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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六朝云龙吟-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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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一怔,“岳帅的仇家在汉国?”

“当日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怎会有风波亭之变?”

卢景道:“那天我们八兄弟除了小狐狸年纪尚小,事先被送回建康,其他几个各自被人绊住,至死也未能见到岳帅最后一面。”

“绊住四哥的是谁?”

“剧孟。”

卢景冷冷道:“此人世居洛都,颇有侠名。这些年我们星月湖的兄弟隐姓埋名,孟老大压着,不许我和四哥去寻他的麻烦。如今江州在手,我星月湖再无后顾之忧。这一次去洛都,少不得要找他分说明白!”

剧孟是洛都有名的大侠,以助人之急,慷慨重义,一诺千金闻名汉国。但程宗扬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只举杯笑道:“既然如此,今晚就一醉方休!”

……

远处传来“沙沙”的扫地声,程宗扬躺在榻上,摸了摸胀痛的脑袋,半晌才清醒过来。昨晚自己与卢景喝到三更,卢五拍拍屁股走路,自己却是酩酊大醉,连陈琳把自己送到哪里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推开阁门,看到外面的一线天,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云涛观。

云涛观的迷楼建在山腹的洞窟内,纵然是正午时分,光线也暗如傍晚,只有阳光透过山腹的空隙时,才能带来短暂的白昼感觉。

程宗扬挥了挥身上的酒气,这才出门。郭槐正站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柄竹帚,佝偻着身体慢吞吞扫着落叶。陈琳垂手立在一旁,他在外面立了一夜,身上的衣物都被露水打湿,身形仍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程宗扬朝陈琳打了个招呼,然后伸手接过郭槐的扫帚,笑道:“郭公公身体大好了?”

郭槐抬起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躬身叉起双手,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少爷叫老奴苍头便是。”

程宗扬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苍头是奴仆的称谓,郭槐此言已经是以家仆自居。程宗扬没有摆出那副貌似平等,实为霸道的嘴脸教训他什么人人平等的道理,毕竟郭槐与吴战威、易彪、敖润这些江湖汉子不同,他是宫里的太监出身,数十年来作惯了奴仆,一时间强行让他改口,反而是难为他。

程宗扬放下扫帚,往台阶上一坐,招呼道:“陈大貂珰,你也来坐。”

陈琳躬身道:“不敢。”

程宗扬道:“就你们宫里规矩多。我们盘江程氏可没这么多规矩,老苍头,过来坐吧。”

郭槐靠底下一级台阶坐下,一手抱住膝盖,微微呼了口气。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老苍头,你一直在宫里,不像秦大貂珰一样被送出去修习过,怎么有这么好的修为?”

郭槐道:“当年太后身边的六名贴身太监,都是大王亲自指点过。”

他口中的大王只会是武穆王岳鹏举,程宗扬充满意外地瞧了陈琳一眼,“你们几位都有六级的修为吧?”

陈琳道:“宫里六级修为的,只有郭公公、马公公和奴才。马公公两年前已经过世了。”

岳鸟人指点的六名太监,一半都能达到六级修为,这个比例绝对不算低了。

要知道太乙真宗几位教御也不过是六级的水准。再联系到星月湖八骏的修为,能一手调教出十余名六级以上的高手,真看不出来,武穆王居然还是个好老师。

郭槐道:“老奴是在宫里学的艺,但直到遇见武穆王,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叹了口气,“那时老奴已在四级入微境困顿十余年,以为再难有寸进。武穆王略一点拨,老奴便在数年之中接连突破入微、坐照两级。修为突飞猛进,步入以前做梦也未想过的六级通幽之境。”

程宗扬琢磨道:“也许你当时修为已经积累得足够多,只差关键之处没有点透。武穆王的指点正好戳穿了那层窗户纸。”

郭槐道:“武穆王当日也是这般说的。只是若没有武穆王的指点,老奴如今也只是四级修为罢了。”

程宗扬一笑,开口道:“那条荡星鞭本来是黑魔海的东西,武穆王为什么会放在宫里呢?”

郭槐抱膝望着远方,“大王留下此鞭,是让老奴守护好宫里的各位娘娘和媛公主。这些年不少人入宫,托大王和少爷的福,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

“我瞧着宫里都已经够乱了,”

程宗扬话风一转,“听说陛下那里有点不妥当?”

郭槐道:“老奴身为奴才,不该看的便看不到,不该听的便听不到。”

“得了吧,要不是娘娘这会儿不方便,我才懒得问你这个锯嘴的葫芦呢。”

郭槐枯树般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小主人虽是女子,却青出于蓝。”

程宗扬哭笑不得,他算看明白了,这些宫里的家伙从本质上说,就是一群变态,所以才会对死丫头那个天才的变态儿童服气。

“紫姑娘回来了吗?”

陈琳道:“比公子回来得还早些。听说公子喝醉,还过来看过。”

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程宗扬心头微微一暖。昨晚死丫头突然离开,不知去干什么勾当。一会儿见着可要好好问问她。

程宗扬正要起身,背后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却是殇侯又换作朱老头的打扮,背着双手,脚上趿着双快掉了底的破布鞋,晃晃悠悠过来。

“老头儿,熬了个通宵?看着气色不坏啊。”

朱老头扬着脸,一把山羊胡子翘得老高,“说啥气色呢?走!小程子!大爷带你吃早点去!”

程宗扬知道他有话要说,当即拍拍屁股站起身来,“难得老头儿舍得请客,今天这早点我非吃得你血流成河!”

朱老头道:“大爷人穷志不短!今儿个这早点,你要能从大爷嘴里抠出一文钱来,大爷随你的姓!”

第五章

朱老头捧着陶碗,一边“滋滋溜溜”喝着豆腐汤,一边含含糊糊道:“小程子,味道不错吧?大爷跟你说,这豆腐汤,外面你花一个银铢都买不到!”

程宗扬一脸踩到大便的表情,朱老头说带自己吃早点,其实是跑到不远处的净慈报恩寺,白蹭那些大和尚每天清早施的斋饭。死老头直说今天运气好,还赶上有豆腐汤喝,于是一文钱没掏,每人讨了一大碗——不够还可以再添。

瞧着朱老头那一副自鸣得意的鸟样,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朱老头一身破烂衣服也就罢了,自己的衣服虽然算不上豪奢,但也是体面打扮,混在一群鹑衣百结的穷鬼中间蹭人家寺庙的斋饭,这一路挨得白眼可真够瞧的。

“老头,你不会是混过丐帮吧?要饭的门路通熟啊。”

“要过饭咋了?不丢人!”

“得,你就不知道丢人那俩字儿怎么写的。”

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对周围的白眼视而不见,捧着碗喝了一口。豆腐汤味道出人意料的不错,一口下去,宿醉的肠胃舒服了许多。

朱老头正喝得高兴,忽然“噗”的一声,一口豆腐汤都喷了出来。

程宗扬连忙躲开,“死老头,你就这么糟践粮食啊?”

朱老头哆嗦着指着他道:“咋……咋回事?”

程宗扬低下头,才意识到朱老头到自己指上的伤口。昨晚不小心被雪雪那条小贱狗咬住,好在咬得不是太狠。他悻悻道:“没见过人倒霉啊?喝口凉水都塞牙,抱自己的女人都会被狗咬。”

看到朱老头表情古怪,程宗扬皱眉道:“怎么了?那小贱狗有什么不对?”

朱老头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来来来,喝汤喝汤……”

程宗扬也没在意,一边喝着豆腐汤,一边道:“老头,一大早把我骗出来,揣着什么牛黄狗宝,赶紧掏出来吧。”

“小程子啊,临安的事儿你也忙完了,大爷的事儿,你瞧……”

程宗扬抬起眼,一脸天真地问道:“什么事啊?”

“大祭的事,咱们可是说好的。”

“等等!老头,这事儿咱们没说过吧!”

朱老头顿时急了,“咋没说过?咋没说过?咱们说的好好的,到时候你跟大爷走一趟。”

“打住!这话绝对没说过!”

开玩笑,一个巫宗,一个毒宗,两个黑魔海的老妖怪斗法,这种事自己躲都来不及呢,失心疯了才去趟这漟浑水。

朱老头眨巴着眼,“那咱们是咋说的?”

“咱们说的是你出本钱,我来操作,咱们合伙做生意。”

“在哪儿做生意?”

“先在建康,然后是——哎哟,死老头,你就直说吧。洛都的生意我是没时间,等忙完这边的事,那边的商号立刻开张,行了吧?”

朱老头默默喝着汤,半晌才一抹嘴,“离二十年大祭还有四个月,大爷门下没人,只有带紫丫头去撑门面了。”

程宗扬一口回绝,“这事儿你想都别想。”

“阿巫死在南荒,我毒宗的传承只在紫丫头一人身上。”

朱老头叹息着,忽然道:“你可知我教大祭为何二十年一次?”

程宗扬耸了耸肩,“也许你们两宗都怕麻烦吧。”

朱老头没有理会他的奚落,“每次大祭,我二宗都会选出一名弟子,代表本教与光明观堂门下一决高下。这名弟子如果得胜,就是本教未来的教尊。”

程宗扬道:“上一次是谁赢了?八成是你那位师兄吧。”

朱老头道:“上次没有赢家。四十年前的大祭,却是我赢了。”

程宗扬讶道:“那教尊不应该是你吗?”

“若是没有岳贼,如今执掌本教的,自该是老夫。”

“又是岳鸟人——”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你们二十年前那次大祭不会是被他搅和了吧?”

朱老头沉着脸道:“本教与岳贼结怨,正是由此而始。”

程宗扬一脸苦笑,说来黑魔海也是被岳鸟人坑惨了,先是黑魔海二十年大祭被他搅了,没有决出最后的赢家,最终导致巫、毒二宗分裂。接着巫宗又被岳鸟人横扫,至今元气未复。

“此番大祭,紫丫头若能赢下来,便能尽得二宗之秘。”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觉得那丫头已经够厉害了。这种画蛇添足的事还是免了吧。”

开玩笑,殇老头一开始根本没把死丫头当弟子,如今他自己门下绝了嗣,才想起让死丫头来救火——可岳鸟人与巫宗的血海深仇放在那里,死丫头若去,还不是自投罗网?换作自己是巫宗大佬,哪儿管什么本门道义?肯定是手段尽出,置小紫于死地。

朱老头端起碗,唏唏溜溜喝完,“要不是紫丫头想去,你以为我愿意呢?”

程宗扬霍然起身,“瞎说的吧!”

朱老头少见地郑重起来,“月丫头有星月湖大营当嫁妆,紫丫头可是不认自己亲爹的,嫁妆只能自己置备——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

程宗扬道:“我自备嫁妆嫁给她得了!不行!我得去找她说明白!”

朱老头冷喝道:“蠢材!”

程宗扬停下脚步,朱老头专门把自己拉出来说这件事,无非是想避免被小紫听到。小紫的性子虽然千变万化,但她执着的一面自己早已见识过。把事情挑明对她的决定没有半分影响,只会触到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痕。

良久,程宗扬坐下来,“还有四个月是吧?我也去!”

朱老头眯起眼,老神在在地说道:“我就说嘛。”

“少废话!”

程宗扬道:“在此之前,你先跟我去一趟太泉古阵。”

朱老头吭哧两声,想再讨价还价,但看到程宗扬的眼神,终于识趣地闭上了嘴。

一碗豆腐汤下肚,虽然面子丢得惨点儿,肚子却得了实惠,昨晚的宿醉消失无踪,精神也好了许多。眼看朱老头拿着碗还想去讨碗汤,程宗扬赶紧扯着他离开报恩寺,免得再丢人现眼。

路上说到慈音,朱老头眉头一皱,“叵密?”

“没错。慈音师太骗了已死老和尚的钱,如今正被人追着跑路呢,你要不放心的话,不妨去看看。”

朱老头目光闪闪想了半晌,然后道:“大爷我还有点事,晌午饭就别等大爷了。”

朱老头背着手往湖畔走去,程宗扬却有点犯难。股东大会还有两三天就要召开,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都要自己处理。而另一边云涛观的事,似乎也不比股东大会小。

程宗扬犹豫半晌,还是去了云涛观。生意有秦桧打理就够了,况且自己今天还没见到死丫头呢。

这回云涛观没有一个人出面阻拦,那些道装打扮的太监见到他都不言声地退开,没有主子的吩咐,这些人甚至没有一个敢过来施礼献慇勤的。程宗扬也乐得轻松,旁若无人地迳自来到观后的迷楼。

台阶上的落叶已经被打扫干净,郭槐正抱膝坐在外面晒太阳,他气色略差,但神情间少了往日的阴微,多了几分宁静和安祥。陈琳仍立在原地,连腰背都还保持着原来的弧度,一动不动。

程宗扬摇了摇头。这些太监在宫中地位极低,别说一个在大内伺候的陈琳,就是秦翰回来,也照样要站规矩。如果宋国的官员都能和这些太监一样尽心,宋国不敢说在六朝中拔头筹,但绝不会垫底。

“紫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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