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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天下无极-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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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白玉姬刚踏进她的“碧涵院”院门,一缕幽香飘来。一个黑袍美人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去路:
  “令狐夫人怎么回去了?”
  白玉姬道:“我自回我的‘碧涵院’,又与萨教主何干?”
  萨红油一笑道:“原来我与刀帝说的,你都听到了?”
  白玉姬道:“外子命梅香来报,说是最受今上宠爱的百花公主光临龙城。我自然得出陪,但临到厅堂,听到是萨教主来了,我便不便出面了。”
  “今天是九月初五。四天后,刀帝令狐西笑将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决战。不知昔日名满武林的‘剑铃飘香’白女侠有何感想?”
  萨红袖顿了一下,又道:
  “我与其说来通报方谷主的武学进境,关心令狐先生破解方谷主的刀法已到第几个变化?倒不如说是主要拜访白女侠的。”
  白玉姬说:“我只下过是一个孝女,可不是什么侠女!”
  萨红袖道:
  “你到现在还不满令尊白大人为你择配婚嫁一事?令狐不是对你很体贴?”
  白玉姬淡淡道:
  “我又有什么不满的?夫家是大将军府第,与家父的户部侍郎的身份正好门当户对。夫君得邀上宠,受封‘刀帝’,三军司命之人,十之一二出诸丈夫门下。故旧门生遍布天下,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可谓作威作福。”
  “我只是说自己不配作侠女。合不该那时少年多事,游历江湖……”
  “看来你是没忘怀阿方。”萨红袖注视着白玉姬的眼睛。
  “我以为你与他能成为……”白玉姬目光迎向萨红袖。
  萨红袖目光里逼人的光彩顿暗淡下去,脸上飘过一片阴云。
  萨红袖幽幽地道:“你还不了解阿方的为人?”
  “让我们进去叙话,好吗?”萨红袖要求。
  “请。”白玉姬作了个请的手势。
  萨红袖微微一笑,入内。
  萨红袖打量着白玉姬。
  白玉姬似乎二十多年来一直没多大变化,永远都是明明亮亮地美着,丽着,清逸着。
  雪腮。绿鬓。
  明眸。皓齿。
  依旧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宜喜宜嗔。
  多了的是若有若无的一丝忧悒,使她平添一份成熟的风韵。
  “你这样看我,拙夫要吃醋了。”
  白玉姬莞尔一笑道。
  “给我镜子好吗?”萨红袖道。
  “镜子?”白玉姬疑惑地问。
  “看到你风采如昔,我想看看自己有多老?”
  “以萨教主的才智,活得风风光光,滋滋润润,正春风得意,花开盛日,怎会老呢?”
  白玉姬言语中不无讽嘲之意。
  “又是‘鬼后’,又是‘幽香教主’,一个女人如此宠莱加身,不知羡煞多少人了!”
  “叫我红袖好吗?”
  萨红袖的嗓子顿似沙哑了些,脸上堆着愁云。
  似乎一个人一下子揭去了她一张人皮面具。
  “其实我并不快乐。”
  她道。
  她目中似有泪意。
  白玉姬顿也沉默起来。
  “你知道吗?我等阿方等了十年,但他心中只有你,没把我萨红袖看上一眼。”
  “一个女人,爱人如此,其心如何?”
  “我后来嫁给‘鬼帝’。但‘鬼帝’争霸武林旋即失败,他中了毒,风瘫,半身不遂。幽冥教教务,全赖我支撑……我觉得幽冥教已到穷途末日,回天无力便又另创‘幽香教’,教中接纳的都是孤无倚靠的女孩,我吧她们养大,教以武功——一个女人,靠创业来打发青春的寂寞,这子夜梦回的孤独与痛苦,谁能知我……”
  “我不讳言我喜欢阿方,直到现在。但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他。只有你,玉姬,只有你!我好嫉妒你,又好羡慕你……”
  “我……”白玉姬欲语还休,站起来走到窗口,望着窗外的一株美人蕉。
  美人蕉开得像一声饱满的、火红的青春的叹息。
  美丽的叹息。
  “这次,我来,是为了阿方来求你的。”背后传来萨红袖低低的声音。
  “不管阿方对我如何,我还不想他就这样死。”
  “他会死?”白玉姬陡地回过身来,看着萨红袖。
  “他当然会死。不但他,你丈夫令狐也一样。”
  “为了决斗?为了两人那一刀里的十九种变化?”
  “是的。为了那一刀里的十九种变化。”
  “现在距决斗只有四天了,令狐已把阿方那一刀的十九个变化破解了十四个。阿方把令狐那一刀的十九个变化破解得只剩三个。但两人刀中的这十九个变化,愈到后面愈难破,怕两人到决斗那天,都无法破解对方的刀招。”
  “都不能破招,便只有以攻代守,那么势必两人都死在对方无法破解的刀招下。”
  “玉姬,你,有破解之法么?”
  “我听西笑说过,他的刀法中有一招‘天绝’,有十九变,为‘武圣门’的十九代掌门一代创一招变化合起来的,到第十五个变化就再没人能破解过,连创招之人也不能够!据说这‘天绝’刀招的名称,便是兵部武学讲经堂召集了天下四十九个刀术门派中成就最高、造诣最深的八十一人,花二十年苦研后,齐齐罢手,而得出的结论。”
  “这八十一人中,除了‘金刀状元’外,还含了对刀术变化研究最有成就的‘千刀万化一笑中’严际中先生、‘刀中人’孟无梦老前辈和‘纸刀大侠’东方风雷。”
  “这么说来,这一切是天意了?”
  萨红袖的脸色顿成了一片灰色。
  “天哪,难道就没人化解得开这一场决斗吗?”
  她这样喃喃道。
  五
  北海。
  广寒陵。
  殿后有一座题为“风篁小筑”的轩阁亭楼所在。
  刀帝谷主方生死正在竹影婆婆的潇湘阁内坐关。
  他参解刀帝令狐西笑“天笑刀”“天绝”一刀中十九种变化的第十八变。
  “无影刀”薛泪。
  “大劈山”轩辕昆仑。
  “苦行者”了一。
  鼓刀老人柳铁瓦。
  四人在广寒殿左、右,“风篁小筑”后面左、右两侧,分四角护卫刀帝谷主坐关。
  坐关是一个人聚精会神,集周身的精、气、神、智、意、力,入定之后上天入地,精骛八极,搜穷索微,取精用宏,以无上智慧,究天人之际,以求印证、参悟武学大难题的静修苦参之法。
  此时遭惊扰、意外,最易使人岔气、出偏,走火入魔,轻则残,重则亡。
  因而坐关时通常由武功高深的护法来封关,禁止任何人闯入关内,惊扰坐关者的清修。
  “天笑刀”!
  令狐西笑,我不信破不掉你的第十八变!
  方生死已运起了他最高功力的“刀劫神功”,他化掌为刀,盘坐入定,以无上心智、功力演出鱼龙衍化的各种掌刀变化、身法,来破解那无形中的敌人的刀法之变。
  ——令狐西笑的“天绝”刀法第十八变!
  方生死额上已沁出一滴滴汗珠!
  他似与生死大敌在比试内功,聚集全身的功力与这无形中的“天绝”刀法第十八变抗衡!
  他衣衫鼓胀加帆。
  他头发已披散,无风自动。
  他身旁蒸腾着一缕缕白烟,白雾,白气。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瞑。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淡淡兮生烟。列部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唯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方生死身形忽起,狂舞、高歌,其身形纵横往复,慷慨激烈,而又有一种“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的苦闷、抑郁、悲壮、无奈!
  至“安能推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句,身形一振,直欲冲天飞起,忽身体一震,似中弹飞鹰,敛翼而落!
  方生死顿脸上一片苍白,目光呆滞,空不见物!
  方生死忽大叫一声,仰首喷出一口血来!
  随后他脸红如赤霞,剧咳不上,咳得整个身子都如虾公一样弓起来——
  他吐出一口又一口血!
  他身体摇晃着,摇摇欲坠,忽以一手支撑在墙上!
  “天笑刀”!
  令狐西笑,你好厉害的“天绝”第十八变!
  我不破你,死也不甘!
  ……
  玉姬,玉姬!此时你在哪里?可知我已受了‘刀劫神功’逆行气血之伤,已引发了“刀劫神功”的走火入麾、“魔火炼形”?
  玉姬,我想你……
  ……
  方生死此时目中已呈迷惘、迷离、迷狂之色!
  他伸出双手,向虚空中抓去、抱去!
  他一抓抓在室内一根柱上,柱上顿被抓下一把木屑、碎木丝片,指影宛然!
  他向一根柱抱去。
  柱顿被抱成粉碎……
  他已疯狂,目中注血……
  六
  大梦方生死。
  方生死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他已走出了巅枉、迷乱、剧烈的冲突、火焰的灼烤、铁与火的锻炼,进入了水与月光的清净明静、冷丽安宁,进入了狂风暴雨后的霁月光风、风和日丽。
  他宁静如大古之岩,安谧如月光之婴。
  他如是一把宝刀,已经历了最后的锻打与淬火,宝刀已完成。
  他加是一幅书法,已经历了龙蛇狂行、烟云纵横、龙飞凤舞、春蚓秋蛇、金戈铁马、枯藤缠树的营造,笔墨淋漓尽致地挥写出最后一划,并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回锋,题上自己的款识。
  方生死,已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他醒来,周身都睁开了清明的净眼、正眼、法眼、慧眼。
  他的身体内部溢满了夏日的清冰之水,夏日的清沁之雪,夏日子夜后的皎皎月光……
  他心忽一动,意与心通,心与神会,忽豁然开朗,悟通了——
  刀帝令狐西笑的“天笑刀”“天绝”一刀中的第十八个变化及衍生的第十九变!
  “啊!是这样……”
  他这样情不自禁地出了声,边伸出手去,以掌为刀,一刀划了出去——
  他挥洒出这一刀如一条鱼在春波里倏然而游,悠然摆尾,在逆水中划出一道略带弧度的波纹来,一惊而直射出去……
  那一刀之优美、之潇洒,竟不若为人间所有!
  这一刀来无踪,去无影,无起无讫,如水中之花,镜中之月,李长吉石破天惊惹秋雨的诗句,吴道子那一笔吴带飘风的随意一挥……
  ——这一刀,已是禅的境界。
  望着这一刀方生死自己也呆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划出去,心完全沉浸在、陶醉在这一刀的境界里。
  他的神色安详美妙加水月观音。
  他的神色宝相庄严如菩提下悟道的大觉如来。
  “真美……”
  一声轻轻的赞叹从旁飘起。
  方生死一惊,循声望去——
  一个白玉美人半遮轻衫,正从他怀里睁开眼睛……
  这人竟是——
  白、玉、姬!
  这个人在夜空中狂奔。
  这个人一半在云里,一半在空中。
  街道、屋宇、桥梁、园苑、山坡、湖泊、牌楼、亭台……一切都在他脚下飞快地退后去!
  方生死!白玉姬!
  我要杀死你们!
  这句话在这个人胸中震天动地地呐喊着、回荡着!
  这句话在这个人狂飞的头发、怒飞的眉毛、烈焰般燃烧的眼睛与铁铸的脸膛上写着、刻着、飞动着、燃烧着!
  他胸膛里,血液像火山爆发前奔腾的岩浆!
  他狂奔着像一个人带动着这整个世界的风、火、雷、山!
  他的身体轰地掠上城墙。
  “什么人”“谁?”“干什么的?”
  城头的护卫军士只见一头愤怒的黑乎乎的野兽的影子飞越过去。有十几杆红缨大枪齐向这黑影扎去,却见一道白光从这黑影中闪出。
  黑影白光一闪而过。
  落下的是十几支枪头,被砍断的枪头。
  “是刀帝!”
  城头上,护卫游击廖三呆住,喃喃地道。——他是这城楼负责守卫之职的带兵军官,曾在兵部受过刀术教习项凤城的教授,而“雪花刀”项凤城曾受业在刀帝门下。
  他曾拜见过刀帝,他的师祖。那时的刀帝温文尔雅,美髯轻拂,俨如玉脸的关帝圣君。
  而现在,披头散发狂奔的令狐西笑,两眼冒着金光,狂奔成一头愤怒的野兽!
  “是刀帝!”
  廖三肯定地道。他望着刀帝在这城市的上空像一股狂风卷去,这样呆呆地望着,心里既兴奋,又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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