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图-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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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的权力掌握在有限的人手里就会导致残忍暴政。’”沃劳克·威廉奇怪地看着我,
以为我在胡言乱语地说什么天方夜谭。“前苏联作家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说的。”
“对于我和马乔里来说,位于雪墩国家公园东侧的贝兹考德风景区已经相当不错了。但
是,看看这里!刚到这里的第一个星期,我和您感同身受。只和一个人说过话,呃,本丁克
斯女士,那时我成天绷着个脸,还牢骚满腹,是不是?”
“那时,沃劳克·威廉先生就是个非常讨人嫌的家伙!”
“但我现在无忧无虑,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知道吗?”
本丁克斯女士微微一笑,酷似活生生的笑面夜叉:“我们来这里帮您重树航向。据我所
知,您从事的是出版物经营业务。真可悲——”她拍拍头,接着又说,“伯金女士写居委会
会议记录的能力大不如前了。这对您来说,可绝对是个加入我们的大好机会!”
“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做我的出版工作!你们看看,我哪里像该在这里的人啊?”难以
容忍的沉默。“哦,给我滚出去!”
“真令人失望。”本丁克斯女士望着落满树叶的草坪,上面有星星点点的蚯蚓粪。“奥罗
拉公寓从现在起就是您要待的地方,卡文迪什先生。”她敲了一下门。不知道是什么打开了
门,让折磨我的人走了出去,又砰地一声把门在我面前关上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我的裤子拉链竟然都没拉上,整个采访过程中,我都前门大开。
看看你的未来,年轻的卡文迪什。你可以选择不申请入会,但是年老会把你吞噬。你现
在已经无法跟上世界的步伐。岁月的流逝会让你皮肤松弛,骨质疏松,头发花白,记忆衰退,
你的皮肤会变得昏黄暗淡、毫无生机,蓝色的静脉几乎显现不出。只有在白天,你才敢冒险
出门,周末和学生放假时都会闭门不出。语言的能力也会慢慢消失,说话变得语无伦次。无
论你是去乘坐自动扶梯,还是走在主干道路上或超市走道里,人们会纷纷把你超过。美女对
你视而不见。就连商店安保也不会注意你。推销员只会把你当成升降轮椅或欺诈性保险政策
的推销对象。只有婴儿、猫,还有吸毒成瘾者会承认你的存在。所以,大好时光,不可等闲
度过。还没等你开始害怕的时候,你会站在护理院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身体,然后想,你
是个外星人,并把自己锁在柜子里,足足两个星期。
一个看不出性别的“机器人”端来了午餐。我并没有要羞辱它的意思,但我真的分不出
他或她到底是男是女。它似乎留着小胡子,胸部却微微凸起。我想把它击倒在地,让它不省
人事,再来个史蒂夫·麦奎因式的猛冲,那样我就可以自由了,但我手无寸铁,只有一块肥
皂,也没有把它捆起来的东西,我的皮带当然不能算。
午餐是快凉的羊排。马铃薯就像淀粉做的手榴弹。胡萝卜罐头令人作呕,因为胡萝卜本
来就很难吃。“嘿,”我开始乞求这个机器人,“至少给我送些法国第戎的老牌芥末吧。”它好
像没有会意。“我要粗粮,或者中等粗的。我不难伺候。”它转身要走。“等一等!你——说
——呃……英语吗?”它已经走远了。只剩下我的晚餐在那盯得我直发窘。
我的策略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曾试图大声呼救,逃离这荒唐的地方,但那些已经在
这住惯了的人就不会这么做。奴隶主就喜欢在众人面前修理偶有反抗的出头鸟。我读过的所
有监狱题材的小说,从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到布莱恩·肯南的《罪恶摇篮》,再到
《饱以老拳》,在其中,只有通过讨价还价才能得到权利,并且越精明权利越多。犯人的无
理抵抗只会让监禁者施加更残酷的禁锢措施。
现在是托词横行的时代。我早该集中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去寻求解决我最终赔偿的办法。
我早该对那个黑脸诺克斯以礼相待。不过,正当我拿着塑料叉子使劲戳冷豌豆时,我的脑袋
里突然响起一连串的鞭炮声,曾经的世界戛然而止。
星美…451的记录仪
我代表我的部门,感谢你接受最后的采访。请记住,这不是盘问,也不是审判。关于真相,
你的陈述是唯一的版本,别人的叙述都无关紧要。
真相只有一个,各种“版本”的真相都不是真相。
……很好。通常,为了让公司国将来的历史学家了解背景,我会先让犯人回顾他们最早的记
忆。
克隆人没有最早的记忆,档案员。在宋记,每二十四小时为一个周期,每个周期都一模
一样。
那来说说这个“周期”吧?
好的。早上四点三十分,服务员在空气中的清醒剂的作用下醒来,然后宿舍里的黄灯亮
起。在厕所和蒸汽机中待上一分钟,我们穿上干净的制服,排队进入饭店。监工和助理把我
们集合在老爹的基座周围做晨祷,背诵六条守则,然后我们敬爱的标志人出现,发布训诫。
五点钟,我们操作收银中心的各台机器,等待电梯送来新一天的第一批顾客。接下来的十九
个小时,我们迎接顾客,输入订单,送菜,推销饮料,添加调味品,抹桌子,把垃圾装箱。
清洁完毕后,做晚祷,然后回宿舍,服用速扑。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你们没有休息时间?
只有纯种人才有“休息”的权利,档案员。对克隆人来说,休息就是盗窃时间。到零点
的宵禁为止,我们必须把每一分钟都投入到宋记的服务和致富当中。
服务员,我是说没有升级的服务员,从来都不对大厅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吗?还是说你们认
为你们的餐馆就是整个宇宙?
噢,我们智力还没有劣等到不知道外界的存在。要知道,在晨祷时,宋老爹会给我们看
乐园和夏威夷的照片,广告片也会展示餐馆外面的世界。而且,我们知道客人和食品都来自
外界。不过,我们确实很少对地上的生活感到好奇。何况,速扑含有除忆素,用来扼杀好奇
心。
那么你们对时间的感受呢?对于未来?
宋老爹会为顾客报时,所以我知道时间。不过,不太确切。我们也能意识到随着年份的
流逝,每年项圈上都会增加一颗星。而且在新年晨祷的时候,有授星布道。我们只有一个遥
远的未来:乐园。
能不能描述一下这个年度的“授星布道”仪式?
在元旦的晨祷之后,李监工会在我们的项圈上别一颗星,然后电梯把那些幸运的十二星
的姐姐们送往宋记的方舟。对于出去的人,这一刻无比重要。其他人在这一刻又羡又妒。后
来,我们就看到脸带微笑的星美们、幼娜们、马尤达们以及花顺们起程前往夏威夷的三维影
像,最后成为戴着灵魂戒指的顾客。这些原先的姐姐赞美着宋老爹的仁慈,号召我们努力工
作,偿还投资。我们惊叹着她们的专卖店、购物中心、餐馆;翡翠色的大海、玫瑰红的天空、
野花;花边、乡间小屋、蝴蝶,尽管我们叫不出这些东西的名字。
我想问一下那个臭名昭著的幼娜…939。
我比任何克隆人都了解幼娜…939。有些纯种人比我更了解她的神经化学历史,也许后面
会提到他们的名字。我在宋记醒来时,李监工把我分配给幼娜…939的收银台。他觉得,让
同一个细胞株的克隆人在收银中心错开,看着舒服些。那一年幼娜…939已经有十颗星了。
她看起来孤僻又阴沉,所以我后悔没跟另一个星美搭档。可是,等到第一个星期天,我就发
现她并不是孤僻,而是警惕,她的阴沉背后有种隐隐的尊严。她能明白醉醺醺的顾客要点什
么,还让我小心李监工,他巡视的时候脾气不好。我能活下来,多亏了幼娜…939。
你说的“隐隐的尊严”是不是因为她升级了?
研究生金甫叔的研究笔记太简略了,我不确定幼娜…939的升级具体在什么时候受到触
发。不过,我想升级只是解放了被速扑抑制的东西,包括抑制所有克隆人的内在个性表达。
据说克隆人没有个性。
宣传这个谬论是为了让纯种人好受些。
“好受些”?什么意思?
奴役人类让你们良心不安,档案员。但是,奴役一个克隆人不会比拥有一辆最新款的六
轮福特更让人不安,我是说在道德方面。你们没法区分我们,就以为我们都一样。但是记住:
哪怕是在一个培育箱里培养的同株克隆人都各不相同,就像雪花,每一片都独一无二。
我承认我错了。你何时发现幼娜…939有异常——也许我该说个性。
啊,何时,这样的问题不容易回答。那个地方没有日历,没有真正的窗户,又在地下十
二层。也许是第一年的第六个月,我意识到了幼娜…939说话古怪。
古怪?
第一,她话变多了:在收银台空闲的时候,在我们清理消费者的厕所的时候,甚至在宿
舍里服用速扑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很有趣,连古板的马尤达也这么觉得。第二,到那一年的
后来,幼娜的话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在岗前培训的时候,我们学了工作中需要的词汇,但速
扑会抹除以后学习的词汇。因此,在我们听来,幼娜的句子充满了没有意义的噪音。简单说
来,她听起来像纯种人。第三,幼娜很喜欢幽默:她哼着宋记的赞美曲,改得乱七八糟。当
然,那是在宿舍里,助手们不在的时候。她模仿纯种人的习惯:打哈欠,擤鼻涕,打饱嗝儿。
幽默是异议的温床,“主体”害怕幽默。
据我所知,克隆人想创造串起五个词的句子都有困难。幼娜…939——在这一点上,还有你—
—怎么可能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学会流畅地讲话呢?哪怕智商有所提高也不可能啊。
即使服用速扑,一个升级的克隆人也在如饥似渴地学习语言,在升级期间,听到自己嘴
里甩出的新词,我总会吓一跳。新词是从消费者、李监工、广告还有宋老爹那儿学来的。餐
馆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每个监狱都有看守和围墙。看守是通道,围墙是屏障。
问一个有点形而上的问题……那些日子你快乐吗?
你是说,在我升级之前?如果你说的快乐是指无灾无病,那么就像基因学家们声称的那
样,我和所有的克隆人是世上最快乐的一群。然而,如果快乐的意思是战胜困难、有追求,
或是拥有权力,那么在所有内索国的奴隶中,我们无疑是最悲惨的一群。我能忍受枯燥乏味,
但是跟你一样,并不享受它。
你说奴隶?连婴儿消费者都知道奴隶这个词在内索国都已经废除了!
公司国是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上的,不管这个词有没有被禁止,档案员。我无意冒犯,但
是您的年轻是服用了驻颜药还是真的?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的案子会交给一个看起来涉世
未深的公务员?
你没有冒犯我,星美。我是一个权宜之人。没错,是一个没有服过驻颜药的权宜之人,才二
十几岁。统一部的官员们坚称你一个异端,除了反动和亵渎的言论,没什么可以入档。可是
对于基因学家们,你知道,你简直是圣杯。他们动用了在“主体”的关系,执行第五十四条
规定的第三款——入档权,来反对统一部,但是他们没有指望高级档案员来列席你的审判,
认为判你的案子太危险了,会累及他们的名声——及退休金。在那个没什么影响力的部门,
我才八级,可是我申请记录你的证词的时候,还没机会想想清楚,他们就批准了。我的朋友
们都说我疯了。
那你是把你的职业生涯押在这次采访上了?
那是事实,没错。
见识了那么多的口是心非,你的坦率让我耳目一新。
在我看来,一个不诚实的档案员对将来的历史学家没什么用处。你能再说说李监工吗?他的
日记在审讯中对你非常不利。他是个什么样的监工?
可怜的李监工是个彻头彻尾的公司国人,可是早过了监工能够升职掌权的年代。跟这个
垂死的公司国的很多纯种人一样,他信奉的观念是只要勤奋工作,记录无可挑剔,就能升职。
所以他频频在餐馆里值夜班,以此博得体制的赏识。总之,对克隆人,他毫不手软;对他的
上级,他奴颜婢膝;对给他戴绿帽的人,他殷勤好客。
给他戴绿帽子的人?
是。了解李监工,要先了解他的妻子。婚后不久,李太太就把他们的生育配额卖掉了,
做了精明的投资,还把她丈夫当成取款机。据助理们说,她把监工的大部分工资都花在整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