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网的坠落-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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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云散尽,已是晚上,阿兹特卡如一点阴森的鬼火。他知道这座城市正在燃烧。他们刚把飞船的高度降低,但浓浓的黑烟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降落的时候花了很久的时间。在等待降落的过程中,奎恩又把信号接收器打开,除了嘶嘶的静电电流声外,四周依然是一片死寂。
他到舱内去检查了一下水和食物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他有两次差点在驾驶椅上睡了过去,心想要是什么紧急情况,鲁恩桑一定会把他弄醒。
鲁恩桑静静地躺在他身边,很多时候她都在专心守候着太空中的信息。突然她动了一下,告诉他仍然没有艾尔德人的信息,什么信息都没有。奎恩抓住这个时间说出了他对着陆后的担心。
“我想我们会遇到一些麻烦,”他说,“地球上没有任何信息,我们很难预料会出现什么情况。惟一可以预见的是那里一片混乱。
我很替你担心,尤其是担心别人会看到你。启示者已教地球上的人仇视任何来自太空的东西。”
他想,现在公路上和农田里一定是人满为患,一定有从燃烧的城市逃出来的大批难民。惊恐万状的人们躲避着搜寻者的袭击,病态地诅咒着来自太空的任何生灵。
他想像着鲁恩桑落在他们手里,悚然一惊,急忙继续搜寻。一阵风刮过,阿兹特卡城上空的黑云在监视器上移动了一下,在城市的西南方,露出了一块棕色的空地,附近没有农庄,也没道路。
“那里看上去空无一人,我不知道为什么——”
鲁恩桑静静地躺着,没有听他说话,身上毫无光泽,手指搭在窗上的金属边上,好像在捕捉来自太空的信息。
奎恩设置好程序,让飞船降落在那看上去空无一人的地方。飞船打开了短而粗的机翼,朝下俯冲滑行。这时他才看清要降落的地方是连绵的小山,而不是什么空地。他刚准备掉转机头,但一声闷响,飞船坠了下去。掣动器起火了!浓烟迅速地吞没了外面的一切。飞船身子一偏,撞在了小山上,停了下来。
他们终于安全降落了。
奎恩侧身看着身边的伙伴,她仍静静地躺在座椅上,由于不适应地球上的氧气,她看上去像死了一样,神秘的眼睛紧紧闭着,手指仍搁在窗上,头朝后仰。奎恩伸手摸了摸,感到她黯淡无光的皮肤一片冰凉。
他想着她现在的感受,心中禁不住一阵难过。她形只影单,被人折磨致残,又孤立无助地来到了一个仇视她的世界,而逃生的希望却细若游丝。他突然意识到让她活下去是多么的重要。
他发誓要找到索森带走的主磁,然后送她回家。
他转身朝外面望去,掣动器起火后的浓烟仍然笼罩着外面的一切。他等着浓烟散去,心中突然升腾起一丝渴望。
这就是地球——他的母亲!
他仿佛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又走入了古老的梦乡:湛蓝的天,碧绿的海,和煦的风,绿色植物在疯长,纷飞的鸟儿在鸣唱——这就是地球,人类古老的摇篮。
他的兴致一直很高。待到外面的浓烟被风吹散,他看清了四处都是碎石。飞船降落在一条狭窄的山谷中,山谷两边是两道碎石堆起来的望不到尽头的笔直山岭。不见疯长的绿色植物。不闻纷飞的鸟儿鸣唱。他抬头望去,不见湛蓝的天,只有灰黄的一片。他想,那可能是燃烧的城市冒上去的黄烟。
碎石堆起来的山岭令他迷惑不解,直到他看见山坡上散落着一些锈迹斑斑的金属片,他才想起克雷很久以前在遥远的简诺特跟他说过,装着矿石的砂桶沿天空网线滑下,一旦天空网线断裂,矿石便会如雨从天而降。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地方是一个天空网线终端,太空废物经网线送回,用于发电。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所以少有人来。
鲁恩桑动了一下。她的翅膀虽然还耷拉在座位上,但已有了一抹生命的光泽。她把手从窗子上拿开,去摸扔在一边的显示屏,奎恩把显示屏移到她摸得到的地方。
“我们着陆了,”他告诉她,“在我找到反应器之前,我要你一直留在这里。要是我找不到——”
“我会等你的。”显示屏里传出他妈妈耐心的声音,“祝你好运。”“要是我回不来——”
她扬起闪闪发光的翅膀,轻轻地摸着他的手。奎恩心里顿时热乎乎的。
“我感应到你身上也有一种艾尔德人的神力。”他妈妈低语着仿佛在说永远爱他。“艾尔德人的神力会使我们翅膀闪闪发光,一直到死的时候才会敛去。”她把翅膀从他手上移开。
“奎恩,亲爱的——”他妈妈像要警告他似的,“我有消息要告诉你,我们刚刚收到。”
“有关地球的吗?”
“第一条与太空有关,是从你们称为特洛伊小行星群发出的求救呼叫,那里是搜寻者的老巢,地球上有人在回应。”
“他们说了什么?”
“内容不清楚。”他妈妈叹息了一声,她过去活得太累,干不完家务活时总会这样叹息。“他们使用的是舰队的密码,我无法破译。”
“你说地球上有人在回应,你能确定他们的方位吗?”
“很多在很远的地方,也许在其它大洲,但有一个就在附近。
这也是我接受到最强的信息,是从我们西边发出的,大约七十公里的地方。”
他在监视器上投射出一副阿兹特卡市的地图,上面闪着绿光的小点,表示他们现在具体位置。以绿点为圆心,一圈圈的暗绿的纹线表示离圆心的距离。奎恩发现朝西七十公里绿线划过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黄色圆盘,上面标着黑色的字样,“阿兹特卡终端开发商。”
“那里可能就是太阳帝国阿兹特卡分部,”奎恩说,“舰队可能还在太空活动,他们现在正设法与地面上的部队取得联系,以便返回。”
他皱眉看了一眼黄黄的天空。
“要是科万家族依然存在,我想他们会去找索森,他们需要他的裂变发动机,以代替遭到破坏的引力发电。”
他又皱眉打量了下地图。太阳公司位于城市的正中,像一座金光闪闪的岛屿。它的四周是绿色的城市郊区。他找到了科多终端,地面部队的军营,科万商业中心,太空飞船港口,还有酒店,停车场和居民区。
朝南的一小块淡绿色的居民区,位于河流拐弯处的小山上,显得十分气派。苏达达·巴拉卡。他聚焦在这块地方,把图像放大。
地图上显示出克雷多雷丝·巴拉卡,托雷丝·巴拉卡,巴拉卡·蒙地。
河的对面是奥内普托·巴拉卡——那里可能是太空飞船的目的地,在河对面更远的一座小山是卡莎·巴拉卡。
他吹了声口哨,陷入深思之中。
“苏达达·巴拉卡,”他突然大声说,“我看惟一的希望是——”
鲁恩桑没有答话。她双眼紧闭,翅膀上的光泽已经敛去,柔若元骨的双手软软地搁在座位上,好像已经死了。
诺尔尽力避免不去回想在光圈中的那些日子,虽然杰生·科万是那么令她难以忘记。每当她回忆起科万,回忆起与他在太阳科万号的那几个月,便会如在天堂般的幸福。那些回忆太珍贵,太神圣。
杰生英俊潇洒,聪明过人,连做爱都那么棒。诺尔完全被他征服,为他沉醉,为他在科万家族的光明未来而高兴。
她从来没有对人提过杰生。克雷崇拜她。她尽力去感受克雷在闪光的星星中看到的奇景,感受他对近在咫尺的神秘宇宙的惊喜。
她也尽力去分享他的骄傲和自豪:因为克雷一直以保卫简诺特的安全和致力于解决人在光圈中的生存为己任。她喜欢周围每一个新来的朋友。杰莫也崇拜她。他说她是一位公主,以后肯定也会生个小公主。
她没有告诉过杰莫,她不想要孩子。简诺特太小,太寂寞,太荒凉,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在这里郁郁地度过一生。
她是在自由的天网和太阳乡村中长大的。她喜欢聚餐和舞会,喜欢购买时装,结交朋友,四处旅游,喜欢去大餐厅,上剧院,听音乐,看画展。
她从来没有提过她想念这一切。她只想幸福地活着,为克雷料理一个干净整洁的家。但克雷已习惯了长期的单身生活,并且他们居住在冰层下那个寒冷的坑道也太狭窄,不需要怎么料理。
她自告奋勇去帮助克雷工作。但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监听有无异样的声音,而那些异样的声音他却从来没有监听到过。最不能让她忍受的是无边的黑暗,她孤枕难眠,而克雷,还在那里守候也许从来不会到访的天外来客。她也想过到水栽法的花园帮他干活,但那里也需要一些她从来没有学过的特别的技术。她希望过着激动人心的生活,有新闻,有怪事发生。然而,这里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古井之水,波澜不兴。海王星站再也没有传来太阳帝国那边的消息了,也许永远也不会再传来。日子如白开水一般过去,如果有什么变化,有什么不同,她可以肯定,只会变得更坏,更无聊。
有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想,也许她该原谅了杰生。这个太阳巨头的儿子,毕竟从来没有学会过怎样和他人相处。她想与其鄙视他的爱和他花言巧语的允诺,倒不如把这一切珍藏在心底,这样更明智。
但她早已做出了选择。她竭力掩饰着对生活刻骨铭心的不满意。毕竟她爱的还是克雷。她周围那些流放的人们都很善良,都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她相信自己早晚会适应这里寒冷的气候,与世隔绝的荒凉,永不消除的威胁,狭窄的坑道和太空实验室提供的人工合成食品。
即使她不适应这一切,那一天也将会到来,当乔莫再也无法使产生能量的机器运转,他们一切的困难和麻烦也就走到了尽头。
阿兹特卡:墨美的首府,也是其最大的城市,坐落在俄克拉荷马州的加拿大河畔,是地球上最大的引力发电基地。
第十八章
奎恩跳下飞船,在惯行的作用下,一连踉跄了几步。他用毯子打了一个沉甸甸的背包,里面装了够他几天吃喝的粮食和水。尽管飞船舱门离地不足一米高,但他的鞋子在碎石地面打滑,所以踉跄了几步最后还是趴在了地上。
他爬起来,把擦得隐隐作痛的手掌上的小石子拍掉,朝四周望了望。在这北半球,时值暮秋。低纬度的太阳还在很远的南方,像一轮暗红的圆盘悬挂在烟黄色的天空。风击打在他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地球上的风,夹杂着浓烈的烟味,凉嗖嗖的,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又幽怨地朝四周望了望,寻找他梦中地球上的绿色。他失望极了。周围的山岭堆满了在太空冶炼矿砂之后剩下的废渣,从月球上运回来的垃圾,以及采自小行星的矿物质。这些都是天网陷落后留在这里的东西。
陡峭的山坡上没有一株植物,只是山谷间有一些零星的野草蔓生过的痕迹。如今它们已经枯黄,经霜之后死去。他的鞋踩在上面,易碎的草茎微微作响,扬起的灰尘令他喷嚏不断。
他的心情十分抑郁,一半是因为寒冬就要来临,一半是因为人类的前景的确令人堪惊。他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一半,又放回飞船。尽管重量要轻些,但他背着它朝山岭上爬去时,还是感到有些不便。疏松的太空废物老在他脚下打滑。有一次,他踩在一快金属碎片上,痛得他坐在了地上。他最后还是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山岭,回头望了望停在谷底的飞船。
如果他不能回来,飞船就将是鲁恩桑的棺材。从山岭朝深深的谷地望去,飞船看上去是那么小,就像一个粗心大意的孩子把他心爱的玩具遗落在了那里。尽管地面上的人受山岭所阻,看不到它,但它金属放射出的光线却是那么容易被空中飞行的太阳舰队发现。
而天鱼正无助地躺在那里面。
要是他回不来——他耸了耸肩,打消了这个念头,朝城里望去。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滚滚黄烟和直插阴森烟雾中的灰色山岭。山岭上寒风呼啸,他打着哆嗦,硬着头皮茫然地朝北行去。
残阳如血。他脚下的山岭已插进了黄烟中。他跌跌撞撞地在碎石和金属碎片上行走,突然遇到一道天网织成的障碍物。障碍物太高,上面还有尖利的大铁钉,他翻不过去,只好迂回朝西又行了几公里。这里有一处缺口,是最近一次天网陷落时,石头从天而降,把障碍物砸平后又埋起来。他知道天网陷落才不久,因为手摸到地面上的石头还热乎乎的,而且带点黏性。太阳已从地平线上消失,满天的黄烟衬托着雾气弥漫的暮色更浓更重。这时他突然听见前面传来轱辘辘的声音。
有人!
他穿过一地干枯的野草,走到一处较低的悬崖边,伏在地上朝下看。就在身下几米远的一条路上,挤满了人和车辆。有卡车、轿车、公共汽车、自行车、三轮车、还有他叫不出名来的车辆。路边也停了许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