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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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映射着窗中所透入的日光,流光溢彩,映得人眼花缭乱。素来不喜单财劳力之物,子青本能地皱了皱眉头,无甚兴致细细观赏,微低了头,跟在绿衣女子身后自木梯上去。
二楼位置虽好,阿曼却不甚满意,手指点点三楼一处雅座,道:“我要那里。”
子青抬眼飞快扫了一眼,阿曼所指的位置在圆台侧边,居高临下,不仅清静,且可将进门宾客一览无遗,背后又是窗口,若有变故,要退也不是难事。
“那里看歌舞可不是个好地儿。”绿衣女子美目复睇了子青一眼,似有些明白道:“也好,随你们就是。”
遂引着他们上了三楼,雅座内茶具风炉一应俱全,她招手唤来个小丫鬟端来精致的糕点,然后开炉煮茶……待安置妥当罢了,纤纤玉手往阿曼眼前一伸,十指葱管般,面上笑意盈盈,却不开口说话,
阿曼自怀中掏出一个金,笑着放入她手中,道:“这是茶钱,若歌舞称心,还有打赏。只是莫让人打扰我们。”
“明白。”
绿衣女子收好小金锭,蹁跹离去。
子青默默算着身上钱两究竟够在这个朱云阁中消遣几日,昔日倒是听说过一掷千金这种事,只是到了眼前,为一盏茶便需要花去一个金,再想到昔日赵钟汶为了两个金拼死拼活地练箭,不由地暗叹口气。
“歌舞几时开始?”阿曼问煮茶的小丫鬟。
小丫鬟探头往圆台上望去,答道:“云裳姐姐已经换了衣裳,想是快了。”
“青绮今日可会上台?”
“会,只是她会晚一些。”
阿曼含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来煮茶,让小丫鬟退了下去。
整个朱云阁,暗香浮动,子青只坐得片刻,便觉得香气腻人,引得心思烦躁,微微颦眉,强逼自己静静等候下去。
“不喜欢这里?”阿曼瞧出她的不自在。
子青勉强笑了笑。
“明日还是我独自来。”
子青摇头:“不行,若有事,两个人在一起终究有个照应。……不过是坐着喝茶而已,我呆得住。”
正说着,圆台下传出丝竹之音,娉娉袅袅,甚是勾人。
一对男女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圆台之上,穿戴齐整,却皆是赤足,踩在雪白的羊羔皮上,可见一条细细红线就系在足上,将两人连在一块儿。
121第十二章长安(九)
琴音乍起,两名舞者翩然起舞。
于舒缓处,柔美若潺潺流水,穿花蝴蝶。
于铮铮处,急若惊雷暴雨,受风燕子。
子青支肘歪头看着,看他二人只是舞。
舞得酣畅淋漓;
舞得浑然忘我;
舞得视绕台诸人为无物;
舞得全然忘记两人之间尚有红线相连。
琴声渐缓渐停,舞者回复如初时,直至此时,其中一人方伸手捞起系于两人足腕处那根细细的红线,经过方才两人那番酣舞,红线竟毫发无损,并不曾断裂开来。
舞者用手指拈住,轻轻一扯,细细的红线顷刻断开,诸人这才知道此红线原不是什么牢不可摧之物,而是如此脆弱易断。舞者唇角含笑,施礼退下玉石台去。
子青讶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
“红线在中原表示什么?”
舀茶的竹勺在手中漫不经心地玩弄着,阿曼瞥了台上,问她道。
“姻缘。”
阿曼歪头想了一瞬,摇头笑道:“虽说有点意思,可中原人连跳个舞都要藏个意思在里头,让人想了又想,猜了又猜,不累么?”
“嗯……”子青仔细想来,好像确是如此,“不光是舞蹈,便是说话行事,也喜含蓄,半藏半露,然后让对方自己去琢磨,讲究个悟字。”
阿曼瞧着她,嘻嘻笑道:“像你悟性这么差的人,怎么与他们相处下去?”
“我的悟性很差么?”子青自己倒未意识到。
他瞥她一眼,无奈地叹口气,将脸转向白玉圆台的方向,忽又问道:“你还记得在大漠的时候,我跳过的舞么?”
“自然记得。”
“你觉得他们的舞好,还是我的好?”
“自然是你的好。”她半点都没犹豫道。
闻言,阿曼唇边的笑意忍也忍不住,转过来认真地看着她:“……为何?”
子青怔了怔,她倒未思量过其中的缘由,颦眉想了又想,才犹豫道:“他们的舞很好,也很美,是让人细细欣赏的:而你的……你的舞和他们不一样,简单,直接,让人看了心里头就欢喜。大概根本不应该有高下之分,只是我自己会比较喜欢你的。”
阿曼低首而笑,半晌都未说话。
子青瞧那茶汤已沸过几沸,而阿曼只顾着笑,也不去舀茶,便起身从他手上接过竹勺。
正低头专注舀茶汤,忽听得木梯上有个熟悉的大嗓门嚷嚷道:“嘿!你小子也在这里啊!”
她循声抬眼,看见高不识扶着碎琉璃栏,正惊喜地望着她,全然是副他乡遇故知的神情。
“高校尉。”
高不识腿长,几个大步转瞬就来到了面前,子青忙起身见礼。
素日在军营中见到高不识皆是绛红军袍,一身戎装,此时换到长安城内,乍然见他锦衣华服,还真有些不习惯。
着力拍了子青两下肩膀,高不识笑得暧昧:“你这小子看着老实,没想到还挺懂得寻地方,一声不吭地溜到这里来。怎么样,有没有看上的姑娘?”
子青尴尬讪笑:“……只是听说此间歌舞甚好,故而来见识,并不曾……”
“诶,看上就看上了,没什么好瞒的。”
高不识大咧咧地又将她拍了两下。身后本是引路的绿衣女子难掩目中诧异之色,细细打量子青,似在探究她究竟是何身份。
“高校尉此番以千一百户封宜冠侯,恭喜恭喜!”
阿曼一直在旁,此时方才拱手笑道。
“哪里哪里,”高不识哈哈一笑,谦虚客套道,“圣恩眷宠,有愧有愧。”
原来高不识被封为宜冠侯,子青之前并不曾听阿曼提起过,也是此刻方知。作为一个匈奴人,高不识能凭战功封侯,确是不易,她遂也循例道贺。
高不识微摆了摆手,看得出掩不住心中欢喜,半炫耀半抱怨道:“我在长安城内新置了一处府邸,可惜还在修整之中,不成个样子,不然该请你们到府中做客才是。”
子青含笑谢过他。
“就是因为府里太吵,成日就听着那些工匠咚咚咚、咚咚咚地敲打,一刻不得消停,所以我才躲了出来。”高不识也不管此处是两人位的雅座,大咧咧地就坐了下来,又道,“前日我还去了将军府上道贺,可惜将军不在。”
“将军……”
子青一想到霍去病,心中便尽是满满的愧疚,似还有些莫名的牵挂。
“霍将军啊,他此番可了不得,被封了五千户。”高不识啧啧称赞,“长安城内再无人敢小觑将军。你说说,幸而咱们是跟着将军,若跟着合骑侯、或是博望侯,那才叫冤枉呢。”
子青勉强笑了笑,将方才舀好的茶汤推到高不识跟前。高不识说得正口渴,端一起来便一饮而尽。
阿曼淡淡一笑:“亏得圣上缺钱两,许他们缴纳赎金,不然公孙敖与张骞犯下如此大的过失,本该问斩才对。”
“合骑侯……”高不识说了一半,才意识到方才阿曼一直是直呼公孙敖与张骞其名,倒是自己还小心翼翼。
“他们已经被贬为庶民,你大可直呼其名。”阿曼满不在乎地道。
“……说得也是,可……真是人走茶凉啊。”
高不识叹道。
“您这杯茶现下热着就成了!”
阿曼嘻嘻一笑,自拿了子青舀好的另一碗茶汤,斜靠在榻上饮着。一手扯了扯子青,示意她与自己合榻而坐。
白玉圆台上一女子咿呀呀地唱着曲儿,高不识原是草原上的粗犷汉子,听得不耐,仍复转了身与子青说话。
“我记得你是与将军一块儿回得长安,此番的封赏也不少?”
子青仍是讪讪一笑,并不接话。
“此番追随将军的校尉皆赐左庶长爵位,你是中郎将,也该有封赏才对。”高不识端详子青神情,奇道,“难道没有?要不下回我见着将军,替你问问。”
“千万不要!”子青忙道,“应该是有的,不着急不着急。”
高不识瞧她模样好笑,又问道:“对了,你现下住在何处?待我府中修整妥当,你们也好过来小坐。”
子青还未答话,阿曼忽指着楼下道:“高校尉,你瞅瞅,那人可是来寻你的?”
高不识探头一望,台下立了位匈奴人仰着头兜着圈朝上头张望着,忙起身匆匆抱怨道:“准是府里头修整又有事故,真是让人一刻不得闲……你们……”
“改日我们一定登门造访。”阿曼微笑拱手道。
子青亦起身相送。
直待高不识跟着那匈奴人出了朱云阁,子青才望向阿曼,疑惑道:“你当真要登门造访?”
阿曼耸肩,无所谓道:“客套而已,说说罢了,中原人不都这样么。”
长安,霍府。
霍去病淡淡扫了下手中的一册礼单,今日是陈掌母亲过大寿的日子,为了母亲卫少儿,他这份寿礼的分量可一点都不轻。
“找几个机灵点的送去,须得恭敬,切不可失了礼。”他吩咐家中管事道。
“诺。”
管事取回礼单,却仍不退出去,似乎还有事要禀报。
“有事就说。”
霍去病眼皮也未抬一下,复提笔蘸墨,自低首写字。
“陈老夫人的寿礼,将军可会去?”卫少儿临行前曾交代管事,含蓄地请他劝将军前来参加寿宴。管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看得出将军这几日心情不甚好,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问。
“不去,还有别的事么?”
素来最不耐烦这等应酬之事,尤其还是陈家的寿宴,人多礼繁,攀亲近的多不胜数,霍去病想都不想便回绝了。
管事干干地一笑,小心翼翼道:“没有了,将军莫怪小的多嘴,是夫人临走前,请小的多问一句。”
“我娘?”霍去病执笔的手一滞。
“是。”
霍去病眉头微颦,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
“诺。”
管事躬身退了下去。
将紫霜毫探入水盂中,轻晃几下,淡墨漾开来,霍去病定定看着笔,薄唇微抿,继而长长地叹了口气。
122第十二章长安(十)
既是母亲的意思,少不得还是走一趟。
将笔晾起,霍去病瞥了铜质沙漏,思量着在寿宴开席之前宾客未到之时去露上一面,既全了母亲的颜面,自己又无须应酬旁人,如此方可两全。
此时已过隅中,他起身唤人更衣,锦衣玉冠,穿戴齐整,又命备下车马,遂往陈府来。
陈府中,陈掌与卫少儿为接待宾客,亦是一身盛装打扮。见到霍去病亲身前来贺寿,毕竟是当朝圣恩宠眷的骠骑将军,陈掌顿觉面上有光,亲自引了霍去病去给老母亲拜寿,又再三地留他下来参加寿宴。
霍去病只推说还得进宫去,含笑推辞了。陈掌无法,只得殷勤送他出府,转头忙又吩咐家仆将霍去病所送贵重礼品摆在显眼位置,务必使来来往往宾客都能看见。
马车复转回霍府,霍去病不愿在门口遇见前来恭贺的人,故而马车并不朝正门,只往霍府北面的后角门去。才堪堪停下,霍去病便闻见一股子熟悉的苦柯叶味道,不由地微微一笑,下了马车,唤道:“堂堂宜冠侯,怎得还藏头藏尾的?还不快出来!”
高不识嘿嘿笑着自拐弯处的墙角转出来,奇道:“将军,你怎得知道是我?”
“早就说过了,就你身上那股子味道,到哪里我找不着啊。”霍去病摇头道,“怎么,躲这儿来逮我?”
高不识有些委屈:“将军您自己都偷偷摸摸走小门,还说我藏头藏尾,我登门几次都被挡了回去,我自然得想法子逮您。我是个粗直之人,若是哪里不周到得罪了将军,也该告诉我才对,这般避而不见,好生不爽利。”
里头的家仆开了角门,见是霍去病,恭敬垂手立在一旁候着。
“进来。”霍去病无奈一笑,“近来登门恭贺的人太多,我不耐烦应酬,故而让他们都打发了,并不是冲着你。”
高不识听了这话方才释然,却不进门,笑道:“诶,既然是不愿见那些啰啰嗦嗦的人,索性随我出去逛逛,闷在府里多无趣。我知道几个好去处,包管您不觉得烦闷。”
长安城内的烟花歌舞之地,霍去病旧日还是羽林郎时,尚觉得新鲜有趣,早就逛了个遍,而今他不复当年少年心性,自然无甚心情再去那些莺歌燕舞的地方。故而当下他只是笑了笑,自顾往内走去,道:“你还是自己去。”
“将军,”高不识忙紧跟上,笑道,“真的有趣,就说朱云阁,里头有几个姑娘,那可是真漂亮,小腰扭起来,眼睛还一瞟一瞟的,实在勾人得很……”
霍去病笑而不语,压根就不理会。
“就是酒淡了点,喝得不爽利,”高不识自说自话,“还不如喝茶解渴,难怪子青那小子从来只叫人煮茶……”
转瞬,霍去病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