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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士为知己-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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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里的那处荒冢骤然出现在脑中,子青怔了下,回道:“我爹爹多年前便已故去。”

“怎么死的?”

“……”子青沉默了良久,也未开口。

霍去病也不逼她,淡淡叹道:“那日你既已到了你爹爹坟前,虽说没带什么祭品,可也该上柱香才是。”

子青愣住,定定看着他。

霍去病装着没看见,接着问道:“你原姓秦,怎得又改了姓易?”

猜想是李敢告诉了他,子青亦无奈,只得如实说明易家是如何收留她;待她如己出;她不忍易老先生受兵役之苦,便以身相替。

“若认真追究起来,你替他入伍,这可是大罪。”霍去病有意轻描淡写道。

子青深伏在地道:“此事皆是子青莽撞,所有罪责我愿一肩承担,与易家无干。”

“嗯……”霍去病皱眉,作为难状,“此事却难,你兄易烨是知道此事的,自然他脱不了干系。”

“……”子青心中一紧,低道,“易家仅剩易烨一子,请将军法外开恩。”

霍去病有点好笑:“难道你家不是也只剩了你这么一根独苗么?”

“我……”

子青呆楞了瞬,无言以对。

“此事,你出于纯孝之心,我暂且倒是可以不追究。”霍去病慢条斯理地接着道,“待日后你在军中建功立业,再来将功补过也是可以的。只是……”

子青抬起头来,目光如星,等着他后面的话。

指头在案上轻轻叩了叩,霍去病斜眼睇她,道:“只是李三公子说你年纪还小,求我让你跟他家去。”

子青沉声疾道:“将军断不能允。”

她如此回答倒是让霍去病所料不及,他撑起身子,盯着子青奇道:“你不愿去?”

“不愿。”

霍去病微拧了眉头:“这是为何?”

“我义兄尚在此间,入伍时我二人便说好同生共死,我岂能弃他而去。”子青淡道。

一抹笑意自唇边逸开,霍去病暗忖: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多此一举。思罢,他遂道:“这话若是我去与他说,他多半不信,还是你自己去与他说吧,”

“诺。”

一时有军士托了食案进来,在霍去病面前的案几上放下。食案上清一色滚银红底漆器,一箪熬得香稠的小米粥,五六个烙得极细巧的羊髓饼,并一小盒鱼醢。

昨夜睡得迟,霍去病只觉得口中有些发苦,无甚食欲,懒懒地自拿了盌去盛粥。

“卑职告退。”子青见已无事,便欲退出去。

霍去病瞥了她眼,本已点头,忽又顺口问道:“你可吃过了?”

一大早就从振武营赶过来,子青自然是腹中空空,便老实道:“还未曾吃。”

“那就在这里吃吧,”霍去病挥手让她至下首秤上坐下,“这些我也吃不完,剩下的也够你吃一顿的了。”

子青无法,只得依命。

霍去病自吃了半盌小米粥,羊髓饼只咬了两口便仍丢回盘中,便再无胃口,招手让子青把食案端了去吃。他自己又差人去命庖厨下碗汤饼送来。

这边,不过一炷香功夫,子青便已吃了三个羊髓饼,且连霍去病咬剩下的那个也一并吃了。他瞧她吃得极专心又极快,吃相却是端正,并不似乡野之人那等粗鲁无状。待到汤饼送来,不光羊髓饼,子青已将整箪的小米粥连同盒内的鱼醢全都吃净。

“看不出你个头不大的,胃口倒是好。”

霍去病扬声唤了军士来把食案撤下,又吩咐把李敢请来,这才浅浅饮了口热汤,又用箸挑了片汤饼,放在口中慢嚼。

不多时,可听见外间脚步声急促,霍去病料是李敢,遂瞥了子青一眼。后者也正转头望向门口,目光中竟有少许苍凉凄苦之意,落在他眼中,不由得怔了怔。

李敢进来,一眼便看见子青,一时也忘了向霍去病见礼,只大步朝子青走过去,欢喜唤道:“阿原!”

子青起身,避出案外,规矩行礼:“子青参见李校尉。”

李敢忙搀起她来:“你我之间,何必行这些礼数。”

面对他满怀暖意,子青只是垂目不语,半晌,又抬头问道:“你的伤……”

“只蹭破了点皮,不碍事。”李敢忙道。

霍去病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两寸深也叫蹭破点皮,你的皮还真厚。”

力道自己是有感觉的,子青也知那伤断不会轻,垂首不吭声。

李敢以为她是因在霍去病面前拘束谨慎些,并不以为异,接着笑道:“我已求得霍将军开恩,让你跟我一道回去。待出了军中,咱们再去寻秦叔、秦姨……”

子青猛然抬起头,道:“你要去何处寻他们?”

旁边,霍去病并不看他们,箸只在汤中拨弄着片片汤饼,轻轻叹了口气。

一下子被子青盯住,李敢微有些疑惑:“你不知道他们在何处?难道你与他们失散了,所以才会入伍?”

喉咙哽咽了下,子青硬是把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淡淡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作临阵脱逃之辈,不能同你回去。”

李敢闻言,大惑不解,担忧急道:“你在此时有多危险你可知,万一……”碍于霍去病,他不能明言,只得道,“……万一、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可是会掉脑袋的!”

子青不言,倒是霍去病在旁误解其意,冷哼道:“李三公子,你也是武将之后,怎得说出此等让人笑掉大牙的话来。若我军中士卒都是这般想法,临阵必定畏畏缩缩,也谈不上杀敌,只等着匈奴人来杀便是。”

“我……我不是这意思。”

李敢无法争辩,却是满心着急,看着子青:“若是秦叔秦姨知道你在军中,定也会担心,你还是随我回去才妥当。”

子青低首垂目,咬牙道:“恕不能从。”

“究竟是为何?”李敢焦切问道,“你明知……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停了一刻,见子青只是不答,他狐疑地瞥了眼霍去病,怀疑是他暗中使了什么手脚。

“将军!可是你不放她走?”他直截了当问道。

子青忙道:“与将军无关,是我……我想建功立业。”

霍去病正喝汤,被李敢这一问,没好气地咽了下去,才道:“听见没,他这般思上进,你便该为兄弟高兴才是。”

李敢盯着子青,自是不信她的话:“你又如何会有这等志向,还是说实话吧!”

子青沉默一瞬,低道:“此刻我在军中也有兄弟,说好了必要同生共死,我不能弃他们而去。”

“你与他们怎能一样!”李敢急道。

听到此处,霍去病微挑了眉,靠在案上,支肘举箸,似笑非笑地插口道:“他如何不一样?我倒要听听。”

李敢自知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也无法解释,心中又因劝不动子青而焦急,涨红了脸立在当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朝霍去病道:“将军,我与阿原多年未见,可否准他与我外出共叙旧谊。”

霍去病自然知道他是想寻处清静地方劝说子青,笑叹道:“他不愿随你回去,你又何必勉强。”

“将军……”

霍去病瞧李敢异于常日,料他与子青必有见不得人的古怪,心中不由好笑,遂举箸挥了挥:“人之常情,去便是了。”

34第十三章往事(下)

子青与李敢各自牵着马,往营外行去。

一路上,见子青只是沉默不语,李敢也且忍耐着,直待出了营门至人烟稀少处,才刹住脚步。

“阿原,我爹这些年一直都很懊悔,他也在找你们……”他就立在她跟前,双目紧紧地盯着她,让她避无可避,“当年的事,你是因此还怪着我么?”

子青摇头,轻声道:“当年我虽年幼,却也知此事与你无关。”

李敢微松口气,接着问道:“秦叔……他是不是还在怪我爹爹?”他见子青不答,心下有了答案,暗然神伤,叹道:“置水关外,爹爹大错铸成,这么多年他追悔莫及,已成了一块心病。若秦叔能原谅他,便是负荆请罪,爹爹也是肯的。”

子青仍是不语,眼眶却是微微泛红,遂垂目低首,牵着马绕过他往前行去。

“阿原!”李敢追上前,再无别法,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是因为秦叔,所以你不肯随我走么?可难道他不知让你留在军中是何等危险,万一、万一……”

子青任由他拽着,强按下鼻端酸意,扯开一丝微笑:“李家哥哥,你还记不记得陇西街头咱们以前常去吃豆腐花的那家铺子,这些年过去,也不知还在不在?”

李家哥哥——她的这声唤一下子把李敢扯回往昔岁月中,时隔这么多年,终于又听见了她唤自己,禁不住心中暖意涌动,眼眶竟起了些潮意。

“你、你来陇西这么久,就没去看看么?”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自然然。

“没有,一直在军中,未曾出来。”

李敢笑道:“那咱们去找找,还有捏面人的手艺刘,说不定他还在。小时候你往他摊子前一站就挪不动脚步,就是舍不得买。”

子青微微一笑,翻身上马,柔顺道:“好,咱们去找找。”

见她神情已较先前软服许多,李敢自是大喜,况且时辰尚早,劝她也不急在这一刻,遂也上马。两人两骑,往陇西城内驰骋而去。

昨夜的一场雨,将陇西街头洗得油光水滑,街两边的铺子一个挨一个,热热闹闹,望不到头。

六年未再踏上此处,子青看着脚底下的青石板路,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只要她飞奔起来,就能沿着这条街道回家去。

仍旧如儿时一般,李敢伸手拉住她的手,穿入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两碗豆花,一碗得放双份蜂蜜。”寻到豆花铺子,李敢熟练地吩咐。

铺内的花白胡子抬眼一扫,微楞了下,端详李敢子青片刻,恍然笑起来:“这不是李家的三公子吗?还有她,叫什么来着?……长大了,都长大了,这都多少年了!”

李敢笑道:“多少年我们也还惦记着您家的豆花呢,您这手艺,可别拉下了。”

“哪能啊。”

花白胡子嘿嘿直笑,快手快脚地盛好两碗豆花,果然给其中一碗勺了两勺子蜂蜜,并把那碗端到子青跟前。

“小丫头,还这么淘气,打扮跟男娃一样。可你这么一打扮,跟你爹爹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家里可都好?”花白胡子摸摸了子青的头。

“都挺好的。”子青笑了笑,虽然不甚自在,却未躲开,依旧柔顺地像六年前的小女娃。

李敢看着她,唇边的笑意忍不住漾开,也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两人都吃得慢,一小口一小口,子青埋头吃得专注,而李敢大半功夫倒都是在看着她,只是间或才应景地抿口豆花。

“好吃么?”他问。

子青抬头,“嗯”了一声,仍旧低了头下去,过了一会便已吃得干净。然后她自身上掏摸出俩个铢,放到案上。

李敢笑道:“你能有几个钱,还抢着付账。”

“小时候,一直都是你付的钱两,现在也该让我付一次。”子青没看他,目光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声音很轻,“……总是我欠着你的,能还一点是一点吧。”

“你别这么说,该是我家欠你的才对。”

瞧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形,也不知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李敢按捺下喉间的哽咽,复打起精神,强笑道:“秦叔秦姨住那里?我想去看看他们。”

子青将他望着,半晌将头一低,淡淡道:“不用了。”

“你在军中,他们可知道?”

“知道。”

子青答得很干脆,起身谢过花白胡子,往街道走去。

李敢快步追上,与她并行,疑惑不解道:“就算秦叔……秦姨怎么会答应呢?”

人群熙熙攘攘,子青只顾埋头前行,似乎浑然未曾听见他的问话,李敢心下微怔,想拉住她,却被她轻轻挣脱。

“秦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思及秦鼎墨者的身份,李敢忐忑不安,硬是拦在子青跟前。

刹住脚步,子青目光越过他,定定望着前方某处。

“……卖面人的摊子走了。”她道。

李敢回过头,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幼时的面人摊子总是在大枣树下,现下的只有个卖水粉胭脂的货郎站在枣树下叫卖。

“说不定搬到别处去了,咱们再找找。”李敢道。

子青摇头,语气忽得有些轻松,微笑道:“你还当我是小娃娃么?”

李敢瞧她模样,笑道,“你当真是大了,再不把这些小玩意儿当回事,小时候难得能上街来玩,一来你必是要来看小面人的……你来军中这么久,怎么从来没出来逛过?他们欺负你?”

“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出来。”

“这是为何?”

“不想见人。”子青淡淡道,“尤其不想见到以前认得的人。”

闻言,李敢呆了呆,脚步微滞,待回过神来,目光忧伤,轻声问道:“阿原,你连我也不想见么?”

子青沉默不答。

李敢接着问道:“几个月前,我到振武营,还与蒙校尉比试箭术,你可看见我了?”

子青点头。

胸口骤然闷住,呼吸间隐着丝丝的疼痛,李敢强自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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