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背面 短篇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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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记者上前去替宇恒拍照。
宇恒接受得真好,一点也没有对镜头矫揉做作,搔首弄姿,一贯大大方方,拍完照后还说声谢谢。
陈朝光身后站着两位客人,议论纷纷。
“长得真美。”
“没想到文笔好,相貌更好。”
“可见上天有时颇为偏心。”
“出版社这次可掘到金矿了,如今肯执笔的人少,借写作出锋头的人多。”
“听说她第二本小说已经动笔,出版社派了一名秘书及一名资料理集员给她用,怕她分心。”
陈朝光听在耳朵里,啧啧称奇。
他们把她当明星一样。
或许,宇恒已经是一颗明星。
陈朝光又见到几位男女演员跟着进场。
“小说要改编电影了。”
“意料中事耳。”
李宇恒的社交圈子,一夜之间扩大了千万倍。
陈朝光没有上前与妻子打招呼,他悄悄退出去。
缓缓地走回停车场,取过车子,静静驶回家。
他坐在书房沉思。
土别三日,刮目相看,宇恒已非吴下阿蒙。
下一步她会怎么做?
陈朝光有点不安。
她会不会报复这些日子来他对她的冷淡?
她会不会同他离婚?
陈朝光从来没想过离婚,还能到什么地方去找这样理想的妻子?妆奁丰盛,给他绝对自由,通情达理,现在,又有名气。
他得留住她。
可是,又不能做得太露痕迹。
怕只怕她发觉他在乎她,会得刻意为难。
他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一直坐到宇恒回家。
宇恒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想必是出版社工作人员,与她在客厅里又议了一会事,才道别出门。
这时陈朝光才出来。
他说:“酒会很热闹。”
宇恒看他一眼,诧异地问:“你来过了?”
“我没打扰你。”
“太见外了,他们都很随和。”
“累不累?”
“还好,我的鞋子舒服。”
宇恒一向不愿穿高跟鞋,陈朝光曾多次不耐烦地告诉她,女人的鞋跟越高越漂亮,今日,他可不敢再吭声。
这时宇恒也发觉了,“最近公司生意如何,不需要应酬日本客人?”
“说实在的,我也累了,”陈朝光咳嗽一声,“我打算叫亨利欧多做些。”欧是他的排档伙伴。
“那也好。”
语气平淡,可见并不关心。
陈朝光说:“公司里──”
宇恒索性打断他,“下了班就别再挂住公司了,你说对不对?”
她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去关上门。
陈朝光低低骂一声,不,他骂的是他自己。
亡羊补牢,这个牢恐怕不容易补。
不过,宇恒对他,也没有比往日更不耐烦,这已经是好现象。
陈朝光讪笑,什么,阁下在试图挽救这段婚姻?
那夜,他在书房逗留到天亮。
一早起来,意外地发觉宇恒在厨房里喝咖啡看报纸。
两夫妻异床异梦已有多年。
这还是多年来第一次交谈。
“昨天酒会的消息全登出来了?”
宇恒笑道:“报尾巴上一点点。”
“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
宇恒意外,“你不反对?”
“我支持你,”不支持也不行,落得大方,“你应该有自己的兴趣。”
“我已经觉得压力了。”
“工作当然有台压力,放、心去做,别把销路放心中,自由自在,才会写得好。”
宇恒颔首,“谢谢你的忠告。”
陈朝光看看钟,“我要上班了,对,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顿饭如何?”
“中午我约了新光日报编辑见面。”
“在什么地方,或许,你可以介绍他们给我认识。”
宇恒讲了地点时间。
“中午见。”
从现在开始,他要谨慎地做李宇恒的丈夫。
列扭公案之前,他先到书店去,买了那本小说,打算尽快把它看完。
陈朝光,瞧你的了。
秘书见到他,立刻说:“陈先生,珍妮小姐找。”
陈朝光想一想,“说我出了埠。”
秘书笑,“多久才回来?”
陈朝光答:“半年吧。”
“她会相信吗?”
“替她多付一年房租好了。”
“是陈先生。”
陈朝光忽忽掩上办公室门,打开那本小说,读将起来。
小说一开头这样写:“我结婚已经五年了,时常觉得寂寞,时常渴望被爱护的感觉……”
月亮背面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月亮背面》
都几乎深秋了,天气仍然那般燠热。
李少强用手帕抹了抹汗,叹口气,继续等下去。
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仿佛越来越重,他摸摸自己酸轻的肩膀,噫,这简直是非人生活嘛,直在这里守候了三日三夜,猎物尚未出现。
不不,李少强不是私家侦探,他替一本杂志做娱乐新闻记者,那种职务,简称娱记。
他这次出击目的是徐思薇。
徐思薇是谁?她当然是此刻银幕上最红的一张面孔,否则李少强怎么夙夜匪懈地守在这里。
前些日子,在会议室中,总编辑一进来,就朝李少强开炮。
“少强兄,你不是最著名会泡制独家新闻吗?怎么跳槽到了我们这边,久无新猷,变得人云亦云呢?太令人失望了。”
李少强喉咙发痒,可是说不出话。
各同事多多少少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老编又说:“少强兄,加把力好不好,大家都看你的了,也给我们立一个榜样呀。”
李少强要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人类的一张嘴,才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
老编似笑非笑,“怎么样,少强兄,有什么好主意?”
李少强清清喉咙,“我在想──”
不知是谁,落井下石,嗤一声笑出来。
大家跟看也笑了。
李少强此刻反而心平气和,大不了知难而退,辞工不做,反正寡母尚余些许节蓄,不需他供奉。
他轻轻说:“我想做一个专辑,大约十三集左右,每周一次,登三个月,反应好,大可再来一辑,专辑叫做月亮的背面。”
老编点点头,“说下去。”
“很多人不知道,我们在地球上看月亮,永远只能看到正面,背面是何情况,完全陌生,科学家要放出资料卫星绕到背后去拍摄照片,传返地球,才获得些少端倪。”
老编不住颔首,“你打算做那只资料卫星?”
“是。”
“很好,谁是月亮?”
“当然是广大读者最有兴趣的人物。”
同事们听到这里,对李少强又发生了新的兴趣,议论纷纷。
老编笑吟吟,“好,你去办吧,我们翘首以待。”
散会。
这就是李少强守在徐思薇家门口的原因。
月亮背面已经写到第五辑了,反应不错,口碑甚佳,最近老编走过李少强的桌子,会顺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少强图文并茂地介绍名人生活另一面,其实事先得到他们允许,所谓背面,不过是另一角度看正面,谁真会把、心底最黑暗的私事告诉一个陌生的记者。
不过今人讲话比前人坦率,少强颇得到了些独家资料。
访问了半退休身家丰厚的名歌星罗碧珊,谈到她的财产,她笑道:“何必提到钱,不过,已经是九位数字了。”
又首次说到两段失败的婚姻,一点都不介怀,笑吟吟地说:“都嫌我不够好,我受到变相鼓励,不得不努力做得更好,不负所望。”
妙人妙言。
连挑剔的老编都说:“罗碧珊真出尽一口乌气,甩掉她的人此刻在小餐厅里做龙套。”
成功是最佳报复。
李少强去拍摄了那两个人的生活近况,登在同一期,不知怎地,只见罗碧珊艳光四射,那两位先生万分憔悴。
玩笑开大了,少强收到恐吓电话。
“你当、心你那只右手!”
可是杂志社有录音设备,马上通知警方依法处理。
李少强一洗颓气,变为公司新宠儿。
可是要求访问徐思薇之际,却遭受滑铁卢。
一次又一次,她拒绝与记者接触,只托经理人推工作忙。经理人笑道:“少强,她怕你那支笔。”
“她是公众人物,不能干涉人家怎么写她,太过份,大可诉之公堂,我不会令任何人下不了台。”
“访问可否让她先过目才刊登?”
李少强嘿一声,“不可以,我不是替她宣传的公关主任,我是一个记者。”
“那,少强兄,改天我请喝酒。”
记者都有点蜡烛脾气,你越是不给,他越是想要。
于是便出现了这种三更半夜守门口的现象。
徐思薇的住宅在近郊,雪白的一幢小洋房,她收入虽丰,据说还不是自己买的,李少强又累又渴,气馁中不禁想,做女人真好,尤其是年轻漂亮会点手段的女人,十七岁出道,廿五岁好退休了。
男人,男人可真得捱足一辈子,贱拘一样。
守了三夜,徐思薇终于驾著名贵跑车回来了。
李少强看到车头灯,连忙迎上去。
车里只得徐小姐一个人,一见到生面人,立刻绷紧了脸,俏丽浓妆的面孔隐隐现着煞气。
“你是谁?”她喝问。
“皇牌杂志记者李少强。”
徐思薇一听,立刻说:“我没空,你杯葛我好了。”
李少强说:“徐小姐,我们之间,是否有某些误会存在?”
徐思薇冷笑一声,“没有误会,贵杂志的作风下流,我十分不齿,无商量余地。”
她按响车号。
护卫员闻声赶来。
李少强不甘心,“我们作风正派,并无不当。”
徐思薇哼一声,“不择手段,揭人隐私,至为卑鄙,你这种记者,为虎作伥,是为烂脚,毫无人格。”
李少强一生从来没被人这样毒骂过,不禁呆在当地,作不得声。
此时护卫员也赶至,“徐小姐,什么事?”
她大声说:“报警!说有来历不明人物鬼头鬼脑作彩盘状。”
李少强这下子可真生气了,拿起照相机,咔嚓卡噤,拍了多张照片。
护卫员把他拉到一边,徐思薇的跑车呼啸而过。
“先生,你快点走吧,徐小姐的脾气不好。”
“唏我的脾气也不好。”
那护卫员笑说:“可是先生你不是大明星。”
真的,同人不同命。
“屋子有什么人进出?”
护卫员笑道:“记者先生你想打烂我的饭碗不成?”
李少强锻羽而归。
他愤而把徐思薇粗鲁对付记者的照片公开。
谁知第二天,她的经理人即召开招待会:“思薇最近正拍摄一套有关问题少女影片,剧本太过精彩,以致入了戏走不出来,精神倍感困扰,正在看心理科医生,以致有该宗意外发生,我们深感歉意。”
反而替她做了免费宣传。
李少强被老编嘲笑,“碰到定头货了。”
李少强悻悻然,“我同此女耗上了。”
“那敢情好,读者有福矣。”
真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少强努力搜集资料,发誓要把徐思薇整个底掀出来。
怒火遮眼,他并不觉得无聊。
他很快得到资料:徐小姐出身贫困,自幼在姨母家长大,母亲系化粉品公司售货员,父亲有葡萄牙血统……
李少强抬起头,英雄不论出身,巾帼亦不论身世,他有点佩服这个女孩子,她少女时期所欠缺的,此刻几乎已全部得到了。
李少强试图自她身边的人下手,他去走访徐父。
徐父并不姓徐,他另外有个葡萄牙姓名叫罗郎格斯,见是记者不允开门,挥挥手,揉揉黄色的眼睛,“她有照顾我,我无话可说。”随即关上门。
守口如瓶,李少强无奈又找另外一条线索。
摸到她姨母家,姨母客气地招呼记者,“看,这幢公寓是思薇替我置的,又出资金给表兄们做生意,我有点羞愧,俗称无功不受碌,思薇真是好孩子。”
李少强又失望了。
不行,她经已收买了所有亲人。
但是一个人,总有敌人吧。
要在她敌人身上下手。
可是敌人们早已讲遍他们可以讲的风言风语,全然没有新鲜话题,真令李少强头痛。
一日,他正在忙另外一篇访问,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