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隆德誓言 作者:亮炯·朗萨-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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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说什么? ”
“感谢呀,你在地牢里坐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
“如果你经常放我出来走走,我想我就不会这样了。”坚赞跟在他后面,开着玩笑说。
“除非我不想活了。”
狱差把被子扔进地牢,等坚赞进去,又把小木门锁上,举着将要燃尽的微弱松光柴,走出通道。
从这天开始,狱差阿崩每天都会给坚赞拿来一个小铜壶,里面装着半壶青稞酒,几块干牛肉,有时还有白面馍,这可让阿崩惊讶不小,但又不敢多问,也不敢随便说给别人听,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对坚赞说:
“也许是你要完蛋了,土司两个女儿心善可怜你,是要你最后享受享受吧。”
“可能。”坚赞简短回一句,也不多说了。然后就喝上几口酒,又递给阿崩喝,有时把部毋分牛肉和馍也分给他。渐渐的,他们之间的话语也多起来,当阿崩第一次拿着坚赞给他的白面馍时,他感叹地说:
“我在甲波爷城堡里做事已经有十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吃上他家的白面馍呢! ”他舍不得自己吃,小心翼翼地把馍装进了衣襟里。
这天阿崩又坐在门栏外,跟坚赞说着话:“你算是运气最好的囚犯了,我看管过的犯人多啦,从没遇上过这样的好事。我觉得……我只跟你说啊,这我可不敢到别处说的。”他小心地说。
“说吧,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还怕什么? ”坚赞逗着他说。
“我猜,色姆是喜欢上你啦。”
“那可是好事呀,我怎么没感觉到。你说的是哪个色姆? ”
“萨都措。”他压低本来就很暗哑的嗓音,还把嘴贴在木栏边说。
坚赞说:“不会的,萨都措是心硬的女子。”
“那倒是,她很像那个人……”他不敢说出土司,用手指示意着指了指头顶,“但她好像很关心你,女人毕竟还是心肠软。色姆沃措玛是个好心姑娘,可萨都措这次是奇特地破例啦,所以八成是她对你有好感了。不过,”他立起大拇指说,“你也确实是这样的男人,我是姑娘的话,也会喜欢你的! ”他笑了。
坚赞也笑了:“那样的话,就好了,说不定你早就把我放了,还跟我一起逃走了。”
看着昏暗的松脂光亮照着满脸皱纹、乐得直笑的阿崩,坚赞心里涌起一阵对他的悲悯,阿崩是个忠厚的人,他对他是存有感激的。这些常年给土司支差的下人并没有得到土司多少恩惠,土司为什么不善待他们? 他走了许多地方,听的见的太多了,难道真是神创造了世界,就这样安排了高低贵贱吗? 或是轮回,是因果业力? 他自己从真正的贵族变为贫民,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而卑贱暴戾的贼却高高坐在了尊者的宝座上,享受着人上人的荣誉、尊贵、富裕,同样被称为翁扎甲波,把持着一方天地里所有人的生杀予夺之权,如果……
坐在这幢高楼里的土司还是自己的父亲,或者是自己,又是怎样的呢? 是的,是的,管理一方天地是多荣耀的事,那就应该像佛一样慈悲,以关爱,以和睦善待自己的百姓,让臣民发自内心地拥戴你,热爱你,那才是真正的甲波爷! 翁扎家族第一代白狼王不就是这样被他的族人拥戴出来的吗? 坚赞深深沉入一种从未思索过的思绪里……
“喂,你在想什么? 怎么不开腔了? 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反正都是要走的人了,还想那么多干啥。”
“我在念经,也在听你说话。”思绪被打断的坚赞应着。
“那我就走了,你该好好念念经了,我干脆也到寺庙里给你在菩萨面前去祷告祷告吧,我也只能这样帮助你了! ”说着就起身拿起松光慢腾腾地走了。
萨都措又一次来到地牢。
这次,她没有捂着鼻子,她对这里的臭气似乎很从容了,镇静的她依然打扮得很得体,风采耀眼,当她优雅地对阿崩挥挥手,示意他离开,便走到门栏边松脂火光前,抬手拨了下火光道:
“坚赞,你怎么没有话跟我说? ”
沉默了一会儿的坚赞清清嗓子终于说:“萨都措,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真的,太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你对我就只会说‘谢谢’吗? 我所做的一切就只能换得几句‘谢谢’吗”,萨都措的表情哀怨温顺得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让人禁不住对她升起爱怜之情,坚赞动容地说:
“萨都措,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许多,特别是这些日子,本来你应该恨我,你心里一定很痛苦,你这样待我,今生今世我无法感谢你了,也许只有等到来生……”
“不,坚赞,我不指望来生来世,我只想在今生今世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她激动起来,蹲下身,期盼地握住门栏木条,泪光莹莹地看着坚赞,“坚赞,只有你能给我我想拥有的一切,你能给我吗? ”
被感动的坚赞轻轻握着萨都措放在木条上的手:“萨都措,我知道你曾经喜欢我……”
“不是曾经,而是一直,你应该知道! ”
“为什么你不恨我? 萨都措,你应该对我痛恨万千才合乎情理,你想……”
“你说对了,我应该恨你,我今生最痛恨的是你,最爱恋的也是你! 你难道就不能像我一样地爱吗? 你说呀,你爱过我吗?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起来。
坚赞没有直接回答她,他说:“你这样做不是极大地伤害了你的父亲吗? ”
“你回答我! 到底爱没爱过我? 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在神鹿谷你吻了我? ”
坚赞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说:“是的,萨都措,你的美丽是无法让人抵御的,我那时几乎是爱上了你。”
“几乎! 什么叫几乎? ”
“萨都措,有些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是不是你过去说过我杀了那头母鹿,就……”
“你不会明白的。”
“那算什么? 只不过是一只动物! 那么你刺杀土司又怎么讲? 你当刺客杀害生命又怎么讲? ”
“那是根本不同的事! ”
“你可以为了一个什么朋友而杀人,难道我和我对你的爱还比不了一只野外的鹿吗? 你甚至什么都可以告诉沃措玛,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的真情难道还打动不了你? 还不及一个天真无知的沃措玛吗? ”
坚赞对她的一问接一问只说了句:“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明白? ”
“别装了,沃措玛什么都跟我说了! 你吃惊吗?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 她什么都不懂,你却相信她,为什么? ”
坚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凭感觉就认为沃措玛是可信赖的,也许她真的是个小傻瓜,幸好没有把自己真实的身份完全告诉她,可是他又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知道自己是无法自持地对沃措玛有了依恋的感情……
“你说话呀? ”萨都措追问着,“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等待着你能说一句你爱我,但你却无视我对你做的一切! 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才能使你真心实意地爱我? ”
坚赞认真地说:“萨都措,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从心里感激你,正因为我感谢你所以我不愿欺骗你,如果我说‘只要你放我逃走,我爱你’,你愿意吗? ”
坚赞的这句话分明是说,他不爱她,那句话的意思分明就只是一种交易,她怎么能够容忍! 萨都措美丽的眼里噙满了泪,她失望地垂下眼帘,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下来,他们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气恼地说:
“不可能! 绝不会……我……”她拭着脸上的泪水,她不想在他面前委屈地哭出来,话没说完,急忙拿起燃烧的松木转身匆匆地走了。
第十六章
“写出来的黑字,雨水可以冲刷消抹,没写出的心情啊,却是刻印在心头。”
“我到喇嘛跟前,请把心路指点,无奈心儿难收,跑到情人那边。”
17世纪,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是藏族著名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驰名中外,在世界诗坛上也是引人注目的一朵奇葩,……藏文原著有的是手抄本问世,有的以木刻印,有的口头流传,艺术上成就独到,珠圆玉润,诗篇优美。这两首是他几百首脍炙人口的诗篇里的爱情诗。
布隆德草原的深秋寒气渐浓,沃措玛睡在暖暖的被窝里不肯起床。当第一线晨光在窗外升起时,沃措玛就醒了,但直到朝阳把光芒从雕花窗户洒进一地斑驳的光片时,她还舒舒服服躺在细绒羊毛被里。今天她的心境出奇地好,闭目细细思量,才知道自己这莫名的喜悦是来自昨晚的一个梦境,她奇怪怎么做了个这样的梦? 真使她脸红,这真是怪了,自己还从没有认真地对任何一个男子动过心思,梦里却出现了他! 她禁不住想着梦境中那甜蜜的情景,她和坚赞手牵着手,在草原上笑着奔跑着,后来坚赞抱起她,他们一同骑着一匹长着翅膀的白马腾空飞跃起来,飞进一片云雾里……
她甜蜜地回味着,而后又对坚赞的一切左思右想起来。自己跟坚赞没什么关系,那天他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么多,萨都措是那么爱他,可他为什么更信任的是自己? 他不爱萨都措? 不会吧? 在神鹿谷明明看见他们拥抱在一起! 哎呀,佛法僧三宝啊,保佑我,不要被迷惑,那是姐姐萨都措爱过的男人,那是个邪恶的杀父者,我怎么要梦见他,想他?!
沃措玛自责起来,她想把那满怀的缱绻情愫都驱除尽,一把把被子拉起蒙住头,口里轻声念着六字经文,不多会儿,被子哗地一下被人拉开了:
“沃玛,醒了还赖在床上,你怎么啦? 躲在被窝里念经干什么? 梦见鬼啦? ”站在床前拉开被子的萨都措说。
“真是梦见鬼了,”沃措玛说。
“好啦,起来吧,我们到瓦休村去玩。”
“我哪儿都不想去,让我再睡会儿,”说着再次把被子拉来盖起,背对着阿姐,“我还想睡一阵,你自己去吧。”
萨都措没办法,揪揪她的耳朵,无奈地说:“好吧,懒虫,你就睡个够吧,以后我也不陪你去玩了,我走啦。”
“你和谁去? ”沃措玛还是歉疚地问了句。
“当然是卓玛和西西,她们在楼下等着,我们还以为你要去,要知道你不去,我们早走啦。”卓玛和西西是头人的女儿,也是她和妹妹的伙伴。
沃措玛坐起来说:“真是抱歉啦,那我起来吧。”
“看你勉强的样子,我们不想等了,你睡吧,我看你今天能睡多久! ”说完转身拉上门走了。
姐姐一走,屋里静静的,她呆愣地看着室内的光柱,仿佛阳光也有轻轻的声音在室内移动,直到慢慢地收走了光芒。美梦带来的好心境和刚才的思绪被姐姐一折腾,心情变得烦乱起来,去他的鬼梦,我才不在乎那个人呢! 她一骨碌翻身起床了,女佣给她梳洗完毕,自己又给小鹿梳洗了一番。去问候过父母后,喝了碗茶,拿上一小块奶酪带着她的宝贝小鹿就出去了。
他们走在洒满阳光的草地上,沃措玛对跳跃在她身旁的小鹿说:“你看,草地上有霜,难怪天气这么晴朗呢! 真好。”
小鹿似乎知道了她说的,它跳着在沃措玛的靴子上舔了舔,用洁净的雪白嘴唇蹭着她红色的靴帮,一会儿又睁着明净的圆眼睛看着沃措玛,轻轻衔起她宝石蓝缎面的裙裾,走了几步,就撒开腿自己往前蹦跳着,金色的小鹿披着阳光,身上还没有褪去的白色圆点也亮灿灿的,它愉快地在草地上撒着欢儿,也许小白唇鹿已经忘记了它的母亲,它完全把沃措玛当成了它惟一的依附,对沃措玛的依恋那么明显,土司官楼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沃措玛最心爱的是什么,有人说,沃措玛心善,连动物都知道。
“小鹿,我累了,别跑了,我们回家吧。”
小鹿听见喊它马上停了下来,但又故意撒开灵巧的小蹄跳跃着,一会儿停下回头看看沃措玛,又奔跑起来。
“别跑了,我追不上你! ”沃措玛被小鹿的欢跃感染了,她笑着喊着,与小鹿追逐在已经泛起金黄的草地上。
她和小鹿玩得尽兴而归,走进家门,沃措玛抱起小鹿说:“今天真好玩,可我发现你真是太调皮啦,可把我累坏了,明白吗?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是吗? ”她轻轻抚摸着小鹿的头,说着走过大院里那些劳作的差巴、娃子和下人们,这时,在大院深处转角的一处,她看见了坚赞迟缓地拖着脚镣走过去的背影,她停住脚步迟疑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回楼里,还是去看看他。她犹豫着,禁不住轻声问小鹿:
“怎么办? 告诉我,小鹿,我去不去看他? ”
小鹿只是眨着眼,看着她,她失望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你会说话该多好,我们还是回家吧。”她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还是去看看你的救命恩人、我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