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残歌(上)-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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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行天日后怎还会把我放在眼里?况且今日一战,大大激怒蛮族,这中洲可也难说将是谁家天下。
眼见哈尔可达向这边冲过来,士卒如潮水般退下拥到自己身前,无论将领们如何呵斥驱逐总是节节后退,蛮族雪亮的刀光愈逼愈近,成奇喉头发紧,心头狂跳。
“将军,出督战队吧!”身边的副将唐龙急道,这是防止阵线溃散的最后一招。
成奇沉吟不答。
“将军!”唐龙急催。
成奇沉着脸下今:“向两边让开!”
唐真大惊:“不可,将军!蛮族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我们再挡住他们三刻,云军就可围过来了。”
成奇冷哼道:“只怕到那时成军却剩不下什么了,让开。”
成奇的帅旗一退,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西南防线顿时破出一个大口子,莫真骑兵从裂口中一涌而过。此时所有幸军一心逃跑,却堵住了成奇的去路,一名莫真骑兵追上一刀砍下了成奇的人头。
唐真相救不及,只得夺过帅旗,大声呼喝,想将士卒聚集一起,只是战况如此之乱,此举不外痴人说梦,莫真骑兵将成奇的人头挑于长枪之上,士兵一见,更是再无斗志。
杨放见蛮族马上就要冲出去,不假思索地率着铁风军尾随追上。一片混乱中也有其他幸军冲上,但跑出三五里后,便都纷纷落下,只有铁风军千余骑跟了上来。
杨放与三名标将冲在最前,秋波边策马疾驰边问:“副将,我们的人太少了,要不要等后面的追上来?”
杨放喝道:“不行,若是我们一退,就再也休想赶上,不必理会后面的,追!”
两军之间只隔两三个马身,但凡莫真军中有一骑略慢便被他们斩于马下,这时哈尔可达身边还有五六千骑,若是回身交战,铁风军是半点胜算也无,但此时只要耽搁片刻,大部幸军就会赶上来,哈尔可达虽说气得牙痒痒的,却也无可奈何。
跑出三个多时辰,前面的平地上现出一座城池,看去残破不堪,却是占地极广,哈尔可达心中叫苦,只在莫真军绕弯减速的一刹那,铁风军终于冲入了莫真军中,两下里混战一场。
哈尔可达一接战,便心知这支骑兵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打发的,远远只见来路尘头大起,万般无奈之下,喝令手下退入城中布箭坚守。
杨放见哈尔可达已无力再逃,也就不再逞强,在城外布阵,不一会儿,云行风、令狐锋等人来到,三十万大军死死地困住了这座荒城。
杨放挑开帐帘,云行天大步走了进来,帐中将军们齐身站起,行军礼道:“恭迎大将军!”
云行天大步行到正对着帐门的案后坐下,帐中只有两人端坐,一是老将,他的族叔云代遥,一是儒生,他的军师袁兆周。他回礼,诸将坐下。
云行天环顾众将,他手下的将军全部齐了。北方多年战乱,军制与昔时幸朝大不相同。军队大多是由主将带出来的,而非是朝廷征召的。以百人为一队,领队者称队长;以千人为一标,带军者称标将;五千人为一领,主将称统领;万人为一部,主将为副将;五万人以上的称军,领军者称将军;十万以上者称大军,主将称大将军。
各军以主将之姓为名,主将若阵亡多由其子或指定的亲信继位。现时云行天手下有四支大军,云军是他的嫡系,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全是精锐骑兵,战力最强,现以云代遥为将军。
令狐军是令狐锋的,因被胡赵两家联手逼入死境,不得不投了云行天。
赵军是原赵秋的部分军力,赵子飞因与堂兄争位,带部来投了云行天。
他的眼光投向了一个空位,那是成奇的位子。成奇当年与他一同在陈进临部下,共为五虎将之一,云行天兵变之日,他投了云行天。
这四军就是眼下他手中的四支大军。不过因为云行天现在仍是大将军之职,是以他们几个都只称将军。
其他小军也有五支,只是用来守土卫家则可,与蛮族作战就罢了。铁风军特殊的一点是,因是云行天的亲兵,又是各军中抽出来的精锐,马匹兵刃都是最好的,所以虽只三千也称做一军,统领以副将称之。大军以骑兵为主,小军则是步骑混合。
云行天一想起成奇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到地下把他再杀一遍,若不是他临阵退缩,如此精密的布置何至于落个这等结果?云行天心头略做思索,成奇无子,他那个副将唐真也不像是能耐极大的,就这样吧!他沉声道:“杨放,你到那位上坐下。”
杨放怔了一怔,有些不自信地四下看了看,见云代遥向他点头微笑,这才走过去坐下。
云行天对杨放道:“铁风军日后就由鲁成仲带吧,你回头与他交接去。”
云行天向诸将道:“各位以为这一战该如何打法?”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赵子秋道:“其实末将以为,蛮军冲出去就算了,打到方才那样子,警告了蛮族,又留了余地,杨将军追了上来,反倒教我等为难。若是不打失了自家威风,若是当真杀了哈尔可达,反倒不好向蛮族交待。”
云行天冷笑,“向蛮族交待?蛮族杀我百姓,掳我人民,几时向我们交待过?”
云代遥道:“莫非?……天侄是想……当真杀了哈尔可达?”
“正是!”云行天回答得干脆利落,绝无半分犹豫。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这怎么成?”云代遥站起来道:“眼下安抚蛮族还来不及,若是杀了哈尔可达,岂不是彻底地激怒蛮族大汗?”
“我正是要彻底的激怒蛮族!”
杨放急道:“若是蛮族倾力来攻,我们根本挡不住呀!”说出口杨放立时知道不妥,他不过是刚刚在这军帐中有了位子,就这般说话,着实不该,却也不可收回。
“杨将军说的是。”令狐锋亦起身道,“此次银河之战,我军布置周密,占尽便宜,兵力十倍于敌,尚以五万将士的死伤才得以战败蛮族三万骑兵,蛮族的战力大大高于我军是不争之实——这还不是蛮族大汗的亲领精兵!”
云行天负手在堂上走了几步,然后再坐下,目光扫过众将,“你们可知我们每年给蛮族贡礼是多少?”
云代遥道:“好像……是十万两银,十万两金,粮食五十万石吧?”
“军师,几年来这些都是你操办的,说给大家听听。”
袁兆周清清喉咙道:“方才云老将军所言,是五十年前在京都定下的数目!这些年来,每回蛮族入侵,都要收到‘谢仪’才肯回去,每年的烧杀掳掠所毁财物不计其数,且使得银河一带广袤田原无人敢去任由荒弃,这样算来,每年所失的,大约是在四十万金左右。”
除云行天和袁兆周外,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四十万金!这大约是庆春全盛时整个中洲的金矿产出!都知道每年须向蛮族交纳大笔钱财才可勉强保得平安,但这数额听到耳里委实令人心惊。
“你们想要让这么多的血流到什么时候?”云行天问。
众皆默然。
静了一会儿,袁兆周字斟句酌道:“我们眼下力量不够,不得不委曲求全,若云帅一统中洲后再与蛮族决战,胜算就更大些,自古攘外必先安内。打无把握之战,智者不为。”
众将纷纷点头,都道“军师所言极是”“这是老成谋国之论”。
云行天冷笑:“委曲求全?这委曲不是求来日雪恨,而是求一时苟安!一统中洲?当年蛮族入侵之时,中洲分明是一统的,为何却未能战胜蛮族?攘外先安内?刘承商,胡郁人,他们待蛮族有如生父,这些人现在在哪里,他们为什么没能一统中洲?北方的兵马远胜过南方,为何这多年来没能一统中洲?杨放,你说!”
杨放低声道:“每回北方征南顺遂,蛮族都会入侵。”
云行天道:“正是如此。只要有蛮族在,我们永远也休想一统中洲!我要杀了哈尔可达,并想要让诸位一人射上一箭,我就是要让我们所有人都没了退路!”
“这太冒险了,这一战后中洲只怕就活不了几个人了。”赵子秋战战兢兢地说。
“你以为这样在蛮族刀下苟且偷生的日子还过得久吗?这次哈尔可达为什么没有包抄西京后方而是执意攻打西京?是因为他们此次并非为了金银女子而来,他们是为西京而来,他们已经不想再留在白河草原,他们马上就要再度入中洲了,而且这一次就不会走了!现在打,不过是让这一日来得早一点,不让蛮族人准备充分罢了。”
“可是,大将军,这是大事呀,千万中洲生灵的性命就在大将军一念之间,请大将军三思!”
“够了!我不想再听这样的屁话!”云行天拍案而起,负手而立,目光如箭,神色森冷,“要想死中求生,焉能不付出代价!我云行天一生为何而战?只为能被自己左右!若是永世都仰人鼻息,由人摆布,便是为中洲之主又如何?轰轰烈烈战一场,中洲便是陆沉,也胜过生生世世为蛮人之奴百倍!大丈夫死则死而,却不能做儿皇帝!你们,愿与我一起与蛮族决一死战的,明日射那哈尔可达一箭,不愿的,滚回去吧。各位好好想清楚!”
众人静默半晌,起身鱼贯而出。云代遥最后一个出帐,他看着云行天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大帐中,身形分外寂寥,好似又见着十多年前那个倔强而不驯的小男孩。
云代遥想起云行天第一次给蛮族可汗上书时的情形,书房里滚了一地的纸团,拾起来一看,前面都写得中规中矩,只是最后落款那“您卑贱的奴仆”这几个字却总也写不全,不是写得歪歪斜斜,就是涂成一团,墨汁浸透了纸张,足足写了二十多遍才总算写成。他那夜的怒气郁狂,可想而知。
云代遥心道:其实所有的理由到底也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让你如此不顾一切的也不过是你那一腔傲气。难道为了你这一点傲气,中洲千万百姓,我们这多年辛苦经营的基业,就此完了么?
云代遥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当年把云家的命运交到云行天手中是否明智,不由想留下来再与他商谈片刻,但转念一想:他已经大了,当由他自己决定。反正没有他,云军也不会有今日。罢了罢了,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陪他干这一场就是。他放下帐帘,大步迈了出去。
所有人出帐后,云行天突然有种无法言说的虚弱感受。方才那一刻他真的很想云代遥留下来私下里和他谈谈,就像三四年前他每次难以决断时那样,但他又不想云代遥留下,他不想有任何事物来干扰他的决心。
云行天缓缓地坐了下来,喃喃自语:“我一定是对的,我一定可以赢!”
五月二十日,幸军生擒哈尔可达。
当哈尔可达被高高吊起在废城城头时,他大笑狂喝:“杀了我啊,杀了我!我莫真勇士会为我今天流的每一滴血讨回一百倍的代价!杀了我吧,不要一月,你们全都会……”
箭如飞蝗般飞来,鲜血迸出,终让他闭上了嘴,这些箭从中洲大将们手中射出,每一箭都是一个与蛮族血战到底的誓言。
银河之战数日之内传遍中洲南北,这是五十多年来,幸军对于蛮族的第一次胜利。这样的胜利让人痛快狂喜又让人惊慌惶恐。
五月二十二日,幸帝下诏,拜云行天为大元帅,一干有功将士均晋一级。没有人有心情庆贺晋升,北方的巨大阴影已经向他们的头顶笼罩过来。
西京的宫城是仿照昔日京都的样子简略了造的。太后的寝宫为凤明宫,位于后宫正中,却又略在皇后正殿贤坤殿之后。
朱纹拖了个木札,坐在寝宫围廊下,手里拿着个绣绷儿,往上描花样。夏日将至,该给小皇帝做件单衣了。她忽然觉得面前一阴,抬头上望,一具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阳光,她忙放下手中什物,起身行礼道:“云帅来了,请稍等,婢子这就去禀报。”话音未落,却听得几声琴音从宫中传出。
云行天虽不通音律,但这却是筵席之间常唱的送别曲子——燕南飞,他一笑,道:“不必了,太后已在等我。”说罢走到门前,掀帘而入。
云行天进到宫内,内面重帘低垂,极为阴凉。嬴雁飞盘膝坐于一只锦团上,穿一袭对襟白袍,髻上挽着一枚温润的青玉簪,面前放着一具瑶琴。白得几近透明的双手在琴上轻拢慢挑,手边燃一炉袅袅檀香,琴前放一只空锦团,似是待他来坐。
云行天走过去,在那锦团上坐下,静静地听她抚琴,这最寻常不过的俚曲在她手中弹来却有一等空灵不萦万物的感受。云行天听着听着就有些倦意,好想就此大睡一场,心思有着说不出的宁定,多少忧愁烦躁俱如同隔世。
一曲终了,嬴雁飞道:“云帅是来辞行的吧?不知何日南去?”
云行天微微笑道:“天下间可有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