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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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以为还是两年前?四大国怎么了?以后苍尧说了算。”
“听说王上娶了于夏国的郡主,最好把四大国的郡主全娶了!都是我们的媳妇国!”
阿罗那顺王盖察礼从小是罗圈腿,骑马倒是正好,可惜他平生最爱吃喝,即位时胖得无法走上王座,最后由两个大汉拖拉他上台,闹出泼天的笑话。在千姿最初欲结盟诸国时,他是头一个归顺的,如今打打杀杀冲出来,竟敢对玉翎王不利,百姓们闻言并没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王,他真敢干仗?就算他敢,哪里是纵横北荒的玉翎王的对手?
用脚想也知道谁会胜出,因此当千姿滞留瓦格雪山一带未归,在苍尧百姓看来,无非是整顿藩属国的风气,教训下不知好歹的肥猪国王。
可是,别国百姓有异样的声音,原先早早赶到苍尧想观瞻千姿登基大典的商旅,或是心灰意冷先行返乡,或是意兴阑珊徘徊探听。坊间流传的消息,有的说阿罗那顺王被人砍了脑袋,玉翎王起兵平叛,不料伐虏军人单力薄反而受制。也有的说玉翎王触怒山神,被雪崩掩埋全军覆灭,连中原请来的贵客也一起丧命。最离奇的则是说整个伐虏军染了瘟疫,玉翎王为了不将疫疠传入苍尧,避在某个山谷自生自灭。
传言一日三变,闻者伤心流泪,恨愁如雪不见停歇。苍尧百姓渐渐信以为真,慌得躲在家祷告龙神,早日雪消云散,能看到伐虏军青黑色龙旗重归泽毗。
这一日风卷乌云,漫漫散下梨花般的雪片,脚背高的积雪旋即没到了小腿。到了黄昏时候,雪停天暗,劳累了一天的百姓或是匆匆归家,或是结伴到附近食铺酒肆求食。
钟楼一带有生意最兴隆的坊市商铺,米面市、羊马市、菜市、果市、铁器市、布衣市、鞋靴市等等聚集一处,于是酒肆食铺茶坊也围拢在一处。其中一家索云食铺卖些寻常饭食,招牌的马奶酒和土窑春价廉量足,不时有人沽酒回家小酌,生意极好。
今日白天的风雪大了些,铺子东西两面墙颇有些经受不住,碗口大的破洞灌进凉飕飕的风,尽管坐在炕上,丝毫察觉不到暖意,酒客们抱怨不迭。
一个酒客缩着脖子,一打饱嗝,脖子伸了出来,吃寒风一吹,响亮地打了个喷嚏。他紧紧了衣襟,叫道:“房子要倒啦,索云大叔,你该花钱修修。”
“哪来的匠人!王上修城墙、建皇宫,北荒所有匠人都抽出来了,别说我们小门小户的,就说那祭坛吧,听说早该修了,拖了大半年还是没人,你看祭神时,王后不是差点崴了脚?”索云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婆娘在里面一边炒菜一边唠叨,再听酒客数落,心里很不是滋味。
“熬吧,熬吧,等王上登基后就好啦。”有个老汉劝慰。
“早着呢!皇宫才有个影子,还有皇陵,咱们玉翎王可威风着,安迦又放了行宫,这一个个建过去,等我这老房子塌了,一把骨头也埋了,还没建完!”索云往几个破洞里塞麻布,勉强堵好漏洞,朝王宫的方向瞪了一眼。
“大叔噤声,这不能怪王上,北荒之主得有这个气派。”“你是生意太好,房子太老。”“索云你就别小气了,肯花本钱还怕请不来人?就算不修墙,把炕给我热着总好过受凉挨冻。”酒客们七嘴八舌。
“你们酒钱才几个?吃着碗里,望着天上。柴草又涨价了,想烧热炕回家去烧。”索云没好气地抹着炕桌,吱呀的摩擦声令他更添苦恼。
听他说到柴草的事,酒客们的脸越发苦恼,连天大雪砍伐不易,这个冬天越来越难过了。
忽然喝酒的客人中站起一个麻衣少年,圆头圆脸,清朗的眸子看了过来,“大叔,我是匠人,帮你修房子可好?”酒客们一时静下来,狐疑地盯了他看,少年上下收拾得很干净,身形也很结实,不像在说谎。
索云怀疑地打量他半晌,瞧着眼熟,只当是来取笑的,语气不善地道:“凭你一个人?能成什么事!”少年神色自若地道:“常来店里叨扰,就当我的一点回报。”朝索云行了一礼,径自走出门去。酒客们哄堂大笑,说这少年嘴上漂亮,跑得倒快。
索云心下无趣,提心吊胆地望了眼摇摇欲坠的墙壁,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一辆板车轰隆隆推来,堆了小山似的石材停在店外。麻衣少年利落地跳入大堂,请诸位酒客离开,只说要盖房子。索云目瞪口呆,正想阻拦,不少匠人推了板车赶到,木梁、砖瓦、灰泥一应俱全,酒客们一脸震惊地走出铺子。
少年略有歉意地对索云道:“我调了木作、瓦作、土作、搭材作、铜铁作,粗使用用也够了,石作、装修作与油作、画作的人手倒是不急。”索云愣愣地发呆,不说别的,单是这石材和方砖,大小如一,棱角均匀,就知是精心打磨过的,想买也没处买。
匠人们手脚麻利地移开店里家什物品,摧枯拉朽地扒去屋顶,把危墙拉倒,碎石泥块很快搬走不见。索云像被抽了魂魄,浑浑噩噩地和酒客们在远处观看,这群人行云流水,哪里是在修房子,简直是在用墨笔书写画卷,刷刷直落几笔就成了。
“山墙搁檩,三顺一丁,夯土地面。”少年喊了一声,匠人们齐声喝道:“好嘞!”
眼看那房塌了,眼看那墙起了,观望的人们如梦似幻。少年命人点亮羊皮灯笼,明晃晃照得四下纤毫毕现,扫去浮云惨雾,轩亮的开工场景仿佛一场好戏开锣。
众人睁大眼直勾勾望去,匠人们穿花绕树奔来走去,土作持夯、拐、铁拍、搂把夯实灰土,瓦作和泥、垒砖,木作选好梁架、柱子、柁、檩等料子打截划线,一个个如训练有素的士兵,丝毫不乱。
打好地基,砖石一块块垒砌,梁柱一层层叠落,石板瓦一爿爿铺排,酒客们看得如醉如痴不愿返家,坊市里看热闹的人不断围聚过来,把这片街巷堵得车马不通。少年搬了桌椅,与索云面对面坐了,一起饮酒笑看。
索云知道遇上了不得的人物,殷勤打探少年来历,对方也不明说,笑了笑道:“大叔叫我小元便是。”索云期期艾艾,半晌问道:“这酬劳……”
少年轻笑一声,灯火下脸如圆月,笑容可掬,“下回有匠人来吃喝,大叔能便宜些就好。”索云一怔,用苍尧土语激动地说了半晌,少年苦恼地摸头,“大叔,我是中原人,说快了我听不懂。”索云停了下来,试探地道:“是你们在为王上修宫殿?”少年点了点头,索云吓得立即跪下,“可不敢劳烦诸位大人。”少年一把扶住他,笑道:“大叔,这会儿不当班,难道为乡亲修个房子还不成?”
索云既喜且忧,他婆娘在一旁也是如此,傻傻看了良久,忽然警醒过来,端来窖藏的老酒给匠人们送上。旁观的看客看得心痒,加上天寒地冻的,纷纷买酒暖身,索云夫妻顿时笑开了怀。
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众匠已搭起一座门面铺子,把屋内陈设还原如初。相邻的屋舍都是土屋,这木梁砖墙的铺子气派华美,挺拔结实,竟比搭建了几个月的大户人家还堂皇亮丽。索云看得痴了,木头木脑呆了不动,他婆娘恨不能在地上打滚,两只手欢喜得没处安放,主人家尚且如此,看客们也是称羡不迭,直说是神迹。
夜深风寒,看客们抹抹眼角,渐渐散去,心满意足带了满腹见闻回家夸耀。索云醒过神,慌忙包了一些钱想塞给麻衣少年,却见他身手敏捷地掠到屋檐下,把索云食铺红艳艳的招幌挂了出来。
茫茫夜色中,百丈外也能看见这一缕大红。
“大叔,生意兴隆!”少年遥遥一拜,领着匠人们浩浩荡荡走了。索云目送他飘然远去,婆娘在簇新的屋舍里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他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龙神下凡,转世在一个少年身上。
少年与匠人们说说笑笑,再过片刻就到一更宵禁时分,早早趁此赶回匠所。行到半路,忽有一个中年锦袍男子挡住他们去路,身后跟了七八个仆人。
“这位小兄弟,我家公子想请诸位帮个忙。”他和颜悦色地拱手说道。
“宵禁眼看就到了,阁下留个地址,明儿我再来拜会。”少年淡淡地道。
“不成,明日上哪里去找诸位呢。”锦袍男子嘿嘿一笑,微微侧头,身后的仆佣一拥而上,他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凭诸位的身手,一夜就能盖一进屋子,连夜开工如何?”
“我要是不想呢?”
“少不得请诸位移步。”锦袍男子凛然说完,仆佣们上前来拉扯,有几个匠人不愿,便被拳打脚踢。
“好,我们赶去便是,前面带路。”少年忍气吞声地说道,锦袍男子笑道:“好说,好说。”仆佣们停了手,趾高气扬地领路,一班匠人跟在后面,拿眼不停地示意少年。少年恍若不见,等行过一条街,忽然摆了摆手。
匠人们持了铁具,悄然踱到那些人身后,少年一挥手,噼啪打下,软如烂泥。锦袍男子骇然回首,少年如月的脸庞突然高高升起在天空,他只觉眼前一亮,星月辉煌,转瞬歪倒在地上。
少年对了这堆烂泥讥诮一笑,“连夜开工?不如请你们连夜坐牢。知会巡城的人来锁了他们!”一个匠人领命而去,其余匠人半骂半笑地避开这群人,继续前行。偶尔目睹这幕的路人咂舌不已,不敢跟在他们之后,远远地等了一阵。
少年一行人回到匠所,一个宫中侍卫急急赶来向他行礼,“元阙大师,王后派太师请大师入宫,已经等了很久。”
元阙沉吟半晌,肃然的神色里有着不属少年人的沉稳,缓缓摇头道:“马上就要宵禁,深夜入宫于礼不合,我还是明早再去请安。”侍卫想了想,点头领命而去。
元阙轻松地躺下,炕床烧的是薪炭,温暖如春,比寻常人家要奢侈许多。房内其余陈设极简单,水罐水杯,笔墨纸砚,四壁立了几架子的书,像是清苦文人士子的居处。
他自幼穷苦,拜在璧月大师的玉阑宇门下,做足三年的瓦作才被璧月发现天资,收为关门弟子,一步登天。饶是如此,元阙并不爱慕奢华,常和匠人们吃住在一处,拒绝入住专门为他准备的庭院。
千姿即王位后极为看重王城安危,玉阑宇的匠人们很早就赶赴苍尧,加固城墙修整王宫。待到玉翎王日渐统一北荒,扩建王宫为北帝皇宫和修建皇陵两大工程如两座大山,不仅临近诸国的匠人被抽调一空,寻常人家连雇佣民夫也捉襟见肘起来。
元阙伸了个懒腰,拨亮灯火想着心事。听说丹心他们已和玉翎王会合赶来苍尧,可连日来没有像样的消息,千姿想要顺利登基为北帝,尚有波折。
他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望了桌上的陶豆灯,摇曳的烛火如催眠的曲调,一些陈旧的记忆从昏黄的光华中浮起。
元阙娘亲早亡,从小跟着做木匠的老爹走南闯北地飘摇,没有固定居所,在匠人们积聚的地方搭个棚子,过几个月活计做完了,换地方再来过一遍。爹爹的手艺很好,专做天花藻井、阑干挂落、桌椅床柜等小木作的活计,无论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都需要,一年到头生意做不完。
耳濡目染下,元阙小小年纪就会刨削锯割一些小木件,四平八稳的小方凳,搁笔的架子,放首饰的硬木匣子,收拾杂物的小柜子,用边角料拾掇打磨出来,有模有样。每日里吃苦磨炼,有腕力臂力,大人抡得起的斧头,使得转的刨子,他照样玩得虎虎生风。他不时随了爹爹认得其他匠人,把瓦作、石作什么的看了个齐活,那些大叔小哥也乐意教他本事,于是小不丁点的人儿就学成了一个杂家。
不想十岁那年,突然遭遇变故,爹爹一日出门时,未曾带他同去,反而小心嘱咐:“如果日落没见回来,你就投奔苗叔,不要再留在这里。”苗叔在附近一家富户做柱、梁、枋、檩大木作,吃住在主人家里,不时带些零食给元阙。爹爹反复叮嘱,元阙是个木讷寡言的,就应下了,没有多问缘由。
那是最后一次见到爹爹,他再没有回来。
元阙等到日落,记起爹爹的话,并没动身,苗叔一脸冷静地赶来,把元阙带走。小孩子不懂事,一路哭叫询问,苗叔打晕了他拖了走,等他苏醒时,已在颠簸的牛车上。逃了三天三夜,苗叔把他丢给一个瓦匠,匆匆地就走了。瓦匠拎了元阙走了半个月,他死求活求追问爹爹的下落,瓦匠耐不住他的水磨功夫,叹气说他爹为了他的安全,要送他去别处。
元阙登时大哭一场,最后晕了过去,醒来浑浑噩噩,瓦匠把他丢在玉阑宇门外,对他说,如果他能进了这家大门,或许有与他爹相逢的造化。瓦匠走后,元阙独自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苦苦熬了两天,被分在一个瓦作师傅手下做小工。
璧月大师贵为将作监,他出身的玉阑宇在匠人心目中即是圣地,等闲人进不了大门。若不是那天大师进出时正好瞥见元阙跪着,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