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第6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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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刚才的情景,杨阳一手盖住脸,从指缝里流泻出接近呜咽的抽气。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是星华死在她的箭下!?
当时打晕她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她拖出自责和懊悔的深渊,反射性地跳起来,看清来人,先前熄灭的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
“罗兰·福斯!”
伊维尔伦城主沉着地站在她面前,右手持弓。身后的随从都臭着脸,显然不赞同主君亲自追敌。
“看你的样子,是把星华这笔帐也记在我头上了。”罗兰淡淡地道,“也罢,你我之间终究要做个了解,不然相同的事会再次发生。”
“星华呢?星华怎么样了?”
蓝眸动摇了一下,拉弦的手也停顿了一瞬:“我会将她安葬,你放心。”
杨阳松了口气,将石卵放进口袋,平静地迎接那泛着死亡寒气的冰白箭头。
没什么好怨的,这是失败者当然的下场。
她只遗憾……不能为神官报仇。
一箭穿心。
被贯穿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后飞起,越过以花架搭出的栏杆,直直坠落。
第007章 觉醒
死亡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坠落,不停地坠落。
失重感让身体轻飘飘的,灵魂好象剥离了出去;世界迅速地变窄、变黑;也许是伤口冻结的关系,她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却有一股更深的绝望漫溢上来……
即使到了冥界,她也见不到神官。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失误!看到黑发少女跌出栏杆,东城城主愣了愣:他本来是预计让她撞到,这里有三楼,尸体掉下去一定会变得惨不忍睹。
好歹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这样……
正扼腕,捕捉到一声异样的声响,像是……水声?
“是高架水路!”一个反应快的法师喊道,“我记得这里有条支路!”不等罗兰回答,另一名守卫大叫:“对了!今天正好换水啊!那……那她会冲到什么地方去?”众人面面相觑,为这太过巧合的巧合目瞪口呆。
“算了,之后再去打捞吧。”罗兰首先回过神,放下菲烈冰之弓,“我们先回宫,有的收拾了。”
……
汹涌的水花间,冉冉浮起一道纤影。
一粒一粒光点凭空涌出,笼罩的范围不断扩大,渐渐把整个人都包进了成形的光茧。无数小光团在周围跳跃舞动,慢慢往里面渗透。异像持续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光茧豁然暴开,分裂成羽翼一般的片状物体,抖落星星点点的亮丽光尘,轻柔地托着少女的身体。
圣洁的光照得沉静的睡靥栩栩如生,而生命的迹象也重新回到这具已死的躯壳。脸颊泛起血色,胸口有了微微的起伏。
突然,原本齐脖的短发以惊人的速度飙长,宛如在空中晕开一朵黑色的曼珠沙华,映着那张清雅的容颜,竟有一种莫名的绮丽。漆黑的发浪划出优美的轨迹,代替慢慢消失的光翼,围绕着飘浮的人,落入一双迎接的臂膀。
紧贴着女儿残留着冰凉的面颊,魔界宰相加重手劲,将她牢牢圈进怀里,心疼地低喃:
“杨阳……”
……
杨阳梦见了怀念的过去。
每天早上,她在硬硬的木板床上醒来,浆过的床单有点粗糙,却很好闻,盖着很舒服。一边打哈欠一边梳妆打理,她踹醒友人,两个人一起下楼。
面无表情的少年从厨房探出头,打个不冷不热的招呼,指着桌上的水果叫她们垫饥,缩回去继续煮饭。阵阵食物清香,是催促锻炼的最大动力。
艾瑞克队长的大嗓门在门外叫唤,跟昭霆抬两句杠。士兵们总是爽朗地笑着,揉乱她的短发,聊些村里的趣闻。晨练开始后,忙碌的主妇,下田的村民和四下乱跑的孩童都会停下来,为她们加油鼓劲。偶尔恶作剧地伸出脚,想绊倒跑得最快的艾瑞克,结果总是绊倒后面的昭霆,气得她哇哇大叫。
跑完步,到酒馆“跳舞的麦酒桶”,老板布克坐在窗边悠闲地吐着烟圈,笑呵呵地点头。娜塔婶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又是抹汗又是搬椅子,嘴上也唠叨个不停,却完全不会让人讨厌,就像她端出来的热牛奶和炊饼一样,热烘烘的温暖人心。有时候还会塞给她们一个酒瓶子,叫她们偷偷带回去给某人。
可惜十次有九次不成功。没收了酒瓶,耶拉姆会怒气冲冲地奔进卧室,拖出他赖床的师父,大不敬地抱以老拳、痛骂和不许再私下购买任何酒类物品的威胁。然后,还晕呼呼的银发青年会揉揉眼,朝她绽开爱困又迷糊的笑靥,用有些沙哑的清朗嗓音道:“阳。”
……好想哭。
意识的一角,响起濒临崩溃的细小声音。
可是,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因为哭了,就输了。
她会再没有力气站起来,再没有力气复仇,陪着那个人沉进无知无觉的黑暗海底,成为一个活死人。
……
醒来的瞬间,就像灵魂被撕成两半一样痛苦。
如果可以,她想一辈子沉浸在那些怀念的景物中,即使是虚假。
“杨阳!”
熟悉而亲切的男中音鼓荡着她的耳膜,不允许她再逃避下去,“醒过来!醒过来!”
下意识地睁开眼,跃入视野的是一双比星辰更明亮的黑眸,溢满了关切、心痛、担忧和不舍,却无法打进她的心里,只勾起了她的记忆:“维……烈?”
“是我!”抱紧她,魔界宰相喜极而泣,“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好担心你会一睡不醒!”
“我还活着?”软软靠在他的臂弯里,杨阳依稀想起坠落前的情景,浮起微薄的惊讶:怎么会,那一箭,应该是射穿了她的心脏的。
“对!你还活着!”
……算了,这不重要。抓着他背上的衣服,杨阳拉开一段距离,直视他的双眼,低吼道,“帮助我!”维烈一愕:“呃?”
“你来得正好,帮我!帮我杀了罗兰·福斯!我们不是同伴吗?你帮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命也好,灵魂也罢,只要帮一点点忙就可以了!”
“……”
“帮助我,维烈!”察觉对方的沉默隐含拒绝的意味,杨阳拎起他的衣领,神情和动作都充满了狂乱,“我只求你这一次!看在我们的交情份上,拜托!不然,我就永远不原谅你,恨你像恨罗兰·福斯一样!因为你不讲义气!”
“你居然会说这种话……”维烈听得呼吸不稳,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我想扇你一个耳光。”
杨阳吓住,愣愣地瞧着他。
啪!随着两记脆响,维烈托起她的脸,以前所未有的粗暴语气道:“你给我冷静一点!这个样子还像你吗!”杨阳脸色一变,甩开他的手:“闭嘴!你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只会在那里说大道理说得好听!”
“你也知道啊。”维烈微微苦笑,“你以前还不是常常对肖恩说大道理,你又真的理解他了吗?”
“!”被这句话击中心坎,杨阳缩起肩膀,一时手足无措。看到她这副模样,维烈脸上的线条又软化下来,重新漾开爱怜,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杨阳,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你的悲伤只有你自己背负。”
“可是,我受不了了啊!”杨阳求助地看着他,眼眶微湿,“我好恨!好恨好恨!”
“你恨他多一点?还是恨自己多一点?”
仿佛被雷生生劈中,杨阳整个人缩成一团,两手紧紧捂住嘴,半晌,从指缝里流泻出走调的微弱气声:“我更恨我自己。”
下一秒,再度转为歇斯底里的高喊:
“我好后悔,为什么要离开村子!为什么要离开他!如果我不去找什么见鬼的神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还恨诺因!为什么要留着我!如果他早点放我走,我就来得及见到他!”
“这是毫无道理的指责……我知道,真正应该被指责的是这个玩昏头的我。因为不想怪无辜的人,不想浪费时间自责,我才把一切推到罗兰·福斯头上。”
“我甚至不想报仇,我只想回去!回到村子里!回到有神官、有大家在的村子里!我什么都不要!不要旅行,不要找神器,不要回家!我也不要同伴!肖恩、希莉丝、莎莉耶、扎姆卡特、月、诺因、史列兰……这些我统统不要!我只要他!和他相比,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维烈静静注视眼前泫然欲泣,又强忍着不哭的少女,只觉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那是过去的他。
他们的命运……何其相似。
喘息片刻,杨阳仿佛自我确认地道:“我要杀了罗兰·福斯,一定要杀了他!是他夺走了神官,他该死!”
“杀了他以后呢?”一声叹息,在静夜里幽幽化开。
“咦?”杨阳睁大眼,不解地仰视他。维烈却没有看她,视线定在远方的一点,像对过去的自己说话:“杀了他以后,你又要对谁发泄?她已经不在了,这里、冥界、宇宙,哪里都没有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杨阳战栗起来,听出他真正的言下之意,坚硬的心防裂开细缝。
能引起共鸣的,只有经历相似的“同伴”。
“没有她的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我毁天灭地,我杀人无数,我是觉得有快感,我是得到了发泄,但最后呢?当听到仇人已经死亡的消息时,我没有解脱,也没有开心,只有空虚,无尽的空虚!”
“但……但是!”杨阳试图辩驳,“你没有亲手杀死精灵王,而我是要……”
“杀了星华还不够吗?”
“……”
血色从杨阳脸上褪去,这一刻她苍白若鬼。维烈的焦距回到她脸上,眼神苍寂而阴郁:“我比你幸运,我没有杀死挡在我面前的肖恩,但你已经错了一次了,还要继续错下去吗?哪天如果肖恩挡在他的徒孙面前,或者冰宿阻拦你,你是不是也会将他们统统杀掉?”
“我……我……”
“杨阳,我爱玛格,我爱她胜过任何人,我以为我能舍弃一切,可是我做不到,我好后悔!我不该发动降魔战争,不该侵略人界!洁西卡是我害死的,肖恩的不幸也是我造成的!只要想到他们俩,我就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还曾经想抛弃摩耶,弄得现在连回去也没脸!杨阳,复仇的时候是可以什么都不想,但复仇以后呢?”
杨阳无言以对,默默凝视他,眼里开始有雾气浮现。维烈催促似地抚上她的眼睑,柔声道:“杨阳,我不阻止你复仇,但是不能是这种形式,不然你会后悔的,像我一样后悔。事实上,你现在就后悔了不是吗?”
“呜……”嘴唇颤抖片刻,杨阳嚎啕大哭,“哇啊……”
维烈紧紧抱住她,哭得肝肠寸断的人儿激烈地挣动,像要把所有的委屈、愤怒、悲伤和着泪水一并宣泄。
“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宛如伤兽的悲嚎,一声声回荡开来,在黑暗里隐没。
“乖。”轻拍她剧烈起伏的背,维烈不忍地合上眼。良久,嘶哑的哭声才渐渐低微,转为上气不接下气的呜咽:“维烈,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我知道。”
“我不想杀她的,我真的不想杀星华!”
“我明白。”
“我好想见神官,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维烈震了震,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叹息,“对不起。”杨阳把脸埋在他肩上摇头,继续啜泣,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渗进他的衣服,也渗进她的心底。
融化了由仇恨筑起的高墙。
“维烈,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的。”欣慰地微笑,维烈耙梳她长长的黑发,“回去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嗯。”点了点头,杨阳又哭出声。这次很快就平静下来,浓浓的疲倦席卷了饱受折磨的灵魂。
以尽量不惊动她的动作站起来,维烈正要使用空间转移,原以为睡着的人环住他的颈项,埋首在他胸前,喃喃道:“维烈,其实你真的是我的父亲吧?”
没有回答,魔界宰相眼里荡漾着复杂的情潮,低头在她前额印下一吻。
而杨阳也没有等他回答,双臂下垂,沉入梦乡。
松了口长气,维烈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转向东方。深沉的夜色笼罩着大地,只有他脚边的篝火散发出光和热,以及远方的狭长光带,那是由都市的灯火构成的景观。
“这笔帐我记下了,罗兰·福斯。”
……
回到中城的下界王宫,接到通报的人们立刻赶过来。
“维烈!”
跑在最前面的昭霆大呼小叫,“你找到阳……阳!”
“这是阳?”希莉丝看着那个像被黑色水草包围的人目瞪口呆。莎莉耶好奇地捻起一缕:“她的头发怎么变得这么长?”
“有点原因。”维烈苦笑。检视宿命的另一半,却探不出脉搏,肖恩吓得结巴:“她……”
“放心,她没事。”维烈连忙安抚,见友人一脸如释重负,又掩不去原先的黯然,劝慰道,“肖恩,不是你的错。”也不忍心情人自责,希莉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