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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云图-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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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床,并绑起来晒干。我的头痛每天开始得更早了,亨利又一次增加了我的杀虫药的剂量。

我祈祷他的存货不要在我们在夏威夷抛锚之前就用光了,因为头痛如果没有缓和,它会把我

的脑壳都弄碎。我的医生在其他地方忙着治疗“女预言者”号上的更多的由丹毒和胆汁病引

起的霍乱病人。

今天下午断断续续的午睡被不断的大声喧哗打断,于是我走上甲板,在那儿看到一条小

鲨鱼上了钩,被吊到船上。它在自己的宝石红色的体液里翻腾了好久,格恩西才宣布它真的

死了。它的嘴巴和眼睛让我回想起蒂尔达的母亲。芬巴在甲板上切割了它的尸体,这样它才

不会完全毁了他厨房里的美食(一种又老又硬的鳕鱼)。一些更迷信的水手一口拒绝这样的

款待,说鲨鱼吃人是很有名的,所以吃鲨鱼的肉就等于间接吃人。塞克斯先生下午用这条大

鱼的皮做了不少砂纸,收获颇丰。

12月20日星期五

蟑螂有没有可能在我睡觉的时候长胖了?今天早上一只蟑螂爬到我脸上,试图从我的鼻

孔里找东西吃,把我弄醒了。真的,它有六英寸长!一种暴力的冲动驱使我一心要杀死这只

巨大的虫子,但是在我这间狭窄昏暗的舱房里,它占优势;我向芬巴抱怨,他劝我花一块钱

买一种特殊训练过的“吃蟑螂的老鼠”。毫无疑问,接着他会打算再卖给我“吃老鼠的猫”

来制服吃蟑螂的老鼠,接着我还会需要一条“吃猫的猎狗”……谁知道这到哪儿才是个头?

12月22日星期天

热,太热了,我快熔化了,浑身发痒还起了水疱。今天早上我见识了堕落天使的悲痛。

每分钟都是煎熬,我在房间里听着,心想体内的虫子正在策划什么新恶行,这时我听到上面

一声低沉的叫喊:“看,它喷气了!”我撩开舷窗的帘子,但是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尽管我

很虚弱,但还是勉强起身来到升降扶梯。“快看,先生,那儿!”拉斐尔一边用一只手指着,

一边用另一只手扶着我的腰让我站稳。我紧紧抓住栏杆,我的腿还站不稳。这个孩子还在不

停地指着:“那儿!难道不是奇观吗,先生?”借着朦胧的光线,我看到一堆泡沫,离船首

右舷只有三十英尺。“一群六条!”奥拓华从上面喊道。我听到了这些鲸鱼的呼吸,接着就感

受到滂沱而下的泡沫粒浇在我们身上。我同意这个孩子的说法,它们的确构成了一幅壮观的

景象。它们从水里出来,下去,再沉到海浪下面。鲸鱼尾片的轮廓衬着缀有些许玫瑰色的东

方凝固了。“我觉得更可惜我们不是一艘捕鲸船,”纽非说。“光这一条大的体内就肯定有一

百桶鲸蜡!”鲍考克突然说。“我可不这样想。我曾在一艘捕鲸船上出过海,船长最为残忍的

兽性你们都没见过,跟他们一起的三年让‘女预言者’号看起来像是一艘周日游览的平底船!”

我回到我的舱房里休息。我们正在穿越一大片座头鲸的栖息地。“那儿,它喷气了”的

叫声太频繁了,以至于没人再愿意去看了。我的嘴唇燥热得起皮了。

单调的颜色是蓝色。

圣诞前夜

一阵大风,波涛汹涌,船摇晃得厉害。我的手指太肿,亨利不得不把我的结婚戒指剪下

来,以免它妨碍血液流通并引起浮肿病的发作。没了这件我和蒂尔达婚姻的象征物,我的精

神也一落千丈。亨利骂我是只“傻海鹦”,并认为我的妻子会更在意我的健康看得而非离开

一个铁圈两周。这枚戒指现在由我的医生保管,因为他认识火奴鲁鲁的一个西班牙金匠,他

会把它修好,收费合理。

圣诞节

昨天大风后长浪来袭。黎明时分,当阳光透过紫红色的云彩斜射下来,波浪看起来像是

镶了金边的山脉。我使出浑身的劲来到食堂,在那里塞克斯先生和格林先生接受了亨利和我

的邀请,我们私下里共进圣诞大餐。芬巴给大家做了和他平时习惯做的东西相比不那么倒胃

的“混烹”菜(咸牛肉、卷心菜、山药和洋葱),所以我得以把大部分东西都塞到胃里去了。

葡萄干布丁里从来看不到葡萄干。莫利纽克斯船长向格林先生下令水手的烈酒供给定量加

倍,所以在下午值班前,水手们可以放风了。照例是一通纵情狂欢。一只可怜的翠猴被浇了

一些淡啤酒,它跳入水中,让这场暴饮暴食的哑剧表演达到高潮。我回到亨利的房间,我们

一起读了《马太福音》第二章。

晚饭对我的消化器官来说是场浩劫,这不得不让我频繁地光顾厕所。在我最后一次上厕

所的时候,拉斐尔等在外面。我为让他等向他道歉,但是这个孩子说,不,他是特意等着见

我。他承认他遇到了麻烦,向我提了这样一个问题:“上帝会接纳你的,不是吗,如果你后

悔……别管你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把你送到……你知道的——”说到这里这个学徒工咕哝着

说,“地狱?”

我承认,我把心思更多放在我的肠胃上,而不是神学理论。我不假思索地说拉斐尔那么

年轻,不大可能犯下什么违反道德的罪恶被记录在案。防风灯摇曳不定,我看到痛苦让我这

位勇敢的年轻人的脸扭曲了。我为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又肯定地说上帝的仁慈的确是无尽

的。我说:“与九十九个不思悔改的人相比,上帝会为一个罪人的悔改而更加快乐。”拉斐尔

是不是想对我吐露什么秘密,我问,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同为孤儿的伙伴,还是更加陌生

的一个人?我告诉他我注意到他最近是多么沮丧,而且看到那个在悉尼登船的时候急切地要

亲眼看看广袤世界的无忧无虑的孩子变化如此之大让我难过。但是在他说出他的回答之前,

一阵突然的腹泻发作又让我不得不回到厕所。当我回来时,拉斐尔已经不见了。我不会坚持

弄清楚这件事。这个孩子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后来

晚上第一班的七声铃声刚刚敲响。虫子让我的头疼得像是有钟锤在敲我的脑壳。(蚂蚁

也会头痛吗?如果变成一只蚂蚁可以从这些痛苦中解脱出来,我会很开心)我不知道亨利和

其他人为何在这么放纵的喧嚣和谩骂的歌声中还能睡着,但是我十分羡慕他们。

我用鼻子吸了些杀虫剂但这再也让我舒服不起来。只是帮我接近平时的感觉而已。我在

甲板上转了一圈,大卫之星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上面传来几声清醒的喊声(其中有奥拓华

的),掌舵的格林先生让我放心,不是所有的船员都“喝得酩酊大醉”。空酒瓶随着波浪从左

舷滚到右舷再滚回去。我无意中发现一个长得像拉斐尔的人蜷缩在起锚机周围,已经失去知

觉。他变形的手还在紧紧攥着空杯子。裸露的胸脯上溅满了赭色的污迹。这个孩子在酒精里

而不是在他信仰上帝的朋友那里寻求慰藉,这让我感到更加忧郁。

“负疚的想法正让你无法休息,尤因先生?”一个魔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烟斗都

吓掉了。是布若海夫。我让他放心我根本没有良心不安,但是我怀疑他是否也能这么说。布

若海夫笑着往船外吐了口唾沫。如果他长出毒牙和角我也不会感到一丝惊讶。他一把把拉斐

尔扛在肩上,拍拍正在熟睡的学徒工的屁股,然后扛着这昏昏欲睡的重物往后舱口走去。这

会让他更安全,我相信。

圣诞节次日

昨天的表现宣判了我余生都将陷入无尽的懊悔之中。判罚太不公,我也太轻率了!哦,

我很讨厌写下这些话。拉斐尔上吊自尽了。吊死了,用吊在比主桅低一点的横杆的套索。他

在自己值班最后和下一班的第一声钟响之间爬上了自己的绞刑架。天意使然让我成为发现他

的人之一。我正靠在舷墙上,虫子在被赶出的时候引起了一阵阵的恶心。在昏暗的蓝色光线

里,我听到一声喊叫,并看到罗德里克先生盯着天上看。困惑扭曲了他的脸;接着是怀疑;

由悲伤收尾。他的嘴唇已经准备好说一个字,但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指向那个他说不出

的东西。

那里摇荡着一具尸体,一个灰色的形状不断掠过船帆。一下子到处都爆发出喧闹的声音,

但是我记不起谁在冲着谁喊些什么。拉斐尔吊死了,任凭“女预言者”号上下颠簸左右摇晃,

他却像一个大测深锤一样岿然不动。那个可亲的男孩,像是屠夫的钩子上的绵羊,失去了生

命!奥拓华已经爬上去了,但是他能做的只是轻轻把尸体放下来。我听到格恩西嘟哝着说:

“永远不该在星期五出海,星期五是不祥的日子。”

我的脑子一直在痛苦地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讨论它,虽然亨利跟我

一样感到恐惧,但他偷偷告诉我,本特内尔私下告诉他说布若海夫和他的“束带蛇”们对这

个孩子犯下了索多玛(注:暗指同性恋行为,源出《圣经·旧约》的《创世纪》。)般的邪恶

罪行。不仅仅是在圣诞前夜,还有许多星期的每个晚上。

我的任务就是要找到这股暗流的源头并把正义强加在这些恶棍头上。可是,上帝啊,我

几乎连坐起来自己吃饭都做不到!亨利说我不能每当无辜的人成为残暴的牺牲品时就惩罚自

己,但是我怎么能放任不管呢?拉斐尔还只是和杰克逊差不多大小。我感到如此的软弱无力,

我无法忍受。

12月27日星期五

当亨利被叫去照料一个受伤的人时,我努力爬起来,到莫利纽克斯船长的房间里说出我

的想法。有人来访他并不高兴,但是我说出我的指控之后才会离开他的房间,我要指控布若

海夫一帮人每天禽兽般折磨拉斐尔,直到这个孩子因为看不到解脱的希望,于是自杀了。最

后,船长问:“当然,你真的掌握这项犯罪的证据吗?一封自杀遗书?签过字的证据?”船

上的每个人都知道我说的是事实!船长不可能不知道布若海夫的残暴!我要求调查大副在拉

斐尔自杀案里扮演的角色。

“你还想干什么,都说出来吧,奎尔考克先生!”莫利纽克斯先生大叫着说,“我决定由

谁来驾驶‘女预言者’号,谁来维持秩序,谁训练学徒工,而不是个该死的拿笔杆子的,不

是他的该死的胡言乱语,而且更不是什么该死的‘调查’!出去,先生,你这该死的!”

我出来了,而且很快和布若海夫撞了个对面。我问他是不是要把我和他的“束带蛇”一

起锁在他的房间里,然后希望我会在黎明到来之前上吊?他露出了狰狞的牙齿,用充满怨恨

的嗓音发出了下面的警告:“你身上发出腐烂的臭味,奎尔考克,我的人没一个会碰你的,

以免被传染。你很快就会死于你这场‘低烧’。”

我也很清楚地警告他美国的公证人不会像殖民地的房间服务员那么轻易地消失。我相信

他想到能够勒死我肯定很开心。但是我病得太重了,面对一个荷兰鸡奸犯,连害怕的感觉都

没了。

后来

怀疑一直拷问着我的良心,控诉着我是共犯。是不是我允许拉斐尔实施他试图自杀的想

法?他最后一次跟我谈话、解释他的打算并回答我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的悲惨遭

遇?“不,拉斐尔,上帝不会原谅一个计划好自杀的人,如果悔恨发生在罪恶之前,那它不

会是发自真心的。”这个孩子可能还有呼吸。亨利坚持说我不可能知道,但是只有这一次他

的话我听上去空洞无物。哦,我是不是把这个可怜的无辜者送入了地狱?

12月28日星期六

幻觉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这个孩子抓住绳子,爬上桅杆,系好绳套,站稳了,跟上帝

说了几句话,纵身跳人虚空。当他快速穿过黑暗的时候,感觉到了宁静还是死亡?他的脖子

咔嚓一声断了。

只要我知道!我会帮这个孩子逃离这艘船,改变他的命运就像钱宁夫妇改变我的一样,

或者帮他明白残暴的现实不可能永远横行。

“女预言者”号扬帆全速前进,“航行起来像个女巫(注:指那些晚上比白天航行要好

的船,暗指是由偷来的木头造成的船。)”(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船上的货物开始发烂了),

每天能航行三个纬度的距离。我现在病得非常严重,而且只能待在我的房间里。我猜布若海

夫认为我在躲着他。他错了,我希望正义的复仇将降临到他头上,这团希望之火还没有被可

怕的麻木扑灭。亨利恳求我写日记以免胡思乱想,但是我的笔也变得不听使唤,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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