怒。
他依然对着我得意地笑,像是在回味无穷地咀嚼自己的胜利。
我恶狠狠地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他还是对着我微笑。
等他终于笑完那个漫长的笑,我已经转过身,打开了门,准备朝外走。
木鱼叫住我,“果冻,等,等,等我妈回了加拿大,我就把钱给,给你。”
三局两胜
我站住身,回过头去,木鱼变戏法一样地换上了他的招牌卡通神情,一双眼睛朝下眯得弯弯的,嘴唇向上拉开一个好看的弧度,脸上依然留着一丝刚才的得意。
“你是说,你会借钱给我?”我问。
他肯定地点点头。
“你……有那么多钱吗?”这回轮到我迟疑了。木鱼家虽然有钱,可是据我所知,他的大宗支出都是定期去一个银行账户里支取。
他又点点头,然后说,“现在你该,该,该告诉我,这钱到底拿去干,干什么。”
等我讲完雨霏的事情,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庭院里一片湿漉漉的绿意,白天缓缓降下帷幕,过一会儿就有萤火虫了。
木鱼默默地看着我,我也同样地看着他。说完之后,心里平静了很多。小梅把洗好的水果放在桌上,木鱼扔过来一根我爱吃的香蕉,自己抓起一小串葡萄嘴唇凑上去吃了起来。
木鱼吃完几颗葡萄,眼睛骨溜溜地转个圆周,“你,你以后怎么打,打算?”
“以后?”
“如,如果换,换了肾,”他压低声音,不让外面套间里的小梅听见,“还会需,需要钱做后,后,后续治疗,她,她还要上学,另外,她又没,没有父母……”木鱼提出这些疑问,“你确定……”他停住了,眼睛深处闪着一种别样的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光。
“我,我,我现在只是想着换肾的事……”在木鱼的逼视下,我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木鱼不再问下去。他身上到底有着他父母亲那对杰出生意人的基因,却没有他们的咄咄逼人,刚才他那么说,只是为了提醒我。
他的眼光柔和起来,嘴角又挂上一个微笑,“其实刚,刚才,你可以,赢,赢我的,”他咽下一颗葡萄,“是我说你必须赢我,你才输,输了的。你,你,你有心理负担。”
我对他笑笑。
“可,可不可以请你帮,帮个忙?”他有些腼腆。
“什么?”
“过,过一阵,等,等我好了,我想约你姐姐出,出,出去玩。”木鱼的脸又像酚酞见水,“姐姐”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的确选了个合适的时机提出要求,我无法拒绝,有时候我不明白这个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傻。
“……有许多研究发现,常喝牛奶的男性,容易患前《奇》列腺癌。前列《书》腺癌,是男性生《网》殖系统常见的恶性肿瘤,美国波士顿一个研究小组对 20885例美国男性医师进行了长达11年的跟踪调查,这些人食用的奶制品主要包括脱脂奶、全脂奶和乳酪,其中有1012例男性发生前列腺癌……”回到家,老爸正用一种听上去很科学的口气一板一眼地念着。他最近开始去一家电台客串主持一个叫“林医生时间”的夜间男性专题节目,下一次节目准备介绍牛奶和前列腺癌的关系。
“真的吗?”姐姐歪在沙发上叫起来,“女性呢?牛奶对女性有没有副作用?”她的额头上贴着两片柠檬,两个眼睛各压着一个湿润的红茶包,脸颊上整整齐齐地贴满了黄瓜片,洋洋大观。
“女性不属于我的专题范围,”老爸回答,“不要打岔,我在排练。”
姐姐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爸,你这么说不怕被那些牛奶商恨死?你这是美国科学家做的研究,放在中国的国情有现实意义吗?还有你为什么不讲些更有实用性的?那样听众才有兴趣嘛!”
“我是试着讲有实用性的,可是听众的素质太差了,”老爸放下稿子,“上星期的节目你们也听了吧,简直不成体统!”他的脸阴沉下来。
我和姐姐想起那档节目,忍不住一同笑了起来。上星期老爸很不走运,碰到几个胡搅蛮缠的听众打电话进去,老爸讲解□长度,有人问“林医生,您的□大约多长?”,老爸讲解房事频率,有人就问“林医生,您每周房事大约几次?”老爸几乎下不了台,亏得那个机灵的电台主持见招拆招才对付过去。
老爸脸色严肃,“世风日下。”
可是姐姐趁火浇油,“爸,据说女人生过孩子,肌肉放松,会影响房事和夫妻感情,是不是?”
“这个……有可能,也不一定……”老爸回过神来,皱起眉头,“你怎么关心这些?!”
我想起木鱼的嘱托,硬着头皮问姐姐,“你觉得什么活动……好玩?”
白雪公主的漫画像
“活动?什么活动?”姐姐脸上密密麻麻的蔬果间写着茫然。
“就是,你喜欢……出去玩些什么?有什么,你特别想去玩的?”我仔细地在大脑里搜索合适的词汇。说来奇怪,朝夕相处的姐姐,下午木鱼问我,我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来她会喜欢玩什么。姐姐基本上不逛街,她只穿几个牌子的衣服,为了避免和人“撞衫” – 时尚界里的终极耻辱,那些牌子要么大名鼎鼎而贵得要死要么名不见经传而贵得要死,品牌店里每次到新货会用电子邮件通知她,歌厅舞厅的不见她去,参加的应酬活动我也所知甚少,一般下班后,她不是在公司里加班就是在家里加班。这么一想,我发现姐姐实际上只是一台长时间运作的高级工作机器,莫名其妙地有些怜惜起她来。
和很多都市女白领一样,她用青春换取金钱,自信心和成就感;现实版的童话里,白雪公主得自己想办法挣钱交房租给七个小矮人,然后努力争取在森林里买一栋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