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一古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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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心狠手辣,但也不见得见人就杀。但如果牵涉到利害得失,她就不得考虑下杀手了。”二夫人语气平淡地道。
“你说得对,任何人都重视利害得失。说句良心话,她虽然心狠手辣,但在东厂中,算得上是个颇为正直的人,至少她并没有滥杀忠良,以及无辜的百姓。”
“沈陵,你今夜落在我手中,想来你心中也有数,晓得我必定要对你加以侦讯……”夫人转变话题,紧盯着他的面庞道。
“是的。”沈陵接口道:“在下虽然不知你会询问什么,但不得不奉告一声,我不会告诉你什么的。”
“我绝不怀疑你的决心。”二夫人徐徐道:“但你可考虑到,我们都是行家,你曾受过什么样的训练,我大概猜得出来。我所加诸你身上的毒刑,一定是能使曾经过训练之人也不能不屈服的,这一点请你务必相信。”
他们对答之际,态度都很客气,也很诚恳。好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设法协议一件事情。
“这一点在下知道,心中亦已准备接受考验,如果我熬不住,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沈陵神色平静地道。
“你明明知道,还要我多费手脚,岂不是犯贱么?”二夫人不悦地道。
沈陵神色一变,凛然道:“士可杀不可辱,二夫人如果不记住这一点,可别怪我不理你。”
秋云和冷月都忍俊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你这人真有意思,既然叫做侦讯,便不是朋友聊天了,你想不理我家夫人,行么?”
冷月道:“你自己刚才也承认,未必能熬得过我家夫人这一关,届时连秘密都会招出,如何还能不理我家夫人?”
沈陵沉默不语,似已无话可反驳,其实这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假象,以迷惑对方,暗中却在猜测二夫人的真正身分,以及图谋脱身之计。
“沈陵,你的武功我已领教过,的确很不错,以你的年纪而论,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了,再者,你的风格人品,亦不是郑文祥之流可以比拟的,因此,我有生死两途,给你选择。”
二夫人冷冷的语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请说。”
“你仔细听着。”二夫人仍然冷冰冰的,面上毫无表情:“先说死亡之途,死亡的本质,并无两样,可是致死的过程却大有分别。概略而言,可分病死、横死、暴死、寿终正寝等等。
而在横死之中,又可分为痛快死和痛苦死。前者是头断,落得个痛快;后者是饱受万般毒刑折磨,最后精干血枯,气绝而亡。你想不想图一个痛快之死?”
“若是定须死亡,当然想图个痛快。”沈陵毫不犹豫地道。
“那么你亦承认痛苦之死,心中实存畏惧,对不对?”
“不错。”
“你若要痛快之死,那也很容易,只要我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问到的,不必作答,这样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沈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照惯例,敌方之人如果从实招供一切秘密,则一条残命应该保存得住。但二夫人开的条件,只不过是得个痛快之死而已,试问谁肯接受?
“你尽管给我一个痛苦吧!因为我无法接受你的条件。”
“行。但你到时必定会后悔。”二夫人对他的决定似乎毫不惊奇:“因为你最后一定会招出所有秘密,你等于是白白多受一番痛苦而已,我们现在马上就可以开始。”
沈陵叹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至少我那时无愧于心,死亦瞑目。”
“以你的武功造诣,自然知道什么叫做分筋错骨手法。”二夫人以毫无情感的声音道:
“本来我还有很多毒刑,但都不在此地,所以目前只能给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她站起身,向沈陵行去,只跨了两步,就到了他身前。
“二夫人等一等。”秋云急急说,及时阻止二夫人快要触及沈陵的那只玉手:“你刚才不是说过,有生死两途,供他选择的么?”
“是呀!二夫人如不给他这个机会,便有不公平之嫌了。”冷月亦接口道。
“在下不管你们是不是预先串通配合过,正如演戏一样。但我倒是当真有一个疑问,要向二夫人请教。”沈陵神色平静地道。
“什么疑问?”二夫人问。
“你自己提出有生死两途给我选择,可是单单是死之一途,已将一切可以赎命的条件,都说尽了。在下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做法,能使你愿意不杀我,你能否解释一下?”
“你自己没有细想而已,试想假如答应真的投降,为我出力的话,我岂会杀你?”二夫人淡淡笑道。
“但假使我坦供一切秘密之后,我对你还有何用?”沈陵仍然满面迷惑之容:“我又不是武功卓绝得使你非用我不可,而且你应该早就晓得,我绝不是投降乞命之人。”
“你的话颇有道理,只是有一点你没有想到,那就是你的机智、胆识以及风骨,我甚为欣赏。假如你肯投降,为我办事,则富贵权势唾手可得。同时我将特许你不须泄漏你们组织的机密。”
“在下还是听不大懂。”沈陵迷惑地摇头。
“我总括起来说一遍吧!”二夫人正色道:“你现下的命运,不外是生与死两条路,若是一死,则有好死以及歹死之分。好死是你须得从实招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有假,这样,我将给你一个痛快。反之,你将受到世间最可怕的毒刑。这种毒刑,都是针对各种不同性格之人而设计的,例如有的是专门对付武功高强者,有的是专门对付心志坚毅的,有的是专门对付擅长忍熬痛苦之人的。总之,一旦我动了刑,任你是何等英雄好汉,终必屈服,供出我想知道的事。”
她停歇了一下,那神情既冰冷而又权威,教人不得不打心底相信她果真有这等本事。船舱内沉寂了一阵。
她又道:“第二条是生路,只要你为我出力办事,不但不究既往,而且准你不泄露你们组织的秘密。”
沈陵沉吟片刻,才道:“你容我考虑考虑如何?”
“这个要求很合理。”二夫人点点头同意:“这是个关系重大的决定,你唯其表现出慎重态度,我就更能相信你……”
她回身走到窗边向外眺望,河面上凉风拂面,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凝目远望,身形动也不动。
沈陵非常小心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暗暗揣测她的性格和为人。
沈陵此举,并非无聊得要观察人来消遣,事实上他忙得要命,脑筋急速转动,一方面衡量大局,看看自己应该作何决定。另一方面,全力观察对方的性格、嗜好、为人等,以便找出可乘的弱点,务求不放过死里逃生的机会。
在训练有素的人眼中,尤其是已参加了这种负有特殊任务的组织之人,对于利用人性弱点和利用环境中的有利机会之道,每个人都各有心得,否则他们就很难生存得长久。试想他们的环境中,本就布满了危险,一般人躲避还来不及,何况他们还须往危险圈子中闯,以求达成各种不同的任务。
因此,像沈陵这种身分之人,实在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在他迅快而锐利的观察之下,大致上已获得一些有用资料。
这些资料可分为三方面,一是她在东厂中的身分地位;二是她的武功路数;三是她的性格和对事物的观念。
关于第一点,这个叫二夫人的女子,在东厂中的地位,已知道可与著名的“阴风客”冷青云并驾齐驱,纵然比不上阴风客,亦相差不远。
在东厂的四大高手是负责行动的,所以具有一种特殊的权力。
阴风客冷青云乃是四大高手之一,权重势大,而他本人更是武林名家,武功极为高绝。
这位二夫人居然可以与冷青云分庭抗礼,照理说应该是极有名气但又十分神秘的“无双飞仙”邵安波才是。
但沈陵并不认为她就是邵安波,理由有二。一是她长的不美,至少她眼角的那块胎记,将她面部的整体美破坏了,而邵安波是出了名的美女。
第二个理由,更是细密。沈陵从旁人口中,听到对她的称呼都是“二夫人”,假如她是邵安波的话,则人家一定称她为“邵小姐”。纵使两名俏婢奉命不得以“邵小姐”相称,但其他人例如郑文祥,自应称她为“邵小姐”才是。
由此可知,她不是邵安波,可能是新近崛起的高手,她的手段诚然冷酷无情,而且诡计百出,具有第一流的头脑,这些都很像是传说中的无双飞仙。
然而沈陵不作此想之故,乃是大凡在东厂中崛起之人,非得具备这等条件不可,是以她能如此,实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是,据他所知,东厂并无一个叫二夫人的年轻高手。
关于第二点,沈陵还没有很具体的概念,只知道她功力深厚无比,轻功卓绝,内功方面,走的是刚柔并济的路子,深奥难测。
由于他迄至被擒为止,与她只对了两掌,而且适值自己内力消减之际,所以无法从她招式手法中,看出她的出身来历。
关于第三点,亦即她的性格、为人、偏好等,沈陵发现她性情略略倾向孤僻,做事明快果断,绝不拖泥带水。她有一种偏好,就是无意中流露出希望别人认为她冷酷无情。
但沈陵却认为她并非真的十分冷酷无情,这一点在观察过秋云冷月两婢对她的态度,可以从很微小的地方看出来。
这两婢与她的关系,既属主仆,又像师徒,而有时则变成可以谈论心事的闺房密友。
假如她当真冷酷无情,则最极端的表现,自应是在对亲近之人的态度上。如果最亲近之人,对她也怕得要死,则她不要有任何表现,旁人都能感觉得到。又大凡是本性真的是冷酷无情的人,往往最亲近的人,最易受害。
此外,从这个女子平时的动作、态度、口音等看来,她应是久居京师,时时与上流人物往返。故此在这些小地方,时时流露出高贵文雅的气度。
二夫人仍在倚窗眺望,身子动也不动。
秋云突然道:“喂!你究竟是不是在思考答案?”
“没错,你瞧他的眼珠。”冷月接口道:“沈先生,你的眼珠不停的转来转去,打的什么主意?”
沈陵故意表现不悦地道:“二夫人已准许在下考虑,你们为何没有一点规矩,竟然打断我的思路?”
秋云向他做鬼脸,冷月则伸伸舌头。显然他的反击,对她们是既有趣,又有点可怕。
此刻,二夫人缓缓回过头来,看看他们三人,道:“天色快亮啦,唉!又一个夜晚逝去了。”
“这话似是不该出自二夫人之口,应当是幽居深闺,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们的感叹。”沈陵微一笑道。
“我的感触,像你们这等人,哪能体会。”二夫人摇摇头道。
沈陵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动,当下道:“在下虽是庸俗之辈,可是对于这等悲伤岁月不居的感触,却不敢恭维苟同。古今以来,多少骚人墨客,发为感叹之章,还有闺中淑女,楼头少妇,揽镜自怜,幽怨那韶光不驻,朱颜易老。其实这等情绪,对自己对世人有什么用处?”
三夫人微微一哂,虽然含着嘲讽之意,但总算是个笑容,甚为难得。
“我说你不懂就是不懂。”她话中的冷意已少了许多:“古往今来,诚然有无数男男女女,英雄也好,美人也好,都不免有‘不许人间见白头’之慨,就连孔圣人他老人家,俯视着茫茫流水之时,感到时光正如流水一般,因而发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慨,可是,你信不信,我的感慨却比这些人都深刻,只具一种意义。”
“听起来似乎真有这么回事。”
沈陵点点头道:“请问你的感慨另具什么意义?为何比先圣以及所有世俗之人都深刻些?”
“因为我不愿像所有的人一样,屈服于既成的事实。”她郑重地道:“世间之人,不论贤愚,对于时光流逝这件事,莫不认为是理所当然。换言之,他们已屈服在这种事实之下,但我却不甘屈服,虽然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沈陵并没有笑她,反而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等新颖的超特的见解,他当真闻所未闻,自然更没有思考过,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想向“时间”挑战的。
说老实话,他根本不能虚拟幻想出与时间抗争的情况,这是一个怎样形式的战斗呢?而且就算她能够得胜,那是什么样子的胜利?如何才是胜利?使时间停顿么?抑是超越在时间之外?
他有些迷惘地抬起目光,向二夫人望去,摇摇头道:“你这个敌手,是什么样子我都想不出来,更别说与它战斗了。”
二夫人赞许地道:“对了,你应该想不出来才是。因为时间并不是物体,而是天地之根源,所以没有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