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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银河系公民-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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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巴斯利姆没有多说话。不过他已经用多种语言试探过这孩子,国际语、太空荷兰语、萨尔贡语、五六种方言、黑话、切口、奴隶隐语、行话,甚至还有银河系英语,结果一无所获。他察觉到这孩子不止一次听懂了他说的话,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用语言跟孩子交流的念头,只用手势和其他动作表达他的意思。如果孩子现在还不能用语言跟他交流,巴斯利姆打算尽快教他学会使用一种共同语言。不过,巴斯利姆不是个心急火燎的人,他从不着急,他是一个用长远观点来考虑问题的人。

巴斯利姆的“家”就在老竞技场下面。帝国时代的萨尔贡奥古斯都曾命令建造一座更大的马戏场,但只部分破坏了这个老竞技场。随着第二次塞坦战争的爆发,建造马戏场的工作也就中止了,以后也一直没有再进行下去。当下,巴斯利姆把小孩领到了这块荒凉的地方。路面上高低不平,老人没有腿,只能爬行,十分吃力,但他的手始终没松开孩子。有一次,他只抓住孩子的围腰布,孩子一挣扎,差点把这件惟一的衣服扯掉,幸好老乞丐马上抓住了他的手腕。从那以后,他们走得更慢了。

他们来到一条黑乎乎的被废弃的道路尽头,眼前出现了一个地洞。小孩只好带头下了黑洞。他俩爬过碎砖瓦砾,来到一条黑暗而又平坦的走廊。接着再往下走去,来到老竞技场下面的一个演员棚。

他们摸黑走到一扇精致的门前,推开门,巴斯利姆将孩子推进屋里,自己也跟着进去,然后关上房门,拇指一摁就上了锁,再揿一下开关,灯亮了。“好啦,孩子,我们到家啦。”

男孩看着看着傻了眼。长期以来,他已经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但是,现在眼前见到的却超出了他的想像。这是一间朴素精巧的小起居室,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天花板上散射出令人愉快而又毫不刺眼的光线。家具不多,但够用了。孩子惊讶地看了看四周,感到房间虽然简陋,但还是比他以往住过的那些地方要好些。

老乞丐耸着肩膀拐到一排架子旁边,放下自己的要饭碗,然后拿起一件结构复杂的东西。直到老乞丐脱掉衣服,把那件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装到另一条腿上时,孩子才明白那是什么。原来是一条做得非常精致的假腿,简直跟真腿一样灵活自如。老人站了起来,从箱子里取出一条裤子,穿在身上。乍一看,老人几乎不像是个跛子了。“过来!”他用国际语说道。

孩子没有动。巴斯利姆又用其他语言重复了这句话,然后耸了耸肩,抓住孩子的手臂,把他领进后面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很小,是当厨房、盥洗室用的。巴斯利姆倒了一盆水,再给孩子一块肥皂。“洗一洗吧。”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孩子一声不吭,只是倔强地站在那里。老人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把板刷,好像就要动手给孩子擦身了。但是,当板刷硬鬃毛就要触及孩子皮肤的时候,他又停住手。他用国际语和银河系英语反复地说着一句话:“你自己来洗澡。”

孩子犹豫了一下,然后脱去衣服,慢慢地在身上擦起肥皂来。

见到孩子开始洗澡,巴斯利姆说一句“很好”,顺手捡起孩子脱下的脏围腰布,扔进一只空桶,再给他拿来一条毛巾,然后转向灶边,开始准备做饭。

过了几分钟,他回头一看,孩子不见了。

他不慌不忙地走进起居室,发现孩子光着身子,湿淋淋的,正千方百计地想打开那道房门,孩子发现了他,更起劲地拨弄起门锁来。巴斯利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用一个大拇指指了指里面的小房间,说:“先去洗完澡吧。”

他转身走了,孩子悄悄地跟着他。

巴斯利姆给孩子洗好擦干以后,把原来炖过的食品再放到炉子上,点了火,然后打开食橱,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瓶和几碗剩菜。现在孩子身上完全洗干净了,只是看上去浑身伤疤,皮青肉肿,还有新旧伤口、刀口和溃疡。“别动。”巴斯利姆说了一句。

孩子感到很痛,开始扭动起来。“别动!”巴斯利姆又用亲切而又坚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拍了他两下。孩子心情放松了许多,只是在给他上药时还有点紧张。老人仔细地看了看孩子膝盖上的旧溃疡,然后哼着小调,又朝食橱走去,回来以后,在孩子屁股上打了一针。打针以前他还想过,要是孩子不让他安安稳稳地打针,他会好好揍他一顿。不过孩子没有拒绝。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他找来一块旧布,示意要孩子裹住身子,便转过身烧饭去了。

过了一会儿,巴斯利姆把大碗大碗的炖鱼、炖肉放到起居室的餐桌上,先把自己坐的椅子和桌子放好,再给孩子垫了个箱子,让他可以坐到箱子上吃饭。接着,他又拿出一把新鲜青滨豆和几块硬邦邦的黑面包,还端上一碗汤,说:“汤来了,孩子。过来吃吧。”

孩子虽然坐在箱子边上,脑子里却一直盘算着如何逃跑的事,没有吃饭。

巴斯利姆放下刀叉,说:“你怎么啦?”他看到孩子的眼睛往门口瞟去,听到他的话,目光马上又收了回来,“哦,原来如此。”他站起来,先稳住身子,这才走到门口,把锁打开了,接着回过头对孩子说:“门不锁了,你要么吃饭,要么就走。”他用几种语言重复了这句话,发现孩子懂了他的意思——在他用他估计最可能是这个奴隶的母语讲话时。老人感到很开心。

不过他暂时不理会语言的事,再回到桌子旁边,轻手轻脚地重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拿勺喝起汤来。

孩子直了直身子,突然离开了箱子,跑出了家门。但是巴斯利姆没有追出去,仍旧继续吃饭。那扇门半开着,屋里的灯光微微地照亮了外面黑乎乎的走廊。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巴斯利姆慢慢悠悠吃完了这顿美餐,这时他开始意识到,那个男孩此时很可能正在门外的暗处望着他。他也不朝门口看,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剔着牙。他不扭头也不转身,只是用一种他认定可能是那个孩子能听懂的语言说,“你要过来吃饭吗?要不我把饭扔掉?”

孩子没有回答。“好吧,”巴斯利姆继续道,“如果你不想过来吃饭,那我只好关门了。”他慢慢站起来,走到门口,准备关门,“我再最后说一遍,”他加强了语气,“我晚上不开门了。”

就在门快要合上时,男孩尖叫起来:“等一等!”——不出所料,他使用的语言正是巴斯利姆猜想的那种——说着便冲进房间。

“欢迎你。”巴斯利姆平静地说,“那,这扇门就不关了,万一你改主意,还可以再出去。”他叹了一口气,“依我的想法,我是不愿随便把什么人锁在自己家里的。”

孩子没有答话,坐下后,趴在食物上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好像生怕被别人抢去似的,眼睛还骨碌碌地四下转着。巴斯利姆坐了下来,看着他吃饭。

开始那种疯抢似的吃饭速度现在已经慢了下来,但是,直到嚼碎咽下最后一块炖肉、最后一只大面包和最后一条滨豆为止,他一直没有停止过咀嚼和吞咽。最后几口好像是拼着命咽下去的,但他毕竟还是咽下去了,接着又坐直身子,眼睛看看巴斯利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巴斯利姆也对他笑了笑。

可是不一会儿,孩子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只见他脸色发白,接着又有点儿发青,一串口水从他嘴角里不停地流了下来——不好,他真的出事了。

巴斯利姆立即走了过去,想紧急处理一下,以防止病情恶化。“天哪,我真是个白痴!”他用自己本国语言喊了一声,马上走进厨房,拿来了抹布和提桶,先擦干净孩子的脸,然后严厉地告诉孩子待着别动,这才把石板地上的呕吐物打扫干净。

过了一会儿,他又从厨房里拿来一点儿清汤和一小片面包,对孩子说:“把这片面包放在汤里泡一泡,然后再吃下去。”

“最好还是别吃了。”

“吃下去吧,这样你就不会再生病了。一看到你肚皮已经贴到脊梁骨上了,我就应该知道不能给你吃大人的饭量。但你以后要慢慢地吃。”

孩子抬起头望了望,下巴还有点儿颤抖。接着,喝了一口汤。站在一旁的巴斯利姆看着他吃完了给他准备的清汤和大部分面包片。

“很好,”巴斯利姆最后说,“就这样吧,我要去睡了,孩子。顺便问一句,你的名字叫什么?”

孩子犹豫一下,说:“索比。”

“‘索比’,真是一个好名字。你可以叫我‘老爹’。晚安。”他取下假腿,一蹦一跳地走到架子旁边,把假腿放好,然后又蹦到自己床上。这是一张舒适的床,其实不过是放在角落里的一块硬垫。他在床上往墙边蜷缩着,给孩子腾出地方。“你来睡觉以前把灯关掉。”说完,他合上眼睛,等着孩子上床睡觉。

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好长时间过去了,他听见小男孩走到门口,把灯关掉了。巴斯利姆静静地等待着,想听听有没有开门的声音。结果没有听到开门声,相反却感到床垫陷了下去,他知道孩子爬到床上来了。“晚安。”他又说了一句。

“晚安。”

巴斯利姆快要睡熟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索比在剧烈地抖动。他从孩子背后伸过手去,摸到了他瘦削的肋骨,轻轻地拍了拍,然后搂住他抖动的肩膀,把他的脸拉到自己怀里来。“没事了,索比,”他轻轻地说,“现在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事了。”

听了这话,孩子放声大哭,一面紧紧地偎依着他。巴斯利姆搂着他,跟他轻声地聊着,一直聊到他不再抽搐了为止。就这样,他一直搂到索比睡着了才放手。

第二章

索比身上的创伤痊愈了——外伤好得快些,内伤好得慢些。老乞丐不知又从什么地方弄来一块床垫,放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但有时夜里醒来,巴斯利姆还是会发现暖乎乎的小家伙正蜷依在他背脊旁边,由此可以知道,孩子又做过一场噩梦。巴斯利姆晚上睡觉非常普醒,也不喜欢与人同睡,可是只要索比过来了,他从来不会逼着他回到自己床上去。

有时候,孩子在睡梦中会痛苦地喊叫起来。有一次,巴斯利姆被索比“妈妈,妈妈”的哭喊声惊醒了。他灯也没有开,马上爬到孩子床上去,搂着孩子说:“好啦,我的孩子,没事了。”

“爸爸?”

“睡吧,孩子,不然你会吵醒妈妈的。”他又加了一句,“我会留在你身边,不用担心,声音轻点儿,我们不想吵醒妈妈,对吗?”

“好吧,爸爸。”

老人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一动不动地待在孩子身边。后来,他渐渐感到四肢僵硬,身体寒冷,残腿也在隐隐作痛了。直到满意地看到孩子睡着了时,他才爬回自己床上去。

这些生活中的小事使老人产生了一种想对孩子试一试催眠术的念头。很久以前他曾经学过催眠术。当时的巴斯利姆还是一个健全人,没有理由去要饭。但他却从来不是很喜欢催眠术,哪怕用它去治疗疾病都不是十分赞成。他有一种绝对尊重个人的观念,而使别人进入催眠状态的做法,可以说不符合他的基本价值观念。

但这一次却是特殊情况。

他可以肯定,由于索比从小就被人从父母身边抓走,所以他对自己的生身父母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孩子对生活的印象,只是对主人们一些乱七八糟的回忆:有些主人很坏,有些主人更是恶劣透顶,而且,所有的主人都在摧残一个“坏孩子”的心灵。索比还清楚地记得其中一些主人,一谈起他们的事情来,他总是粗话连篇,活灵活现,情绪难以控制。但他一直没有时间和地点的概念。他心目中的地点只是属于某个人的地产,或者某个人的家,而不是指某个特定星球或者太阳(他对天文学的概念绝大多数是错误的,对银河系的知识更是一窍不通)。时间对于索比来说,只是“以前”或者“以后”,“时间长”或者“时间短”。每颗星球都有它不同的昼夜和年份,都有其自身的一套计时方法,另外还有用放射性衰变法测定的标准秒、人类诞生地使用的年份和基准日——第三太阳神第一次从自己那颗星球上跳到它卫星上去的那一天。这些都是科学的计时方法,但是,让一个无知的孩子用那种方法计算时间是不可能的。对索比来说,地球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东西,“一天”,就是指两次睡眠之间的这段时间。

所以,巴斯利姆无法猜出这个小孩的实际年龄。看上去,小孩像是一个年纪很小、没有发生过变异的地球人,可是他的任何猜测都只不过是不能得到证实的想像。譬如,万多尔人和伊塔洛—格利芙人,看上去都像是东方人,可万多尔人的成熟期要比伊塔洛—格利芙人长三倍时间。巴斯利姆想起了一个奇特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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