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太空奥德赛-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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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苏醒过来时,似乎几乎未曾合眼。但是,他知道那是一种幻觉;不知怎的,他坚信实际上已经度过了好多年。
任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土星,进行了调查。进人了冬眠?“发现二号”是不是已经来接他们返回地球了?
暖空气在吹拂着他,把四肢的寒气吹掉。他头的上方有架扩音器,播送着声音不大却激荡人心的音乐。声音慢慢地越来越响随后,一种轻松、友好——然而他知道是计算机发出的——的嗓音对他说起话来。
“大卫,你正在恢复活动能力。不要起来,也不要作任何激烈的动作。不要讲话。”
“不要起来!”鲍曼想。那简直是开玩笑。他怀疑自己能不能伸一下手指头。出乎他意料,他发现自己还能伸指头的。
他处在昏昏沉沉、呆头呆脑的状态,却感到颇为心安理得。
他模糊地知道救援飞船一定已经来了,复苏的过程已经自动开展,不久就可看见其他人类。那很好,但他也并没因而感到激动。
过一会儿,他感到饿了。计算机当然已经预见到这种需要。
“大卫,你右手旁边有一个信号钮。你要是饿了,就请按一下。”
鲍曼强制自己的手指头去摸索。片刻就发现了个梨形球体。
他全都忘了,虽然他本来一定知道这么个东西的。他还忘掉其他多少东西?——冬眠会消除记忆么?
他按了下电钮,然后等着.几分钟后,床下伸出来一只金属手臂,一个塑料奶头凑近他的嘴唇。他急切在吸吮着,一股温暖香甜的液体流进咽喉,每一滴都带来新添的力量。
虽然他感到自己气力在迅速恢复,他还是会乐意继续这么躺下去,如果不再有进一步的外界刺激。但是,马上又有另一个声音对他说话——而且这一次完全是人声,不是由超人记忆所装配起来的电脉冲组合。那语气听起来也熟悉,不过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
“大卫,你好!你复苏得很顺利。你现在可以说话了。你知道你在哪儿吗?”这个问题他好半天都没琢磨出来。如果他真的已在围绕着土星转,那么在他离开地球以后那多少个月份里发生了什么情况?
然而,他还是不知道他自己在哪儿,而在电路另一头说话的人一定完全理解他的处境。
“大卫,别担心。我是弗兰克·普尔。我在观察你的脉搏和呼吸一一一切都完全正常。放轻松点——别紧张。我们这就打开门,扶你出来。”
室内普照着一片柔和的光线;他从正在被打开的门看到活动的影子。就在这一刹那,他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力,也准确地知道了自己在哪儿。
虽然他远涉到梦乡的尽头,浅尝了死亡的味道,如今安全归来,实际上只不过经历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他脱离冬眠状态,看到的不是冰冷的土星天际;那还要在一年以后,在五亿英里之遥。目前他还在得克萨斯州烈日炎炎的休斯敦宇航中心的试航器里。
第二章第三代计算机
但此时此刻,得克萨斯早已不见,连美国也很难看到。虽然等离子流的低推力早已关闭,“发现号”仍然在滑翔,象箭一样细长的船体背向着地球,它装备的全部高能光学仪器都指向外围行星,指向它目的地的方向。
然而,还有一架望远镜永远瞄准着地球。它象个瞄准器似的安装在飞船的远程天线的尖端,不断地校正着,使那个巨大的碗状物严格地对准它远方的目标。只要地球保持在十字线交叉的中心,就能保持这一关系重大的通讯联系,通过每天加长二百万英里的隐身电束能来回传递信息。
在那不断缩小的月牙上,很难辨认出任何地理特征,因为它们常被云雾所遮蔽;但是,连地球的黑暗部分也是让人看不够的。它上面遍布着灯光闪闪的城镇;有时象长明灯稳稳照亮,有时由于闪电的干扰,又象萤火虫闪耀。
也有时候,月亮沿着轨道周而复始,它象盏巨灯高悬在地球的昏黑海洋和陆地上。这时,鲍曼常能在神奇的月光中一瞬间认出熟悉的海岸,不禁激动万分。又有时候,太平洋确实风平浪静,他可以看到月光在平静如镜的洋面上辉映;他就会想起热带礁湖上的月夜和棕榈。
然而,他对所有失去了的美景并无遗憾。在他短短的三十五岁一生中他已经享受过这一切;等到他功成名就、生活富裕时,他下决心还要再去游览胜境。此时此刻,在遥远的地方想到这些,就更觉得它们可贵。
机组的第六名成员对这一切毫不动心,因为它不是人。它是一架高超的哈尔9000型计算机,飞船的大脑和神经系统。
哈尔(指的是“启发程序循环步骤计算机”)是标志计算机第三次突破的杰作。似乎每隔二十年,就发生一次突破;想到另一次突破即将到来,已经使不少人心存疑惧。
第一次突破发生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是现在早已过时的真空管促成了ENIAC这类笨重而高速的大家伙以及其后代。随后,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固体微型电路已臻完善。从此象人的智慧一样强大的电脑明显地不需要体积比普通办公桌更大——关键在于知道怎样建造它们。
这一点或许永远无从知道了,但已无关紧要。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明斯基和古德二人已经证明,中性电路可以按照任意选择的程序自动产生——自行复制。电脑能以同人脑发育极其相似的过程使之成长。从任何实例来看,具体细节是永远无法知道的,即使知道,也由于比人的理解力复杂几百万倍而无法为人所理解。
不管它是怎样操作的,反正最后的结果是一种机器的智慧,可以再现——某些哲学家仍然宁愿使用“模仿”这个词儿——人脑的大多数活动,而且快得多,也可靠得多。制造它极其费钱,迄今为止只造出少数几架哈尔900O系统;但是说什么“不熟练的工人制造有机的头脑反而更容易”,这句老笑话现在听来已经有点不那么可笑了。
为了这次任务,哈尔和他的人类伙伴受到了同样全面的训练——而他的吸收能力要比他的伙伴大许多倍,因为除了他内在敏捷外,他还不需要睡眠,他的主要任务是监视维持生命的系统.不断地检查氧气、压力、气温、船身的漏损、辐射以及其他一切相互作用的因素,这些都是维持人这种娇嫩货品活命所必需的。
在需要改变航向时,他可以执行复杂的导航校正,指挥必要的飞行活动。他还可以照顾进入冬眠的人,对他们所处的环境进行必要的调整,向他们的静脉注射足以维持生命的微量液体。
第一代计算机的输人,靠的不过是美化了的打字机键盘,其输出则靠高速印刷或直观显示。哈尔在必要时也可以做这些,但他和同舟共济的人们打交道大多数时间是通过说话。普尔和鲍曼可以把哈尔当作真人一样同他对话。他也能用地道的合乎习惯的英语来回答,那是他在瞬息即逝的几周电子幼年时代学会的。
甚至有一天还可能由哈尔来接替指挥这飞船。在非常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人对他的信号做出反应,他就会试图通过电子和化学刺激唤醒睡眠中的机组人员;如果他们也没有反应,他就会直接通过无线电通信向地球请示。
如果地球不回答,他就会采取他所认为必要的措施来保障飞船的安全和继续执行任务——其真实目的只有他才知道,他的那些人类伙伴却是永远猜不着的。
普尔和鲍曼时常幽默地把自己称作看守或看门人,因为飞船实际上完全是自行操纵的。如果他们发现这句玩笑竟包含着很大程度的真实性,他们反而会大吃一惊,大为恼火。
第三章飞船上的生活
虽然鲍曼是名义上的机长,但在执行任务的这一阶段,外人是觉察不到这一点的。每隔十二小时,他和普尔就全面交换身份、级别和职责。这样可以使他们两个人都保持最严格的训练,最大限度地减少两个人之间的摩擦,并有助于达到百分之百有后备的目标。
鲍曼的一天开始于飞船时间——天文学家使用的“历书时”——早晨六时。如果他睡懒觉,哈尔有各种各样的吹奏敲打声音来提醒他尽责,但这一切从未使用过。为了测验,普尔有一次把闹钟装置关掉,鲍曼仍然准时自动起身。
他每天第一桩公事就是把主要冬眠计时计向前拨动十二小时。如果连续两次漏做这一步骤,哈尔就会认为他和普尔都已无力承担职责,于是采取必要的紧急措施。
鲍曼大半生都是个学生;在他退休前还要继续做学生。由于十二世纪中训练和情报分析技术的革命,他已经掌握了相当于两三个大学教育的水平——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能记住他学过的百分之九十。
如果是在五十年前,他会被认为是应用天文学、控制论和空间推进系统的专家——但他却会带着真正的气恼随时准备否认自己是专家。鲍曼从来都觉得没办法使自己的兴趣集中在一个课目上;他不顾教师的严厉警告,坚持读取了普通宇航系的硕士学位。这门课程连大纲都含糊不清,原是为了智商在130——135的人设立的,这些人是永远也达不到本行业的最高水平的。
他的决定是对的;正是他拒绝大专,才使他成为担当这一任务的独具资格的人。由于大体上一致的经历,弗兰克·普尔作为他的副手也是个理想的选择。普尔有时候故意贬低自己,自称是个“空间生物学的开业医生”。他们两个人必要时再加上哈尔的巨大情报资料储存的帮助,可以应付这次远航中可能出现的任何问题——只要他们的头脑保持机警和敏锐,保持不断加深的原有记忆。
因此,从十时到十二时这两小时,鲍曼用来同电子辅导员对话,复习自己的一奇書網般知识,吸取这次任务需要的特定材料。他会无休止地反复重温飞船的设计、电路图、航行断面图,或者融会贯通有关金星和土星以及它们的分散的月球群的一切已知情况。
中午时,他就退守到厨房里准备午饭,把飞船交给哈尔代管。在厨房里,他仍全面掌握着情况,因为在这个起坐间兼饭堂的小屋里,有一架一式一样的形势显示板,哈尔也能随时同他联系。普尔在去睡觉六小时以前,同他一起进餐,通常还一起看专门由地球播送给他们的固定电视节目。
午饭后,从一时到四时,鲍曼认真巡视全船——可以通达的各处。“发现号”从头到尾几乎四百英尺长,但机组人员的整个天地只限于带气压机身的那一段四十英尺球体。
一切维持生命的系统以及作为飞船心脏的控制台,都在这球体里。它下面是一个小“空间车库”,配有三个气闸,可以通过它们送出刚好能装一个人的带动力的宇航车,有必要进行机外作业时,人可以乘着宇航车进人真空。
带气压球体的腰部——也就是由磨羯宫到巨蟹宫那一条——镶嵌着一个缓慢转动的大鼓,直径三十五英尺。这个转盘也叫离心机,每十秒钟转一圈,产生的人工引力正好同月球的引力相等。这就足以防止完全失重所造成的体力衰退,并且使日常生活得以在正常或接近正常的条件下进行。
因此,转盘上安装着厨房和食堂、盥洗和卫生设备。只有在这里,准备和饮用热饮料才是安全的——在失重的情况下,漂浮的滚开水珠会把人严重烫伤,是很危险的。刮脸的问题也解决了;不会有失重的胡子渣到处漂浮,损害电子设备,并影响卫生。
在转盘的边缘上有五个小房间,是根据每一个字航人员的爱好而装饰的,存放着他们各自的东西。这时,只有鲍曼和普尔的小房间在使用,其他三个房间的未来主人正在隔壁的电子棺材里酣睡。
转盘的旋转可以在必要时停下来;停下来的时候,它的角动量就必须储存在一只飞轮里,等旋转时再转换回去。但是,通常都还是让它保持常速转动,因为在这个缓慢转动的大鼓的中心,引力为零的地方有一根柱子,人们可以很容易攀缘着它进到鼓里。从这中心移到运动着的部分,好象迈上运动着的自动扶梯一样,稍有经验就很容易习惯。
这个带气压的球形船身是一个一百多码长的薄薄的箭形结构的前端。“发现号”也象一切用来深人空间的运载工具一样,都是很脆弱的,非流线型的,不能进人大气层,也无法经受任何行星的整个引力场。它是在围绕地球的一条轨道上安装的,初次试飞是飞越月球,最后又在月球上空的轨道上经过检验。它是个纯粹的空间产物——这是一望而知的。
在带压船身后边,紧挨着的是一组四只大液氢箱——在它们后边则是构成一个细长V形的许多散热鳍翅,用来散掉核反应堆的废热,散热鳍翅上盘绕着装有冷却液体的细管,看起来象是某种巨型蜻蜓的薄翅,使得“发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