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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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去了爸爸介绍的一家外企,那里需要一个培训老师。那些韩国人需要在三个月内掌握基础汉语,还有一些术语、行规、流程的培训自然不在我授课的范围之内。我只是“汉语口语”的老师。每隔一天去一次,一次两节课。用英语、汉语授课。
外企可能是任何一个毕业生都想去的地方。随着外企的普遍,白领成为一种令人羡慕的职业。白领小姐尤其是光鲜照人,似乎注定是要成为又精致又能干的女性代表。我为了取消“大学生”和“准OL”之间的差别,我买了几套正式的上班装。灰色和黑色的西装,灰色的那套,下面是一条裙子,膝盖之上,还买了一双深灰色的高跟鞋,大约六公分的高度。黑色的那套则比较简单,下面是一条裤子,直筒的样子。第一天,我穿着灰色的套裙去上班,第二天,我穿着黑色的套装去。可是第三天,我就发现不够了。这些正式的套装和我平时的衣着风格相差太大,以至于我立刻就陷入窘境:是继续购买昂贵的服饰,起码再有两套;还是索性选择自己原有的衣物,从中挑出一些不是那么孩子气的。
10月14日。晚上。Mili和Serein的谈话。
——栗老师好。课堂秩序好吗?
——好极了。我都听见自己的心怎么跳的。
——那不正常。
——为什么?
——上课就应该活跃。光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明下面的学生都睡着了。
——:(给我点信心嘛。
——你教什么?
——口语。
——faint。那还只有你一个人说话?
——不好意思。
——给一个题目,让他们说。
——他们中文还没有那么好。
——他们又不是为了考试。沟通,上班,和中国员工在一起。对吗?
——嗯。
——给一些中文词语。允许他们用英语单词代替不知道的中文单词。
——我教洋泾浜中文?
——中国人就是通过洋泾浜英语学会和老外做生意的。上海是洋泾浜的发源地。你有优势。
——哼。
……我让他忙去了。他正在聊天室和人争论“形式”和“技法”哪个更重要的问题。我对此毫无见解。我挂在网上,同时打开衣橱,为次日挑选上课穿的衣服。不停地从衣橱里拿衣服出来,从黑色的开始挑;放弃的都扔到床上,结果床上黑压压的一片,看得我丧失信心。
曾经有一个节目,分析青春期的女孩子心理,说女孩子发育开始之后,会有那么几年的适应过程,其中就包括给自己选择黑色、深色的服装,她们的潜意识是希望自己看上去瘦小一点,而不是那么丰满;而她们自己说的理由却可能恰恰相反:我希望自己看上去成熟一点。我的青春期还没有结束。
次日是周末,是我们开始上课的第一个周末。外企公司允许周末穿休闲装。
最终,我挑中了一件红色的T恤,外面罩了一件黑灰格子的宽大衬衫,棉布的质地。下面索性就穿那条穿了三年的牛仔裤吧,最下面的裤脚已经磨花了。
我果然还是采用了Serein的办法。我把一堆单词无序地写在写字板上。我说:这些单词足够让你们说一个话题:“我的周末”;如果有什么单词不知道,可以说英文。可以一个人自己说,也可以找同伴对聊。
韩国人有四男一女。其中大阳的中文曾经进修过、有HSK中级的水平,是最好的一个学员。没有人喜欢和他一起说,因为他会抢走所有对白。那四个人就分成两对说,他们的周末是:去超级市场、做饭、整理房间、朋友聚会、看书、听音乐、逛街、睡觉(包括和男/女朋友)、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去酒吧……
最后,我说,“大阳,轮到你了。”
“大阳”是他自己叫出来的绰号。他的本名叫做“金旭阳”。在第一天的自我介绍中,他说:“我的名字全部都是太阳的意思。在韩国,我最好的朋友都叫我大阳。”
大阳说:“栗老师,你和我说好吗?”
我做他的partner。他和我进行了长达十五分钟的对话。他说他的周末喜欢一个人在家,喜欢一个人做烧烤,喜欢听中国的音乐,喜欢一个人去舞厅,但不跳舞,只是看着很多很多人。我问,你喜欢上海的哪些地方?他说:最喜欢BlueRiver,最喜欢走在胡同里看老人坐在竹椅子上,他会拿着照相机漫无目的地走、随心所欲地拍……我知道他是可以一直讲下去的。可是别人已经有点受不了了,他们几乎都听不懂了。我给了大阳一个暗示。大阳说:那么我们以后再说。
我的手里拿着黑色的马克笔,回到写字板前面,将一些大家常用的单词圈起来,分别讲解。这堂课过得很快。学员们问了很多问题,倒不是针对语言的,而是上海人怎么过周末的?哪里比较好玩……
下课之后,我走出公司,等电梯的时候,大阳跟出来。他说:“这个周末可以说吗?”
“说什么?”
“随便。到我家来作客吧。我做的烧烤很好吃。”大阳很高大,在韩国人中间属于很少有的。他总是坐在第一排,那张非常韩国化的脸我已经非常熟悉了,可是当他这样站在我的身边,略微低下头为了和我说话,还是第一次。我答应了。
《二十一岁》第三章5(2)
10月15日。晚上。Mili和Serein继续每天的相见。他说他今天尝试写诗了。我问他为什么把注意力从画画转移到写诗?他说,因为今天需要文字,文字整理我的想象力,指出一个方向。我们说到了“想象力”的问题。我开始转述小姨的经历。小姨和我按时E…mail来往。她已经学会把作品拍成图片,再传送给我了。我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把小姨的东西直接给Serein看,而是喜欢转述。其实我可以解释,但是我不愿意——那是种分享,而在三个人的分享中,我一点儿优势也没有,我将成为牵线搭桥的人,而可能最终被他们丢弃?!
——我看过一个朋友的作品,她生活在一个小岛上,生活在许多石头、彩色的石头中间。她的作品里面,却很少看到真正的石头的形象。她对我说,她在那个环境里想象,而不是描绘它们。
——是的。描绘需要的是技巧。她已经超越了技巧的层面。
——我钦佩她的想象力。她还做了很多创作,木头的、石头的、贝壳的。
——传统的、民俗的?
——不。也许是从那里得到灵感的。但是她的东西,是非常新奇的。不是传统的。
——咱们说点别的吧。
——你说。
——明天我要去一个学生家。他邀请我。
——他想追你吗。
——不是吧。我想他是想找一个人说话。
——有一些爱情的开始都是说话。说到没有好说的,就开始做爱。做到厌倦了,就需要新的主题。如果没有,那么就结束了。
——你想得太远了。我只不过和他吃一顿饭,他自己做烧烤。
——我敢确定,你也想到了很远,只是等着证实。任何一个人在接受这样的邀请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想象力。
——我不善于想象。
——可以锻炼。只要你愿意。生活会变,变得让你吃惊、或者安心。
——请问你是如何锻炼想象力的?
——绝望。
——为什么?
——绝望到不得不再造一个想象中的世界。
——嗯。那么随时随地能绝望起来?
——绝望是骨子里的,每天要做的就是掩饰它,抵抗它。
——可是我不是的。
——你还小嘛。
——#%#^%&^%*&(*)。
……
大约在半夜的时候,我的信箱里出现了小姨的信。时间是十分钟之前。这说明,她也正在“网吧”里。她也在一个屏幕前面。
我开始想象——我们每一个人占据一座城市,每一个人都带着那个城市所有的气味。我们面对着不同的屏幕,在同一个时间里,敲打键盘,保持沉默,脑海中,任凭气味和气味融合,那可能代表着我们的心思,我们的情绪,我们在同一个时分,在不同的地点,做着同一个指向的事情。为了融合。为了陪伴。为了倾诉。
小姨在信里附上了她的一副摄影作品。但是这和以往的不同。这是一副经过加工的作品。在黑白的底色上,海洋是红色的。天空也是红色的。不同浓度的红色。黑色的石块散落着,在白色的沙滩上。有一些残骸在石头之间,有淡红色的浪头正在下落,似乎会击中那些残骸。那是一只海鸟的尸体。它黑色的羽毛在飘。静止的画面里,处处都似乎在飞动,那浪、那风、那羽毛。风的形状是由黑色勾勒的。红色,如此浓艳的色彩,却是最最凝滞的,比那残骸更有死亡的气息。
我看着满屏的图片,听到Serein的信息声一下接着一下。没有马上去回复。
我想立刻给小姨写封回信。也许她还在那里,她马上就会收到。可是我不知道写什么。这图片,过于压抑,过于凄美。
十分钟之后,我答复Serein。
——作品和人有距离吗?
——没有。
——碰到感情在澎湃的时候你怎么办?想表达一种强烈感情的时候你怎么写?
——放纵,彻底放纵。
——生活还是文字?
——都一样。
——嗯……
——文字和人没有距离。和生活也没有。
——作品却不一样。
——假设一下。
——好。
——你沉默的站在街边,
——站着了。
——咀嚼着身边经过的一切,
——沉默。
——把所有的感情都守口如瓶,忘掉。
——瓶颈是个假象。
——在某个时刻,你觉得有些东西开始荡漾起来。
——……
——你就咧开嘴笑了。
——有东西沉淀下来了。我就能放心地,笑了。
——不是那种笑。
——那是哪种?
——是那种突兀的、诡异的、放旷的。迷醉。
——了解了。但是反对。不是迷醉。
——生命里就这两种状态,对于我。低着头站着咀嚼。彻底放纵的笑。跟快乐无关。
——你其实很容易暴露自己。
——你的话我记下了。
……
我没有给小姨回信。我和他在她制造的氛围里突然转入了沉郁的谈话。他的状态如同大多数日子一样,是低迷的。我们不久就道别下线了。可是走之前,他说:
《二十一岁》第三章5(3)
——你有恋着的人吗?
我迟疑了。不知道他的用意。
——我不知道。
——想尝试放纵吗?
——我又不是你。
——那就好好地去约会。早点睡。
——那不是约会!
他已经下了。
《二十一岁》第三章6(1)
大阳的家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花园公寓里。基本上都是外企的员工家庭。那里似乎与世隔绝,地上铺着漂亮的地砖,就连种植花草的苗圃都用小巧的砖围起来,花草茂盛,似乎没有看到泥土的痕迹,只有洁净的大地和鲜艳的花朵。
安保系统非常复杂。首先在大门口汇报自己要去的房间,住户姓名、国籍,自己的姓名、职业,然后是填单子,写上时间和事由。接着,是在他所住的F楼下面,还有保安检查单子,指明如何使用呼叫器。呼叫完毕,他在上面开门,自动玻璃门开启。然后才进入大楼,鸦雀无声,隔音设备非常好,可以感到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发声体,可是连同脚步声、喘息声、说话声都被那种静谧的空气吸纳了,变得很轻微。
上了六楼。电梯很漂亮。我看到右上方,有一个摄像头。我本来想在电梯里拿出镜子照一下自己的,可是现在,打消了任何动作的念头。
大阳在门口迎接我。他穿着一双鲜艳的棉袜子站在门口,也脱去了平日严肃的西装和深色的衬衫。他非常高兴。这和整个环境反而有点不相称。那里是让人无端地收敛自己的地方。
他首先带我参观他的房间,尤其是放置了烧烤炉的阳台。从阳台看出去,是极其开阔的景致。通往机场的公路在西边,笔直笔直的,而南面,直接面对着一片别墅区,绿影缤纷,小别墅的粉红屋顶非常可爱。在上海,难得看到这样开阔的天空。我看着远处的天边,脑海中想起小姨的海。
他说,想听什么音乐?我说,安静一点的吧。他点头,挑了一张爵士,我不知道名字,听起来很不错,错落起伏的节奏里,令人遐想的情绪。
我们一开始喝的是果汁。他给我看一些照片,都是在国内拍的。他去过很多城市,喜欢拍最普通的中国人。有一些菜场里的、有一些火车上的,都是非常地道的中国场景,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