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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以待天倾-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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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月,老者心情畅快,练功之余,便讲些他生平得意之事,说到精采之处,不免神采飞扬,指手划脚。间或碰上空如送饭来此,老者更眉飞色舞,以言相戏。空如每遇此时,便不住地叹息。老者难睹其面,只当他知己渐愈,惭怍前言,无以应答,自是更添欢喜。那小僧见老者近些日神采奕奕,精神较前时大是不同,心中烦乱犹甚,终日只呆呆地想:“老伯伯若走,我便真的随他去么?”

这日小僧早梦初醒,见老者正低头望着自己,神态甚是慈祥,心中不由一动。老者见他已醒,温声道:“我见你睡得香甜,便不叫醒你,想来这也是你在此最后一觉了。”那小僧咕噜爬起,惊道:“老伯伯,你……你真的要走?”老者含笑点头,起身环顾四壁,说道:“我近日行功已收大效,虽未全复,谅无大碍。我日日所思,便是有一日能脱此樊笼,总算皇天不负,此愿当遂。我们这便上去吧。”说罢拉住小僧手臂。

那小僧茫然望向老者,颇不情愿。老者哈哈一笑,蓦地脚尖一点,腾空飞起。那小僧陡然间升高数尺,惊得叫出声来。老者不待势竭,又踏向两旁石壁,反掌轻拍壁身,几个起落,已立身于洞口之上。

那小僧豁然跃出洞来,禁不住惊呼道:“老伯伯原来会飞!”老者深吸了一口野外清气,朗声笑道:“这等粗浅纵跃之术,何足为奇?你要想学,我日后传你便是。”那小僧不解道:“老伯伯既能出来,为何还在洞中呆了那么久?”老者轻抚其头,感慨道:“其时我心脉受损,提气不得,哪能似这般纵跃自如?唉,老夫能有今日,全是沾了你的造化。此后你便如我亲子一般,我二人再不分离。”想到几年来行功时诸般凶险,几多不易,不觉真情流露,临风感怀。那小僧听老者这番挚情之言,心中感动:“老伯伯这般待我,我又怎舍与他分离?”紧紧握住老者手臂,久不分开。

此时正执初冬,满山白茫茫一片。二人伫立雪中,均生隔世之感,只觉眼前一切,皆是如此陌生。二人衣衫单薄,但一来内力充沛,二来初出洞口,精神大振,便不觉有何寒冷。

那小僧四下张望,问道:“老伯伯,我们要去哪里?”老者环顾四野,傲然道:“此番江湖再聚,更增豪情,不去少林去哪?”那小僧听他要带己回寺,惶恐起来,连连摆手道:“我要回寺,师兄们定会打我,免不得又要烧水做饭。老伯伯,我们还是回去吧。”说着向洞口走去。老者扑哧一笑,伸手将他揽住,飞身向山下纵来。

此时地上积雪甚厚,老者手托一人,足下印迹却浅不逾寸,间或腾空而起,竟能带着小僧在空中滑行数丈之遥。那小僧只觉耳畔呼呼生风,地面凹凸不平,但偎在老者怀中,却又说不出的平稳舒坦,爽心怡神。他一生从未有过这等经历,心下对老者羡艳已极:“我若也能这般行走,那可有趣的很!”

那老者行若浮空,转眼间奔到山脚下,随即放开小僧,缓步而行。那小僧紧随其后,惴惴惶惶,只恐回寺受罚。此时后山小溪已然冰冻,那小僧行于其上,触景生情,更是害怕。少顷,二人来在寺院后山门。

那老者停下脚步,俯身攥起一个雪团,运劲向山门掷去。砰地一响,小小一个雪团,竟打得偌大山门震了一震。须臾,门内转出一僧,见二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喝道:“俩个花子,要干甚么!”那老者微微一笑,提气道:“你去告之寺内僧众,便说明教教主周应扬,特来拜谢少林大恩大德!”这一声好似晴空劈雳,余音曲折盘旋,在山谷间响成一片。那僧人“啊”了一声,大瞪双目,竟被吓呆了……

第三章 初行

那僧人见老者内力充沛之极,心中大骇,忙不迭地转身窜回门内。老者见状,哂笑道:“后辈不肖,有辱门楣。看来少林中落,已大不如前了。”他自出得洞来,精神大振,放眼四顾,但觉天高地迥,浩气逸怀,一时豪情慷慨,朗声大笑起来。

那小僧站在老者身后,暗暗合计:“老伯伯来在寺前,必是要寻众僧泄愤,一会若真的动起手来,我该如何是好?”他虽将老者当做至亲之人,毕竟与少林有香火之情,思前想后,大是踌躇。

忽见山门豁然大开,由里面飞身抢出二十几个灰衣僧人,年纪都在三旬开外,各拿木棍在手,呼喇喇分立两旁石级之上,目视阶下二人,神情大是紧张。

少时,门内又走出三僧,为首一僧身披黄色袈裟,正是方丈天心;身边两个灰衣僧人,却是天宝和天际。三僧身后又跟出十余位红衣僧人,看形貌尽已老迈,乃是空字辈的数位长老。那小僧认出为首一僧便是掌门方丈,一颗心突突乱跳,慌忙低下头去。那老者却背负双手,神态悠闲。

众僧悄立一会,只听天心道:“周施主僻居后山多年,今日驾临,不知有何垂教?”那老者瞟了天心一眼,冷然道:“这位大师如何称呼?”天际高声道:“此乃本寺天心方丈。”那老者“哦”了一声,摇头道:“老夫久不在江湖上行走,后辈人物倒是不识了。”言下已露轻视之意。

天心微微一笑道:“贫僧德薄能鲜,忝居此位,原不入周施主视听。”那老者见他言语谦和,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你寺中有一僧名叫空信,现时可在?快唤他出来见我。”天心合十道:“空信师叔二十多年前便已圆寂了。”那老者神色一变,追问道:“他是怎么死的?”天心沉吟道:“此是敝寺内情,不便告与施主。”

那老者显得极为失望,喃喃道:“怎会死了?怎会死了?”抬起头来,厉声道:“他当年与一僧趁我不备,断我心脉,此痛终生铭感。那另一个僧人是谁?他是谁!”说到这里,恶狠狠望向众人,身子竟颤抖起来。众僧与他目光相触,心底俱是一寒。数名执棍武僧同时退后一步,以防不测。

那老者见众僧不答,更是恼火,冲天心吼道:“此贼究竟是谁!”天心叹了口气道:“便是业师空义大师。”那老者目中一亮,问道:“他现在何处?”天心黯然道:“家师已于十五年前西归道山了。”

那老者听到数十年切齿痛恨之人均已亡故,懊恼异常,猛然低吼一声,迈开大步,在山门前绕转开来。他一腔怒火无从渲泄,体内真气立时失了羁束,只走出数步,一件白袍便被逸气胀破,布条在风中朴喇喇飘摆,渐渐荡得笔直。众僧一见,无不胆战心惊。

那小僧见老者大步而行,顷刻间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暗吃一惊:“此刻老伯伯走出的圆圈,怎与山洞内大小全然相同?”想到老者在洞中时,每遇心绪烦躁,便这么来回疾走,最后总要癫狂起来,一颗心登时悬起。

那老者走了几圈,突然停下脚步,咬牙切齿道:“二贼虽毙,此恨难消。周某数年积怨,今日总要有个着落。”言罢瞪视众人,目射凶光。天心见他神色不善,长叹一声道:“施主当年杀我空问、空砚、空寂三位师伯,更令空如师伯终生抱残。如我少林以怨报怨,恐施主难有今日之威吧?”那老者冷笑道:“你少林虽不杀老夫,难道安了甚么好心?那空信素有野心,想是见老夫武功已废,便欲逼老夫授其心经,以图自逞。当年老夫授他‘盈虚大法’时,便已觉察他对心经大是垂涎。嘿嘿,你少林这等鬼蜮伎俩,须瞒我不过。”眼见天心等人垂首不语,心下更是不疑。

便在这时,只见山门内走出一僧,面孔清瘦,神情凄苦,一件灰布僧衣甚是破旧,右边衣袖空空垂下,正是神僧空如。

那老者见了空如,神色稍缓,向他微微点头。空如道:“周施主适才所言即便不错,然空信师弟当年便已圆寂,我少林仍一如既往,每日送食不断。合寺上下除慧宁一人外,并无人要挟施主传授心经。这一节,贫僧数十年来,却看得最是清楚。”那老者也不反驳,待空如说罢,仰面笑了起来。

天心微生不快道:“空如师伯所言俱是实情。周施主为何视恩如仇,反自讥笑?”那老者逼视天心道:“我且问你,自空问死后,少林可是由你师父做方丈?”天心道:“正是。”那老者道:“你师父稻光养晦,心智可又在空信之上。”天心道:“施主这话何意?”那老者冷笑道:“名师高徒,都是一般的含而不露。依我看空问、空寂等人,也只在你师徒之下。”天心眉头深锁,默不作声。

天际按捺不住,喝道:“你只将话讲在明处,用不着这么藏头露尾!”那老者扫了天际一眼,悠悠地道:“你师父当年便能洞察江湖风云,眼光是了不起的。他将我囚于少林,饲而不杀,那贼子不知底细,便不敢贸然轻动。好计,好计!不想周某一命,却要赖那贼子维续。”言罢嘿嘿冷笑,面上难辩喜怒。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均生迷惘,只有天心、空如二人,似早知他言中所指。

空如道:“我少林其时虽托施主之名自保,但个中却不能说全无善德之意。施主通晓世情,我少林也便无须自表。”那老者听他说得肯诚,点头道:“大师数载深恩,周某自不敢忘。”空如见他已生感念,心中一喜,忙道:“施主此番既脱困窘,来日龙归于海,自会起浪腾蛟,复昔日之尊。今敝寺僧众皆无识后辈,施主定要与他等一见高低么?”

那老者闻言,也有所感:“这僧人所言不差。空信、空义等人已赴黄泉,余者皆是后辈,今番感其微德,不难为他等便是。”微露笑意道:“大师素讷于言,今出此语,却合我心。”他数年来与空如口舌相辩,从无定论,这时见其言词恭顺,大有屈伏之意,心中自感欢喜。当下拉了小僧,便欲一走了之。众僧见他要走,都吁了口气,心中宽解。

空如知此番劫难得免,大感欣慰,追上两步道:“施主欲行,贫僧尚有一言相告。”那老者转回身道:“此番远行,再不得与大师契谈。不知大师以何告我?”空如面有忧色道:“近两年施主急功强进,虽一时得以贯通,却不知体内各脉实已衰弱不堪。施主自觉功复如前,也只是回光之兆,强弩之未。施主若听贫僧之言,此番远涉江湖,宜当寄傲林泉,抚心自养,不然……”

那老者只当他要吐露惜别之情,谁想却无端说出这番话来,顿时勃然不悦,冷笑道:“大师小觑于我,是暗笑我此刻已无力伏你少林了?”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空如大庭广众之下,以此言嘱之,实如冷水泼面,大犯其忌。

空如自知失言,正要好言相慰,突见人群中纵出一红衣老僧,怒喝道:“乱世毒魔,还在人间!这厮恶名素著,此番若纵其远走,江湖上不知又要被他害死多少人!”

众僧俱是一惊:“何人如此莽撞,偏在这时激怒此獠?”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面色通红,身材高大,正是达摩院老僧空执,均不由跌足扼腕,暗叫冤孽。原来这空执当年也曾亲历浩劫,其时被老者一掌震伤经脉,后虽治愈,气血却淤在头上,始终不褪。这僧人性情刚烈,最是嫉恶如仇,今日夙敌欲走,不觉怒火中烧,出言挑衅。

那老者怒气更盛,冷笑道:“你少林自居正派已久,今日我倒要看尔等如何降妖伏魔!”那小僧站在老者身后,一直不敢抬头,及见双方言语失和,忙拉住老者道:“老伯伯,你……你快走吧,快走吧。”

那老者盛怒之下,只当他也轻视自己,愈发怒不可遏,喝道:“你一直便无心与我远走,当我不知么?”将小僧推倒在地,纵起身形,扑向空执。众人只觉白影一闪,那老者已到空执身前,啪啪两响,空执脸上早挨了两记耳光。众僧虽然有备,却不料老者形如鬼魅,待见空执受辱,均生敌忾之心。

天心、天际距空执最近,却来不及救护尊长,尽感羞愤。二人虽慢一步,倏忽间一拳一掌,已打到老者身畔。那老者打罢空执,并不转身,反手轻轻拨开天心来掌,右腿横扫,踹向天际小腹。天际退步闪身,明明已然躲过,孰料老者一条腿鱼儿一般,中途打个转折,正踢在他肩头。这一下虽不强劲,力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直把天际踢得连翻了几个筋斗,一头栽在雪中。

场上年岁稍长的僧人,均知这老者武功出神入化,实是高深至极,当年门中最兴盛时,也敌他不过。及见他一招便将天际打得倒地不起,都知此番恶斗,说不得比数十年前那一役更要惨烈,人人生出拼死之心。

天心与老者过了一招,自觉武功与对方差得太远,心中一凉,待要喝止众人,哪还能够?眼见两名红衣老僧与老者对了一掌,各哼一声,委顿在地,忙高声道:“布阵!”这一声颇为洪亮,场上人人奔忙,仍听得清清楚楚。只见群僧三个一堆、五个一群,飞快站定阵位,顷刻间将老者围在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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