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奇缘-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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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见了褚大娘子,又是一对玲珑剔透的新媳妇到了一处,才貌恰正相等,心性自然相投。褚大娘子便背了安老爷、安太太并她父亲,把这话尽情的告诉了张金凤。在褚大娘子,也不过是要作成何玉凤的一片深心,那知正恰恰的合了张金凤的主意,所以她两个才有借弓留砚的那番哑谜儿。安老爷、安太太倒不曾留心到此。及到上了路,张金凤因见公婆不曾提起,自己便也不敢先提。通算起来,这桩事只有安老夫妻、邓家父女和张金凤五个人心里明白,却又是各人明白各人的;其余那些仆妇丫鬟,以至张老两口儿,一概不知影响。至于安公子,只知把位何小姐敬得如南海龙女,但有感恩报德的处心;何小姐又把安公子看得似门外萧郎,略无惜玉怜香的私意:其实这二位,都算叫人家装在鼓里了。及至何玉凤见安老爷、安太太命公子穿孝扶灵,心中却有老大的过不去,才把张冰冷的面孔放和了些,把条铁硬的肠子回暖了些。安老爷看了,倒也暗中放心,觉得这段姻缘,象也有一两分拿手。梦也梦不到,到了德州,姑娘因作了那等一个梦,这一提起儿,又把她那斩钢截铁的心肠、赛雪欺霜的面孔给提回来,更打了紧板了!老夫妻看了只是纳闷,不解其所以然。张姑娘虽是耳朵里有随缘儿媳妇的一段话,知其所以然,又不好向公婆讲起。
这个当儿,离京是一天近似一天了,安老爷一个人坐在船上,心里暗暗的盘算,说道:〃 看这光景,此番到京,一完了事,请她到家,她定不来;送她入庙,我断不肯。只有和她迁延日子,且把她寄顿在也不算庙、也不算家的我家那座故园阳宅里,仍叫她守着她父母的灵,也算依了她约法三章的话了。
腾出了个工夫来,却再作理会。只是她长久住在那里,这其间随时随事,看风色,趁机缘,却是件蚁串九曲珠的勾当,那位张亲家太太可断了不了。〃 老爷正在为难,将及船靠码头,不想恰巧这位凑趣儿的舅太太接出来了。一进舱门,说完了话,便问何姑娘;见了何姑娘,便认作母女。彼时在这位舅太太,是乍见了这等聪明俊俏的一个女孩儿无父无母,又怜她,又爱她,便想到自己又是膝下荒凉,无儿无女,不觉动了个同病相怜的念头。彼时安老爷却不曾求到她跟前;便是安太太向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儿,也只因为姑娘有纪府提亲那件伤心的事,不愿人提起;恐怕舅太太不知,嘱咐她见了姑娘,千万莫问她有人家没人家的这句话,是个入门问讳的意思。谁想姑娘一见了舅太太,各人为各人的心事,一阵穿插,倒正给安老爷、安太太搭上桥了。安老爷便打倒金刚赖倒佛,双手把姑娘托付在舅太太身上。那舅太太这日便在何玉凤船上住下,接连着伴送她到了坟园,伴送她葬过父母。这其间照应她的服食冷暖,料理她的鞋脚梳装。姑娘闲来,还要听个笑话儿,古记儿,一直管装管卸到姑娘抱了娃娃,她做了姥姥,过了个亲热香甜;此是后话。这正是安老爷笑吟吟不动声色,一副作英雄的手段;血淋淋出于肺腑,一条养儿女的心肠,才作出这天理人情中一桩公案。却不是拿着水心先生那等一个脚色,由着燕北闲人的性儿,怎么掇弄,怎么转,怎么叫,怎么答应。读者,请想这桩套头裹脑的事,这段含着骨头露着肉的话,这番扯着耳朵腮颊动的节目,大约除了安老爷和燕北闲人两个心里明镜儿似的,此外知道个影子的少了。
安老爷把何玉凤姑娘托付了舅太太之后,才得匀出精神,料理手下的事;便忙着商量,分拨家人,清船价,定车辆,归箱笼,发行李,一面打发太太带了公子和媳妇并仆妇丫鬟人等,先回庄园照料;只留下舅太太,张亲家老爷、太太,戴勤家的,随缘儿媳妇,花铃儿,并跟舅太太的仆妇、侍婢,并两个粗使老婆子,和姑娘同行。外边留下几个中用些的家人照料自己,便打算送姑娘随灵。起身之后,先一步进城,到坟园料理一应事件。又计算到灵从通州码头起身,一路到西山双凤村,一天断不能到。早有张进宝等在德胜关一带,预备下下处,安灵住宿;那杠房里得了准信,早把行杠预备下来,一切布置妥当。
到了那日,姑娘穿了孝服,行了告莫礼,便和舅太太同车随灵,到德胜关住下。
公子先一日跟了母亲同了媳妇到家,拜过佛堂祠堂,看了看家中风景依然,只一个张进宝,管了个内外严肃。一家男女家人参见已毕,华嬷嬷也见过她家大奶奶,一时乐得她左看一番,右问一番,也不知要怎么亲近奶奶才好。
安老爷次日送姑娘下船,随灵起身后,自己便穿城行走,先回庄园。一进二门,当院里早预备下香烛、吉祥纸马;老爷带领阖家谢过天地,自己又到佛堂祠堂磕过头,然后进了正房。
老夫妻双双坐了,儿媳两旁侍立奉茶。男女家人参见已毕,大家各各的归着东西,侍候酒饭,来往奔忙。老爷便向太太道:〃 太太,你看人生天命,安排自有一定;非分之荣,万不可以妄求。你我受祖父余荫,守着这几亩薄田,几间房子,虽不宽余,也还不愁冻馁。无端的官兴发作,弄出这一篇离奇古怪的文章。
所幸今日安稳到家,你我这几个有限的骨肉,不曾短得一个,倒多了一个,便是天祖默佑;况又完了何家侄女这场心愿。我自今以后,纵然终老林泉,便算荣逾台阁。我依旧还课子读书,和几个古圣先贤时常聚聚,断不轻举妄动了。〃 太太道:〃 老爷这话,说的很是;真这世路上的事,看着实在怕人。〃 老夫妻又与儿子媳妇,说说笑笑。一时吃完了饭,撤去残席,老爷便出去拜望程师爷,致谢他在家的照料。进来又把大家众人,看家的,行路的,都叫到跟前,慰劳了一番;又问了问城里的房子。张进宝道:〃 奴才进城,当到宅查看;本家爷们住的很安静,家人看的也极谨慎,请老爷放心。〃 老爷点了点头,大家散去。
次日,老爷、太太起来,便赶早吃了饭,带同儿子媳妇,先到他老太爷、老太太坟上行礼。然后过这边来,看看办得不丰不俭,一切合宜,老爷颇为欢喜,便派人跟了公子,叫他穿上孝服,向十里外迎接何太太的灵;这里老爷也摘了缨儿,太太也暂除了首饰,张姑娘依然穿上孝服。外边穿孝的,便是戴勤,宋官儿,随缘儿。又派了两个粗使家人;内里便是路上跟着姑娘的戴勤家的,随缘儿媳妇,丫鬟花铃儿和两个婆子。分拨已定,安太太便叫媳妇说:〃 在船上也圈了一道儿了;这坟上周围,都是咱们的地方,趁着这工夫,只管带着人等走走去。〃 张姑娘答应了出来。这班丫鬟仆妇,等闲不得出来,又乐得跟着新大奶奶凑个趣儿,一时都跟了去,只剩下两个粗使的婆子,在这里听叫。
安老爷、安太太这个当儿,倒计议了许多紧要正事。
何玉凤姑娘同舅太太张太太在德胜关店内,住了一夜;次早梳洗已毕,打了坐尖,随有张进宝同梁材带了大杠,接了下来。姑娘只当还照昨日的样走法,及至同舅太太坐车出来一看,但见大杠鲜明,鼓乐齐备,全分的二品执事,摆得队伍整齐,旗幡招展,心里说道:〃 我那等说,安伯父还要这等过费,岂不叫我愈多受恩,愈难图报!一时跟了殡,慢慢的前进。走到半路,舅太太便吩咐赶车的告诉顶马,又招呼了张太太的车,都赶到头里一个小下处,略歇下歇,便一直奔双凤村而来。还不曾到得那里,舅太太便在车上指点着告诉姑娘道:〃 你看那前面搭白棚的地方就是了。那东南上一片大房子,便是他家的庄园;面北上好些树,那里便是他家的坟地。我听得说我们姑老爷就要在他坟地的东首,给你父母修坟呢!〃 姑娘此时,除了心中感激,点头叹息之外,再无别话。说话间,车早到了安家阳宅。后面的跟车,一辆辆抢到头里去,预备服侍下车。一时把车拉进大门,早有安老爷迎着,问了问昨日住店的光景。
舅太太道:〃 好哇!姑娘真听话,叫吃就吃,敢则城里头的孩儿长这么大,头一回才看着甜浆粥炸糕油炸果,倒很爱吃。〃 老爷道:〃 这就叫作' 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故乡水' 了。〃 一时张太太也下了车,因脚压麻了,站了会子,才一同进来。安太太和媳妇儿接出来,姑娘正在看着,又见一群穿孝的男女迎接,内中除了宋官儿一个;余者多不认识。姑娘同着众人进了棚,从月台左首绕上去,见迎门安着供桌,门上挂着云幔,早有一口灵,偏东些停在那里。姑娘此时,一则乍到故土,所见的都和外省那个排场儿两样;再也是拘于礼法,谨饬过去了,不免矜持。她一时朦往了,想不到便是父亲的灵位,将要问说:〃 怎么母亲的灵,倒先到了。〃 不曾问得出口,安老爷在旁边说道:〃 姑娘,你尊翁的灵在此,还不下拜。〃 一句话提醒了姑娘,那里还顾及行礼,扑上前去,便放声大哭。大家从旁劝了良久,才得劝住,还是抽噎不止。随即细看了看那口材,就一重重漆得十分严密,光可鉴人,自是放心。想起安老爷这等办得周到,却又添了一层过意不去。
大家歇了没多时,早见随缘儿跑在头里来,说道:〃 快了。〃 安老爷便接了出去,姑娘跪在东间,朝外望着,但见一对仪仗,一双吹鼓手,进门都排列两边。
少时鸦雀无声,只听得一双响尺当当,打得迸脆,引了她母亲那口灵进来。安公子穿了一身孝,紧跟在灵前,虽然抵不得一个孝子,却也颇象半个孝子。
立刻安好了位,大家无非是祭奠尽礼,姑娘无非是痛切含悲,不必再赘。
诸事已毕,姑娘站起身来,便向安老爷、安太太道:〃 我何玉凤不想我父母竟有今日,更不想我自己仍返故乡,这都是伯父伯母的成全。侄女儿除磕头之外,再无一字可说了。
只是伯父母办得未免过费,如今断不可过于耽延,或三日,或五日,便求伯父想着我青云山庄的那三句话,将我父母早些入土,我也得早一日去了我的事,免得伯父母再为我劳神费力。〃 因又望着舅太太道:〃 我这娘,路上已许下在庙里长远伴我,伯父母更可放心;倘蒙伯父始终成全,我何玉凤纵然今世不能报你的恩情,来世定来作你的儿女。〃 说着,便拜下去。安老爷看这光景,心里先说道:〃 来了!我早就料着你有这把神妙。〃 因和太太连忙把她搀起来,说道:〃姑娘你这个礼,这番话,都多余;你我两家的交情,前番已谈过,这都是情理当然,此时不须烦琐。只是依你说,停三日五日,未免简略;如今也照你在山里的样子,停放七天;讲到安葬,或者入土为安,自然早一日好一日,我向来却从不信阴阳风水这些讲究。但为了老人家的事,你作儿女的,却不可不存一番慎重,须得请个人看看,听他说定那天,便是那天。至你那三句话,我既和你灵前设誓,绝不食言;但是要找这座庙,既须个近便所在,又得个清净道场,断非十日八日可成;少也得一月两月,甚至三月半年都难预定。
总之,无论怎样,我一定还你个香火不断的地方就是了。姑娘你道如何?〃 姑娘听这话说得层层有理,再不想大远的从德州憋了这么一个干脆的招儿来,才使出来就乏了。无法,只好等那看风水的来看了再讲。当下大家一连劳碌了几日。
晚饭已罢,即便分投安置。安老爷仍同了眷属回家,姑娘便同原来的一行上下人等在此住下。外面自有张老同了派定的家人照应。从这日起,也作了几日好事,也烧了些个冥资。所喜的是,何家无多亲友来往,便是安老爷的亲友本家也因尚不知安老爷携眷回京的消息,都不曾来,倒落得少了许多应酬,可以安心作事。
次日,安老爷夫妻正在里面和姑娘闲谈,只见人回请的风水端木二爷来了。
原来这风水复姓端木,名涣,表字仲兴;他家世代相传,专门精通周易,河洛地理。安老爷家这块坟地,就是乃翁在日看定的。他和安府上也算个世交,称安老爷作世叔。因此,安老爷请他来给何协戎夫妇点穴,就规定安葬日子。
老爷有心叫姑娘听个底细,便把那风水请到棚里靠前窗一张桌儿边坐下。姑娘盼的风水来了,也正要听他定在几日,只听一时请了进来,那风水和安老爷讲礼已毕,便问说:〃 世叔几时到京,竟不晓得,更不知府上有事,怎不见赐一信?〃 安老爷道:〃 并非舍间的事,却是位至契好友;因他家现无男丁,所以就在荒茔,代他料理。并且就要在这茔地的东首,择地安葬。就请看一看,定个葬期,愈早愈好。〃 那风水先生说道:〃 无论怎样早,今年是断不能的了。宝茔便是家君定的,记得这山向是子午兼壬丙正向;今年三煞在南,如何动得!〃 安老爷道:〃 世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