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眼泪的上游-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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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有七星的?”夏小橘不解,“竞赛题么?”
“哈哈,”程朗大笑,“是瓢虫啊。”
夏小橘也笑。
“你别跟着傻笑,不是要考英语背诵么?我不拉你说话了。”程朗掏出袖标带上,又拿出记事本,“你也不要站得太明显,否则有的人迟到了,看见值周生就不敢进来了。”
“哦,你还打埋伏?!”夏小橘大叫。
“嘘……”程朗把食指放在唇边,挑挑眉,“才发现,我也挺黑心,是吧?”他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站到柱子的侧面来。
夏小橘偶尔从书本中仰头,瞥见他清爽的鬓角,挺直的鼻翼,心中祈求,可以每一天都这样平淡安然地站在他身边。
“我们像不像捉麻雀的闰土。”他忽然回头说,脸上带着孩子般恶作剧的笑容。朝阳下,清澈的眼神让她为之屏息凝神。
若干年后,当简单青涩的心情和少年时彼此的容貌已经在记忆里变得模糊,那一线蛛丝般细微的眼神,依然直达心底最深处的脉络。
程朗最近的心情一直不错,每天值周时都是笑呵呵的。他教夏小橘玩“一枪打死四个”,左手大拇指蜷起,比出一个四,右手拇指和食指作出打枪的姿势;然后飞快地调换两只手的手势。
“其实,是可以从‘一枪打死一个’一直做到‘一枪打死十个’的。”他说,“最容易的是打死八个,打死四个是比较难做的。”
“这是干吗用的?”
“好玩儿。”程朗笑,“锻炼智力,预防老年痴呆。”
夏小橘低头摆弄手指,经常就把打枪的姿势改成了一指禅,她撅着嘴,眉毛都拧到一起。程朗便说:“你这么投入,我忘记告诉你,刚才过去两个迟到的,你都没看见。”
“在哪儿在哪儿?”她四下张望。
“逗你玩的!”程朗笑,“要真有我们班迟到的过去了,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夏小橘撇撇嘴角。
“还是逗你玩的。”程朗靠在门柱上,“你还真是个简单的人,让人都不好意思骗你。”
周五早晨下了秋末冬初第一场雪。夏小橘一路上不得不时常停下来,推车前进,即便如此,看到沿途拥塞的公车,还是颇有成就感。她到学校时晚了两分钟,程朗居然已经站在门口。
“你迟到了。”他表情严肃,“熟归熟……”
“别说了别说了。”夏小橘从口袋里摸出饭后水果,一个橘子,“太丢人了,查迟到的值周生迟到了,你就当没看到我,好吧。”
“呵,还收买我?今天下雪,不记名。”程朗挥手让她进去。夏小橘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楼,听到他在身后大喊:“喂,我要那个橘子。”说的像个小孩。
她反身跑下来,把橘子拍到他手里:“拿去吧。”
“反正你自己就是个橘子。”程朗笑,“你真是个好人。”
夏小橘很满意他对自己的评价,一个简单的好人。这一天都在想象,他吃着自己拿来的橘子,不也很幸福?
雪越来越大,她很想告诉程朗,如果把橘子皮放在暖气上,室内就会弥漫开甘甜的清香来。
是专属于橘子的味道。
放学后夏小橘去取自行车,恰好程朗和几个男生出门。“这么大雪,还骑车?佩服佩服,女超人!”他睁大双眼,“恐怕不是车轮骨碌,是自己骨碌回去的吧。”说着,还做了一个抱头的动作,“路上小心啊。”
他和朋友们嘻嘻哈哈地走远,夏小橘心念一动,把自行车用链锁锁在车架上,小跑着追过去。
路过三两个熟人,和她打招呼:“干吗跑这么快,小心滑到了。”
“我,我要回去看动画片!”她气喘吁吁,跑过三个十字路口,其中两个闯了红灯,终于影影绰绰看见几个男生的背影。恰好他在和大家说再见,向着一条小街巷转过去。
无论直行或转弯,都不背离夏小橘回家的大方向,她深呼吸两次,想着一旦和程朗并肩,要说些什么。她抓紧书包,将装饭盒的提兜带子在手腕绕两圈,以免跑起来叮当乱响。程朗的步子很大,夏小橘又不想他回头时被他发现,于是跑两步,歇两步,渐渐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
程朗抬手,似乎看了看表,忽然也大步跑起来。夏小橘一愣,不多想,加大步子跟过去。
拐出小巷,是一条宽阔的林荫路,树木落光了叶子,枝桠覆上白雪。他忽然停住了,缓慢地,几乎是一步一步蹭着向前。
旁边是五十年代的红砖楼,夏小橘忽然想到什么,跑过马路,在街道另一边超过程朗,她站在一辆白色面包车后面,看见楼前的匾额――市歌舞团。门旁还挂着一串其他舞蹈学院一类的牌子,她忽然想到林柚的话:“以后我会来这边的练功房,就能经常见到你啦。”
巧合,这一切都是巧合,恰好程朗回家就走这条路呢。夏小橘决心不再跟着他,甩开大步径自回家,她折向左手边的街口,走了几十米,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转身,想要去舞蹈学院一探究竟。
只一回头,便看见路口一双人影并肩转过来,同样的高挑颀长。
夏小橘心中一凉,回过身来加快脚步。她选了一条嘈杂的小吃街,希望摆脱二人,可他们阴魂不散,依旧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他们会说什么呢?
程朗:“我请你吃羊肉串吧。”
林柚:“不要了,会长胖的。”
夏小橘揣测二人的对白,深感自己无聊且可悲。穿出小吃街,她掉头折向学校的方向,心想,这才是事情的本来面目吧。说不出的失望与恐惧涌上来,一周来一点点绽放的曙光,尽数湮没在无尽的黑夜里。
(7)夏小橘回到学校,教室里还有几个同学在写作业,邱乐陶也在,看见她万分惊讶:“你不是已经走了?”
“周末要做的卷子落在课桌里了。”她有气无力。
“怎么这么没精神,感冒了?”邱乐陶坐到她身边。
夏小橘佯装翻书桌膛,低声说:“出来,出来啦,我去走廊上和你讲。”
两个女生刚走到教室门外,就听到林柚清亮的嗓音:“小橘!我还怕你走了呢,那我就白买啦。”她扬着手中两串糖葫芦,“喏,快吃,刚刚沾出来的。”
程朗站在她身后,嘴角微微翘着,似乎带着一丝关爱的微笑,和他平素孩子气狡黠的笑容完全不同。
邱乐陶看看林柚,再看看程朗,不觉向夏小橘靠拢一步,挽住她的胳膊。
“我就说她还在。”程朗说,“她今天骑车来的,这么大雪,不停她也走不了。”
“好好,你赢了,也分你一根糖葫芦。”林柚说,又转向夏小橘,“我前一段时间脚伤犯了,这一个月才恢复训练。但你们前段时间又期中考试,我怕打扰你,总也没过来。今天正好又碰到程朗,他说这么晚你还在,我不信,哈,打赌输掉了。”
正好,又碰到……夏小橘心想,无论输赢,他都不在乎,只是想陪你多走一程吧。
“你刚才出去了?”林柚说,“鼻子和耳朵都冻红了。”她摘下耳包,戴在小橘头上。
“我很少带这个,像个大耳机,如果嘴边再有一个麦克,就可以当谍报人员啦。”夏小橘坐在书桌边沿,双脚踩在椅子上,敲着膝盖,“嘀嘀,嘀嘀嘀,黄河黄河,我是长江,我是长江。”
“看你值周抓迟到,都不知道自己躲起来,这个特工也太不合格了。”程朗向她扬扬眉。
夏小橘的心又沉了一点点。那些嘻哈聊天的时光,自己是当作宝贝一样珍藏,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当作笑话讲给别人听呢?
如果遇到情敌一类的人,你会怎么办?邱乐陶问过自己,当时除了想到向隅而泣,也没有任何良方。可是现在众目睽睽,难道跑到黑板旁的卫生角,把头埋在扫帚拖布之间放声大哭么?
夏小橘搜刮肚肠,拉着林柚讲起班上各种趣事。
“那个政治老师来看我们的班会,我们击鼓传花故意停到他那里,让他回答期中考试最后一道大题,他居然答不上来,哈。”
“那次全年级合唱比赛,我们班的抽签是第一个,大家不想去,主持人就说给改成第二个。后来我们才发现,第一个节目是开场先合唱‘歌唱祖国’,他们怎么不安排为刚刚闭幕的十五大鼓掌两分钟呀?”
“我们一个物理老师叫石蕊,大家都说她应该去教化学。”
程朗已经吃完了手中的糖葫芦,夏小橘的依然举在手里。“你还吃不吃?”他问。
“给你好了。”
他接过来:“还有谁要么?”问的是众人,却微笑着看向林柚。
夏小橘忽觉意兴阑珊,她抬手看表:“都这么晚了呀,时间过得真快。要不,咱们改天再聊吧,最近似乎不太平。”
“你也听说了?最近似乎有劫道的,专门挑女性下手,用锤子打后脑勺。”林柚说着,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长发,“应该是真的,我们隔壁楼一个阿姨头都被打破了,其实她提包里就有50块钱。医生说要不是她的发髻挡了一下,估计就有生命危险了。”
“你家那边那么危险啊……”
那不如我送你回去吧。夏小橘在心里,帮程朗把说了一半的话补全。
“是啊,所以现在我爸都在公共汽车站等我。我一会儿就给他打个电话。”
虽然稍纵即逝,但程朗眼中的一丝失望还是被夏小橘敏锐地捕捉到。她忽然很讨厌这样的自己,鬼鬼祟祟,又像一个马戏团的小丑。
“我想,把头发剪了好了。”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众人一齐望向她。
“这样不是挺好?”林柚说,“为什么要剪?”
程朗笑:“你剪了头发,我们就不认识你了。”
邱乐陶看出端倪,忙为她开脱:“小橘抱怨好几次了,冬天洗头麻烦。正好,她又看好《天地男儿》里面松松的短发了。”
“也不是啊。”夏小橘悠悠吐了一口气,“变成一个假小子,就不会被犯罪分子盯上了。”
“就是就是,小橘她家也挺偏僻的。要不,男同学,你是不是可以……”邱乐陶霎霎眼睛。
“好啊,似乎我们俩顺路。”程朗答应得痛快。
夏小橘想说,不用了,我自己走挺好的。但却无法拒绝和他同行的诱惑,虽然深深明白,这片刻的共处和安宁,也仿佛是自己偷来的快乐。
从学校到她家会穿过一条繁华的步行街,十字路口的彩色大屏幕上正放着当日新闻,香港铜锣湾时代广场举行圣诞亮灯仪式,众多明星登台亮相。路人纷纷驻足观望,程朗和夏小橘也停下来。
“真早,还有一个多月呢。”他说。
“是啊。不过好多人已经开始买圣诞卡了。”
“你也买了?”
“哦。”
“女孩儿是不是都喜欢这些零七碎八的东西啊?”
“大部分吧。”但是如果你想问她喜欢不喜欢,那我实在无可奉告。
“呵呵,你买的卡有我一份么?”程朗低下头来,看着她笑。
“我们很熟么?”抬头撇撇嘴巴。
“你这么说,让我好伤心啊。”他垂下眉梢,一副愁苦的样子。
夏小橘装作被大屏幕上变幻的光影吸引,兴奋地喊着:“看,看,烟火!那个紫色的多漂亮,像菊花!”
“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他笑,“每年正月十五的时候咱们这里也有,从我家楼顶就能看到,你别说你都不知道。”
如果,能在他身边一起看烟火,那该多好。夏小橘晃晃脑袋,甩掉这个念头。她当然买了程朗那份贺卡,并且花了两个晚上斟酌字句,又要俏皮可爱,又不能显得过于亲昵。但她现在不打算送了。
周末她去了理发店,将披肩长发剪到齐耳的长度,只花了三块钱,感觉头颈骤然轻松了许多,似乎心也明朗起来。回到家中,却被妈妈呵斥:“让你买块姜,你现挖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鱼都要出锅了!”然后又看到她的头发,“你这孩子吃错药啦?”
“Hoho。”夏小橘卡腰做了一个樱桃小丸子似的傻笑,“是不是挺精神,冬天洗头太麻烦了,昨天洗澡回来都冻成冰柱了。”
“早就说让你别留长头发,和脑细胞争夺营养。”妈妈在围裙上抹一把手,过来掀着她的发稍看,“不过这师傅手艺也太差了,你看你看,左右都不一边齐。”
“可是好便宜,才三块钱。”
“三块钱?你不是遇到学徒了吧,给人家练手!不行,吃了饭我带你回去重剪!”
夏小橘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并没有妈妈说的那么不堪,但拗不过她。到了店里,果然证明刚刚的小伙子是新手,妈妈连说怎么能这么欺负小孩子。店老板陪着不是,又亲自操刀。只是头发后面已经修得毫无层次,只好剪得再短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