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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湖海鹰飞-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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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那蒙装少年的英俊面庞又出现眼前,她忖想,莫非他便是这般流匪之魁?此刻,凤英眼光无意中投向一个大铜简中插竖的几十杆旗子。
  她心中一动,立即随手抽取其一,展开来一看,一面血红的高旗帜,中间绣双振翼待搏的大鹰,分明和她来时那群被杀害的残尸中所见的怪旗一式无二,不禁脱口惊呼:“沙漠之鹰!”
  蓦然,身后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却极其坚定的声音道:“不错!我就是沙漠之鹰。”
  这竟是十分道地的官话,虽然听得出不是久居京师中的人。
  凤英诧然回顾,来者果然正是那个英俊的蒙装少年。
  他脸上冷漠坚决之色不改,一双深遂清澈的眸子逼视着凤英道:“不过沙漠之鹰是畏我之人对我的称号,我倒也愿意接受,我本名云侠青。”
  凤英一听他自认是沙漠之鹰,脑中立刻浮起昨日在大漠听见兀鹰待啄、胡狼争噬的那群横七竖八遗尸的惨相,不觉怒火中烧,忿然叱道:“你纵容部属残杀无辜境队商客旅,实在是万恶滔天!”
  沙漠之鹰云侠青冷冷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无辜的队商客旅?”
  凤英不防他竟有此一问,她虽素来灵慧,才思敏捷,此刻有些张口结舌,呐呐半晌,才道:“那你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该当你们这批流匪用这种惨酷手段对付他们,任他们曝骨黄沙之上?”
  沙漠之鹰云侠青略显激愤地道:“他们?他们才是你所谓的流匪!在这大漠之上,北抵罗刹,南止长城,都有出没无常的大小股群流匪,到处袭击过往队商客旅,杀劫淫掠,无恶不作。我代天行诛,为民除害,将这些恶徒的血肉膏吻胡狼之口、兀鹰之啄,谁说不当!”
  这一番回话,大出凤英姑娘意外,她虽不会据信一面之词,但就这云侠青的相貌及他在书案上陈列的书籍看来,他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凤英不觉松驰了戒奋的神态,迳向一个皮凳子上落坐,复又向云侠青问道:“听你的话、看你相貌,不像是大漠中人,年纪又如此之轻,怎会到这边远地方来统率这一批看来极凶恶的人呢?”
  沙漠之鹰云侠青似乎触动了心灵深处,脸上微泛感伤,回忆地道:“我的身世连我自己也不甚了解,只记得是五六岁时随家人从南边来的,在大漠上遭遇流匪,我爹及随行下人尽遭惨杀,只有我一个人因年小身矮,被压在尸体中未为流匪所发觉,留得一命,复为一个蒙古队商领队救去,遂沦落商队之中,屈为奴役,不久又陷流匪之手,这股流匪的酋长见我颇能耐苦忍艰,又将我留于匪群中,从此混迹匪群中,学骑学射,练成一副强劲筋骨,但我时时不忘全家遭流匪杀害之仇,心中总以流匪为仇!”
  说到这里,这一向冷冰冰的沙漠之鹰渐渐眉飞色舞,得意地回溯道:“终于趁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刺杀了那流匪的酋长,逃离流匪营地,但流匪发觉得早,一群悍匪飞骑追过来,先被我用计狙杀了几个,终因一时寡不敌众,被追来的悍匪所擒,他们正对我百般戏辱,要施惨酷手段之刻,忽然出现一个老先生,这人看来文绉绉的,武功却十分了得,随手遥空指了几下,那些悍匪一个个便如木雕泥塑地呆住了……”
  凤英忽然插口道:“这不过是‘隔空点穴’而已,虽并非一般武林人物所能学得,但也不算十分神奇,你……”
  云侠青忘神地点了点,接着道:“现在我自然知道那是‘隔空点穴’,但那时候我从未学过正宗武功,焉能知晓什么‘隔空点穴’?我当时对这位老先生十分景仰,待流匪惊散之后,便伏地叩求,请他收留我为徒。”
  凤英似乎已为云侠青这动人的故事所吸引,不觉追问一句:“他收了你?”
  沙漠之鹰云侠青也全失那副冷漠的神态,恢复年轻人的热情,亢奋地应道:“他先是不肯,他说他远走大漠,为的就是弃绝他厌极了的人世,要独自一人孤处大漠中,以度余生,他想再收徒自惹烦恼,后来禁不起我再三恳求,他又喜欢我资质过人,就收我为他此生中唯一的弟子……”
  凤英诧异地插问道:“这老先生难道一生中,从未收过别的弟子?”
  云侠青这时又看了凤英一眼,似乎突然发觉面前之人是个绝美佳人,不禁呆了一呆,痴痴地向凤英望着,目不暇瞬。
  凤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娇嗔一声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云侠青这才省觉,脸上上一红,羞窘地将目光避向一旁,续道:“这老先生似乎对过去一切十分伤痛,他自称要将过去一切丢开,所以以前的亲友徒侄都不算了,今生只承认我这个弟子,也算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亲近之人。”
  凤英又问道:“可是你好像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是吗?”
  云侠青又看了凤英一眼,却立刻又将目光改投他处,应道:“他说今生非但不提起过去的名字,就连此后也不愿再有名字,只教我称他师父。从此以后,我就随他在大漠中度着飘泊,但极为悠闭的生活,他不但授我武功,还教我识字读书。”
  说着,他指向帐幕中陈列的许多书籍道:“这些书中有一部分,就是他带到大漠中来的,其余的是我从流匪手中夺过来的。”
  凤英好奇心炽,继续追问道:“那么,你的师父呢?他是不是已经……”说到此处,惊觉不可冒昧出口,猝然止住。
  云侠青却不以为意地道:“他和我共处了五年多,就一病不起,溘然长逝!”
  凤英姑娘也为之凄恻而感喟地道:“这人也太可怜了,一个人飘泊大漠,葬身异地,连个姓名也未留下,亲人也不知一点信息!”
  云侠青似乎觉出凤英对他的态度逐渐改善,也觉流露出推心置腹,畅吐衷曲之意道:“我这师父性情厚道极好,但是他却极其仇恨人生,绝口不谈往事,一提起世人一切,他都痛加驳斥。他一直坚持,人性丑恶,世上难有好人,到处都是假冒伪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尤其每遇流匪劫杀行旅,他最深痛恶绝,就带领我将那些流匪一个个辣手处死,毫无怜悯。
  同时,对那些伏地膜拜,称谢我们为救世神仙的商旅,他也并无好感,常是借题发挥,将他们痛斥一顿,骂得体无完肤,好像人类的一切败德丧节的丑行罪恶,都得由这些队商行旅担当似的。不过,在他临终前忽然又流露出些许人性。”
  凤英听得入神,又插问一句道:“是什么事看得出他流露人性呢?”
  云侠青已像是和凤英是多年相识,极为知己的朋友似的,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道:“我这师父在他临终前,忽然交给我一半金锁,说是他离家前妻子正已怀妊数月,不知生男生女,他将此金锁折而为半,以为他年父子相识的信物。他临终前仍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只叫我他年遇有机会,可在京师一带找寻怀有那另一半金锁的人,告以他的下场,这不是他人性的流露?”
  凤英忽然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道:“那半片金锁呢?”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自己太过冒失了,想那金锁乃是云侠青受师命信托之物,怎可轻易的向自己这陌生人显示呢?
  那知云侠青却十分自然地从怀中取出那半片金锁,其实只是平常人家为子女配挂的锁片而已,正面镌着通俗的吉句“长命百岁”,那断痕恰将命字从中间剖开,仅留得一个长字和半个命字。
  凤英也感到云侠青对自己已渐撤去冷漠的篱防,似乎十分亲切地无话不谈,便又瞧了他一眼,含笑道:“你这人也怪,乍看起来,冷冰冰的,真像是个冷酷无情的沙漠之鹰呢!”
  沙漠之鹰云侠青不防凤英姑娘竟忽然把话题拉到自己头上,有些赧然地道:“我受师父的冷酷仇世的思想观所沾染,所以也对一切人都十分冷漠,对流匪尤其毫无怜悯。”
  凤英脱口而出道:“其实,你仍潜存着人性,具有善良的本质和热情……”说到这里,又觉这话虽是肺腑之言,却怎能出自于女儿人家之口,入于相识不足一日的男人之耳,不禁暗嗔自己为何这等心神失常,不知敛束。
  云侠青全然不觉,应接下去道:“以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否还存有人性,但今天和你一见如故,把多年压抑在内心,从未向人倾吐的话都向你说了,才发觉我自己的另一种性格。”
  他究竟久居大漠,性情豪放,不若中原子弟那等矫饰,说话坦率得多。
  凤英人本磊落大方,此刻为云侠青的爽朗豪放所感染,也打开心扉侃侃而谈。
  这一个大漠中的枭雄,和那一个来自中原的干娇百媚佳人谈得投机,竟一反世俗的男女礼防,相与忘我地在这大漠帐内畅谈竟日,不觉夜幕降临。
  凤英姑娘似乎不甚愿提及己身家世,只说自己原居京师,因欲往贺兰山颠访欧冶道人去取血胆神剑,遂借口来银川探访一个为官的胞兄,乃趁机溜入大漠完成此行。
  入夜之后,两人略进饮食,又是畅谈竟夕,凤英姑娘发觉这沙漠之鹰云侠青虽是自幼在沙漠中长大,却是学问、见识都极渊博,遂劝他莫若放弃这大漠中的生涯,往中原地方一行,顺便也可一访他师父后人的下落,甚至连他自己身世都可查出。
  云侠青也甚同意凤英姑娘的话,但他因手下这许多壮士,有的是流浪的牧人,有的是改邪归正的流匪,导之归正颇不容易,若无适当安排,必将流为盗匪,他必须将这些人做适当的安置之后,才能往中原一行。
  次日,天色晴和,凤英姑娘坚欲回往银川城去,云侠青无法挽留,遂令手下备上两匹骏马,他要独自一个护送佳人。
  东方朝阳乍吐,天际飘浮一丝丝的霞云,柔风拂面,两人并辔东驰,心中都有无尽的温暖,却又无尽地惆怅。
  凤英姑娘取下包巾,云发惺松,随风而舞,她骑在马上,时时以柔媚的目光投瞥向云侠青。
  云侠青也不时看向凤英,每当两人目光交射在一处时之时,便都不禁相视而笑。
  云侠青觉得凤英的笑是非常之娇媚,凤英则认为这号称沙漠之鹰的云侠青,其一言一笑,一举一止,都能撼动着她的芳心。
  两颗热烈的情心交溶了,如在这荒漠之间开放了美丽的花朵,如从荒漠里涌出滔滔不断的甘泉。此时天上的云丝都烧成了一团团地,从他们头顶飘过,似乎在俯瞰他们,为他们祝福,大漠中常有的狂风这时也不起了,沙粒都安静地躺着。
  两人忽然都转成沉默无言,只有马蹄声、辔铃声悄悄地响着。
  凤英一时懒懒地不愿快走,她就与云侠青且行且谈,越谈越觉得亲密。
  走出了沙漠,便是一片草原,远远可以望见银川城的影子依稀呈现于天边。
  凤英虽然恋恋不舍,也只得捱近云侠青身边道:“你回去吧!草原那边就是定远营的官兵驻扎之地,他们对你这沙漠之鹰的名头,必是十分误会,你被他们闯见了总是不便。”
  云侠青也陡兴一阵惆怅,迟疑一下,坚决地道:“好吧!我将部下安置妥当之后,一定往京师城去,也许还有相见之日,那么,你何日返回京师呢?”
  凤英毫不犹豫地道:“我不能再耽搁下去,明天一早就启程回京。”
  云侠青道:“那我明天在远处暗暗送你。”他用一双略带忧虑的虎睛,目送凤英姑娘远去。
  凤英黯然地策马驰向银川城,不时地且走且回头,眼见那沙漠之鹰云侠青雄挺的影子和骏马渐渐地小了。
  次日,凤英姑娘别了胞兄,由一队骑兵护送,坐于舱车中。
  遥听……远方传来雄壮苍凉的歌声:“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凤英姑娘知是沙漠之鹰云侠青前来送行,揭开窗帘遥望,隐约可见远方天边矗立着一人一骑。
  她欣尉地、惆怅地默默祝祷,希望天佑这沙漠之鹰,同时让他能再回到自己的身边。
  白雪皑皑,覆盖着大清的京都。
  宁静的除夕在雪地上徐徐退去,黎明来了。
  五凤楼上沉洪的钟声响起,守岁的人们长长地透了一口气,随后燃点了红色的蜡烛,一片贺岁之声喧起。
  五凤楼的晨钟响了三遍,接着,此京城各处宫闱和寺庙的钟全都响了,宏大的声响撼动了白雪覆盖的京城。
  在紫禁城边,一座大宅院中,多凤英独自站在长廊上,凝望破晓的天空,以喟叹来迎接元旦。
  她被宏大的钟声扰乱了,黎明使她惶恐,她的心怀忧闷,胸腹之间,似是被磐石给压住了。
  朔风在吹,冷气自袖口和领口侵袭她的身体,她却不觉寒意,连这凛冽的寒风都不能使她清醒。
  原来,凤英自回京之后,虽又恢复往日的宁静舒适的闺中生活,但她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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