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宴-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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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长风看着走到近前的锦衣卫,镇静自若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能在这里见到孟兄,倒让在下意料不到。”
那锦衣卫赫然就是孟贤。
孟贤见到秋长风,也大是意外,可脸上还是一本正经道:“秋兄来此,可是有上师的吩咐?”见秋长风摇头,孟贤神气起来,公事公办道:“秋千户难道不知道,汉王早就下令封锁海宁、观海、临山、昌国四卫周边三百里的海域,寻常船只不能通过。秋千户不得号令,擅入这封锁的海域,只怕就算身为锦衣卫,也难逃责罚吧?”
他这一说,船上众人都是心中大惊。
海石惊的是,秋长风竟也是个锦衣卫。海石出海之前,从未听到这封锁号令,想必是出海后,号令才出。他们不知规矩,擅入海域,只怕都有砍头的罪过。叶雨荷却吃惊汉王行事的霸道,要知道海宁到昌国四卫的地域,几乎跨越海岸线千里,覆盖了浙江沿海大半海域。汉王这般行事,所为何来?
秋长风心中微有奇怪,暗想本来是赵王带锦衣卫赶赴定海,剿灭乱匪倭寇,为何汉王也来到这里,难道说……其中又发生什么变故?
心思转念间,秋长风笑道:“孟兄说笑了,大伙这么熟悉,孟兄当然会网开一面,不会小题大做,对不对?”
孟贤闻言,脸色一板道:“秋千户此言差矣。国有国法,军令如山。汉王既然下令,我等就应遵从,若无特别任务,就不能因为身份缘故,破坏国家法纪。秋千户擅闯封禁海域,本千户虽认识秋千户,但也不能徇私枉法。你说是不是?”顿了下,喝道:“来人,将秋长风拿下!”
他一直被秋长风骑在脖子上,这次有机会整下秋长风,决不能放过。若是放过机会,他就不叫孟贤了。
那些兵卫上前,长枪已逼到秋长风身侧。叶雨荷蹙眉,才待拔剑,秋长风怕她冲动,用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含笑道:“孟兄等等……”
孟贤大公无私道:“等什么……秋千户若想要收买本千户,可就找错人了。”
秋长风伸手入怀,掏出一张泥金帖子,向孟贤一展道:“孟兄不妨看看这帖子再说。”
孟贤本来打算,不管秋长风如何施展如簧巧舌、掏出什么,都要先将他押入大牢再说。他懒洋洋地向帖子望去,陡然间打了个哆嗦,颤声道:“驾帖?”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秋长风掏出的是驾帖——大明横行无忌的驾帖。
驾帖一到,如天子亲临。驾帖一出,文武百官均要尊驾帖为先。驾帖上若让人死,人不得不死。
这不是大明锦衣卫的规矩,而是永乐大帝朱棣立下的规矩——持驾帖者,拥有先斩后奏的大权!
就因为这样,驾帖素不轻出。就算纪纲这种人,这辈子动用驾帖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可就是这样的驾帖,如今竟持在秋长风之手?
孟贤惊疑不定,只感觉秋长风笑容如刀,蓦地软下来,忙喝道:“快,快退后,我不过是和秋兄开个玩笑,你们怎么都当真了。”他方才公事公办,一口一个秋千户,这刻见到秋长风竟有驾帖,马上转了风向,又叫起秋兄来了。
秋长风将那驾帖缓缓放回怀中,淡淡道:“原来孟千户是在开玩笑,我还差点当了真。几乎想要动刀砍了几个,然后再向圣上禀告有人不尊驾帖之罪。”
孟贤差点跪了下来,一把握住秋长风的手腕,脸上堆起层层叠叠的媚笑:“秋兄素来是个风趣人,小弟许久未见,甚为想念。这不,见了秋兄忍不住打趣。别说你有驾帖,就算你没有驾帖,又冒犯了汉王的法令,小弟看到兄长前来,还能说什么?就算小弟担当罪名,也不会对兄长如何呀。秋兄,小弟若有什么做的让你误会的地方,还请秋兄莫要见怪。”
秋长风也笑了起来:“我怎么会见怪,反正就算误会了,砍的也是你的脑袋,与我何关?”
孟贤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中骂娘,脸上赔笑,听秋长风又道:“孟千户,不知道纪大人在哪里?”
孟贤不敢怠慢,笑道:“纪大人就在那大船上,秋兄可是想见吗?小弟这就给你引见。”
叶雨荷闻言微震,心中凛然。当年纪纲雪埋了解缙,又对流放到塔亭的解缙家人百般虐待,叶雨荷气愤之下,行刺纪纲。往事如烟,当年叶雨荷虽没让纪纲见到真面目,但乍闻纪纲就在不远,还是暗自心惊。
秋长风若有意无意地看了叶雨荷一眼,说道:“那烦劳孟兄了。”
孟贤立即撤了兵士,前头带路。秋长风这才松开了手,低声道:“你见到纪纲……莫要冲动。”
叶雨荷心中黯然想道,难道在你心中,一直都觉得我是这般不知轻重吗?我的确和纪纲有恩怨,但眼下你性命攸关,天大的事情我也会放在一边,怎么会招惹这无关的事情呢?
望着那有些萧索的背影,突然又想,可他这般吩咐,当然还是关心我。他只余百日不到的性命,但心中还只记挂我的安危。叶雨荷想到这里,又是甜蜜,又是心酸。
秋长风上了那气势恢弘的大船,见到灯火照耀下,高台上坐着一人,眉心皱纹如刀,神色阴沉,正是纪纲。
孟贤早走到纪纲身侧,低声说了几句,又指了下秋长风。
纪纲眼中微有诧异,但转瞬又回到阴沉的神色。秋长风上前施礼道:“秋长风拜见指挥使大人。”
纪纲点点头,并不起身,目光中多少带分深意道:“秋千户,你带船来此,所为何来?”他口气并不友善,甚至还带了分敌意。
秋长风心中暗想,我短短三年间就到了千户的位置,这半年来,更是得上师的信任,锋芒大露,别人羡慕。但纪纲为人心机深沉,对权位把持心重,想必是感觉我对他的指挥使一位是个威胁,这才如此冷漠对我。
转念之间,秋长风有了主意,说道:“卑职有紧要秘事向指挥使大人禀告。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纪纲看了眼左右,淡漠道:“这些都是我的心腹,你但说无妨。”
秋长风微皱了下眉头,终于开口道:“不知道指挥使大人可知道上师的死讯?”
纪纲饶是沉稳,亦是脸上变色道:“你说什么?”原来姚广孝虽死了多日,可消息一直处于封锁状态,就算南京城中,知道此事的人都少,到如今这消息亦没有传到沿海。纪纲并不知情。
要知道,姚广孝是大明天下仅次于天子朱棣的人物。他的死讯,纪纲怎能不紧张?
四下望了眼,纪纲立即道:“全部退下,孟贤留下就好。”
刹那间,大船甲板上空空荡荡的只余纪纲、孟贤和秋长风三人。
秋长风将金山之行大略说及,甚至将张定边、叶欢、金龙诀的事情也如实禀告。可他并没有将自己身中剧毒一事提及,他也知道,纪纲不会管他生死,说不定知道他中毒后,反倒会很是开心。既然如此,他何必多说?
孟贤听到在秋长风的卫护下,姚广孝还是身死,云梦公主竟也失踪,不惊反喜。虽然听秋长风说,姚广孝死时,秋长风不在身边,孟贤却觉得这不过是秋长风在推卸责任,心中不由得意,只感觉这次纪纲定不会放过秋长风。
纪纲一直默默倾听,听到金龙诀能够改命,也不由得悚然动容。听完一切后,脸色反倒和缓些,沉默片刻才道:“这么说,你南下一是追踪叶欢的下落,一是要寻访公主的下落。公主失踪,当然也和叶欢有关了?”
见秋长风点头,纪纲又道:“看来捧火会和东瀛倭寇早就勾结,倭寇行事,有捧火会暗中支持了?”
秋长风点头道:“多半如此。因此阻止乱党借金龙诀改命,和打击倭寇一事,本是合二为一的事情。”
纪纲缓缓道:“如果叶欢是捧火会的人,又派人刺杀了排教教主,那么说,他很可能手握离火和夕照,还有金龙诀,唯独欠缺的就是青帮的艮土……”他毕竟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多年,若论头脑,也是极为清晰。
秋长风沉思道:“指挥使所想的很有道理。因此我在金山一事后,早将事情如实禀告给圣上。想圣上英明,定会向青帮索要艮土。但怕只怕捧火会早就发动阴谋,同时向排教、青帮下手。”
纪纲点头道:“因此你建议圣上两路出击,一路索要艮土,一路却来剿灭捧火会。其实只要剿灭捧火会,抓住叶欢,就能取得金龙诀,阻止……他们改命。”
秋长风赞叹道:“指挥使英明。”
纪纲脸上露出分难得的微笑,起身离座,竟拍拍秋长风的肩头道:“唉……这件事其实你也尽力了,无论是谁,都做不了更好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必须和汉王商议,再做决定。我带你去见汉王。”
秋长风立即道:“卑职遵命。”可又有些不解道:“指挥使大人,圣上不是让赵王和大人一起剿灭倭寇吗?”
纪纲笑笑,低声道:“其实圣上还是觉得汉王领军最好。圣上虽派赵王来沿海,但毕竟不放心,因此随后让汉王也到了沿海。赵王初到沿海,不知倭寇的狡猾,居然吃了两次败仗,虽然伤亡不多,但……”顿了下,纪纲继续道:“眼下还是汉王领军的。”
秋长风醒悟过来,低声道:“指挥使大人,卑职不知轻重,违背了汉王的封海之令,到时候还请指挥使大人多多美言。”
纪纲笑道:“小事一桩了。不过,见到汉王,只怕会有事情要你去做,到时候,你可要尽心尽力。”
秋长风只是微笑,心中却有些奇怪,不解纪纲、汉王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做。但他见纪纲不语,竟也能忍住不问。
孟贤听了,眼中又露出嫉恨的光芒,不解纪纲为何转眼间又对秋长风另眼看待。
纪纲下令大船转舵回航,至于海石一帮人等,只是命他们回返,并不为难。海石等人千恩万谢地离去,叶雨荷自然留在秋长风身边。纪纲早知道此女是定海捕头,一直和公主关系甚好,对其倒还客气。叶雨荷见到纪纲,虽还想一剑杀了他,但终究还是压住心中的念头,对纪纲视而不见。
清晨时分,大船近一海岛,纪纲解释道:“那海岛叫做东霍群岛,汉王眼下带兵驻扎在那里。”
一路行来,秋长风已了解眼下沿海的情况。
原来,自普陀命案发生后,倭寇益发的嚣张,公然聚众在沿海为乱。沿海的百姓受其骚扰祸害,苦不堪言。
大明虽在沿海也布有卫所精兵,防止祸患,但毕竟难以面面俱到。倭寇只是四处骚扰,并不和大明官兵应战,一见不好,就会退到海上,逃之夭夭。
赵王朱高燧才来观海时,倭寇正盛,烧得四处火起。赵王见这种情况,立即命观海卫出兵剿匪,不提防倭寇竟然趁观海卫空虚的时候,遽然冲击观海卫,烧毁了观海卫的卫所。
若非汉王朱高煦及时赶到,赵王差点死在观海卫。
此战后,汉王顺理成章地再次接管了天策卫,动用兵符,集结沿海诸卫的兵士,全力剿灭倭寇。倭寇见状不好,尽数退到海上。
汉王并不罢休,竟封海运三百里,命沿海船只不得号令不得擅自出海。而汉王更是亲自领兵出海,兵驻东霍群岛,和观海卫遥相呼应,伺机剿灭倭寇余众。
东霍海港有数十小岛围绕,沙顷万里。叶雨荷前来时,只见风平浪静,沙鸥飞天。等大船绕过一座小山,到了一处海港时,叶雨荷却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那海港极大,海面碧波荡漾,本是极为赏心悦目的风光。但那海面上,却有千帆如林,船平如岸。
无数大船静悄悄地停泊在海港,一眼望去,难以尽数。
叶雨荷也算常年在海岸,但往日看到的大船加起来,也不如这里的船多。船虽多,但并不错乱,大船之上,更是不知有多少官兵护卫。
最让人惊心的不是大船铜炮,官兵戟寒,而是海港中难以想象的静寂。如此繁多的船只,如此众多的士兵,可整个海港内,却蔓延着难以言传的静寂。无人敢高声喧哗,甚至海涛拍岸之声,远远传来,都是清晰可闻。
这种森然的军纪下造成的肃然,就算叶雨荷见了,也是不由得震惊。她暗想,都说汉王随朱棣曾在靖难之役南征北战,英勇威猛,铁血无敌,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纪纲一行下了大船,换乘小舟前往众多巨舰中最高的一艘。
那艘船长达二十多丈,船上竟有五层,人在船下,只感觉仰望如山,高不可攀,大船之高耸,实乃叶雨荷生平仅见。
那船有七桅。叶雨荷上了大船后,见到大船的舵叶居然都有两丈之高,一望有如天上巨灵神使的兵刃,更是骇然。
纪纲脸色阴沉,到了这大船上,却多少挤出分笑容。众人由兵卫引领,从那广袤的甲板上,一直行到了主舱之前。
一路上,兵卫林立,各个如铁铸铜塑,不苟言笑。
纪纲心中叹气,暗想这种气势威严,几乎不让圣上。汉王如此行事,当然是想传递一个消息,他才能继承朱棣的衣钵,他才最有资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